邵雪猛地闭上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陈谷雨的手臂还横在他腰间，沉甸甸的，带着灼人的体温和不容忽视的力量感。那平稳的呼吸一下下拂过他后颈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他根本没睡着。
从陈谷雨起身，到他站在床边迟疑，再到他躺下来，最后到这个几乎让他窒息的拥抱——每一个瞬间，邵雪都清醒得可怕。他像一只在黑暗中绷紧全身肌肉的狐狸，敏锐地捕捉着猎人的每一个呼吸和动作。
为什么装睡？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在陈谷雨靠近的那一刻，身体本能地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让他选择了最原始的伪装——假死。或许是他想看看，这个冷硬得像块石头的发小，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陈谷雨的拥抱，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拒绝的力道。可在这力道之下，邵雪却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种……颤抖。不是生理性的，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源于精神层面的震荡。仿佛一座常年冰封的雪山，内部正经历着剧烈的地壳运动。
还有他埋在自己颈后那深深的一下呼吸，滚烫，急促，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索取。
邵雪的心乱成一团麻。
脑子里一团混乱，一会儿是陈谷雨小时候替他打架留下的疤，一会儿是巷子里那双饿狼般冰冷的眼睛，一会儿是刚才那声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各种画面和声音交织碰撞，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就这样僵硬地躺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频率，生怕被身后的人发现破绽。时间在黑暗中变得粘稠而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几个小时，邵雪感觉到陈谷雨的呼吸终于变得均匀绵长，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力道也松懈了几分，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邵雪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试图从他怀里挪出来。可他刚动了一下，那条手臂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收紧，将他更牢地锁回原地，头顶甚至传来一声模糊的、带着不悦的咕哝。
邵雪：“……”
他彻底不敢动了。认命地躺在原地，感受着背后紧贴的、火炉一样的胸膛，内心五味杂陈。这他妈算怎么回事？
后半夜，邵雪就在这种极度紧张和混乱的思绪中半梦半醒地捱着。直到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灰白，舱室外的走廊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陈谷雨才动了一下，手臂自然而然地松开，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邵雪几乎是在他松手的瞬间就弹了起来，动作轻巧地溜下床，脚踝的刺痛让他龇牙咧嘴，但也顾不上了。他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蹑手蹑脚地冲进了舱室内那个狭小逼仄的独立卫生间，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气。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底下带着浓重青黑、头发乱得像鸟窝的自己，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操。”
这一天天的，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陈谷雨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刺眼的阳光透过舷窗的缝隙射进来。他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下意识地看向身旁。
空的。
被子凌乱地堆在一角，早已没了温度。
他眼神微暗，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邵雪平稳的呼吸，温顺地靠在他怀里的触感，还有那短暂却真实的安宁……以及最后，自己那近乎失控的拥抱。
他皱紧眉头，一种罕见的烦躁涌上心头。失控。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状态。
卫生间的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邵雪低着头从里面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脸上还挂着水珠，看起来倒是清醒了不少，只是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醒了？”陈谷雨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嗯。”邵雪含糊地应了一声，绕到床铺另一头，开始慢吞吞地整理被子，背影写满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陈谷雨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几秒，没再说什么，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动作依旧利落。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货轮在海上已经航行了数日。除了偶尔到甲板上放风，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被困在这个狭小的舱室里。单调的引擎声，咸湿的空气，以及两人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气氛，都让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这天下午，邵雪实在憋得难受，加上脚踝好了不少，便瘸着腿想到甲板上去透透气。陈谷雨没阻拦，只是在他出去时，冷淡地提醒了一句：“别走远，别惹事。”
邵雪敷衍地应了一声。
甲板上风很大，吹得他几乎站不稳。他扶着冰冷的栏杆，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灰蓝色的海面，心情复杂。逃离了天都，却似乎跳进了另一个更深的漩涡。陈谷雨还有费城……前路一片迷雾。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喂！长没长眼睛？”一个粗鲁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口音。
邵雪扭头，看到三个穿着脏兮兮工装、身材高大的船员正不善地盯着他。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刚才就是他撞的邵雪。
“对不起。”邵雪不想惹事，低声道歉，想绕开他们。
那光头却横跨一步，再次挡住他的去路，眯着眼睛打量他：“新来的？面生得很啊。躲在下层舱室那个耗子洞里，干什么的？”
另外两个船员也围了上来，形成合围之势。
邵雪心里一紧，意识到麻烦来了。这艘船是偷渡船，上面的人三教九流，发生冲突是常有的事：“几位大哥，我就是个搭船的，没什么恶意。”
“搭船的？”光头嗤笑一声，伸手就想推邵雪的胸口，“我看你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说，是不是条子的眼线？”
邵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这个动作却激怒了对方。
“妈的，还敢躲？”光头骂了一句，直接伸手揪向邵雪的衣领。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半指战术手套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光头的手腕。
“他是我的人。”
陈谷雨冰冷的声音在邵雪身后响起。
邵雪听到这句话猛地回头，微微一愣，看到陈谷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脸色沉静，眼神却像一把刀子，直直射向那个光头。
光头吃痛，想挣脱，却发现对方的手像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他脸色变了变，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他妈又是谁？少管闲事！”
陈谷雨没理他，手腕微微用力。
光头顿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感觉自己的腕骨快要被捏碎了。“松手！快松手！”
另外两个船员见状，对视一眼，同时挥拳向陈谷雨打来。
陈谷雨甚至连眼神都没变，拉着邵雪向后轻巧地撤了半步，避开了第一人的拳头，同时抬脚，精准地踹在第二人的膝盖侧方。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伴随着一声惨叫，第二个船员抱着腿倒了下去。
几乎在同时，陈谷雨攥着光头手腕的手向下一拧一拉，光头庞大的身躯顿时失去平衡，像个破麻袋一样被他狠狠掼在冰冷的甲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三个找事的船员，一个捂着手腕哀嚎，一个抱着腿打滚，一个被摔得七荤八素，爬不起来。
甲板上其他几个看热闹的船员都惊呆了，看向陈谷雨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陈谷雨看都没看地上的人，拉着还有些发懵的邵雪，转身就往舱室走。
“以后没事，少出来。”回到舱室，关上门，陈谷雨松开他，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哦。”邵雪讷讷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有点异样。刚才陈谷雨出手的那股狠辣劲儿，和他平时那种冷硬的克制完全不同，反而更像是某种情绪的发泄。
是因为昨晚的事吗？
邵雪不敢问。
经过甲板上那场短暂而凌厉的冲突后，船上的氛围似乎变得更加微妙。那些原本可能还存在些小心思的船员和偷渡客，再看向陈谷雨和邵雪时，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明显的忌惮。连带着邵雪在船上有限的活动范围内，都清净了不少。
陈谷雨则像是没事人一样，大部分时间依旧沉默，要么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查看万麒偶尔传来的、关于假外卖员背景调查的加密信息，要么就是闭目养神，仿佛甲板上那场迅疾的打斗展示只是邵雪的幻觉。
但邵雪能感觉到，陈谷雨身上那股低气压始终没有散去。他甚至觉得，陈谷雨看向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复杂难辨，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压抑。
这天深夜，货轮似乎驶入了一片不太平静的海域。风浪明显大了许多，船体摇晃得厉害，舱室里的物品时不时发出碰撞的声响。
邵雪被晃得有些头晕，胃里也不太舒服，躺在床铺上辗转反侧。陈谷雨则依旧靠坐在那张硬椅子上，闭着眼睛，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突然，一阵极其刺耳、穿透力极强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响彻了整个货轮！
那不是普通的雾笛或者设备故障警报，而是……一种邵雪从未听过的、急促而连续的尖啸，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紧迫感！
邵雪猛地从床铺上坐起来，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怎么了？！”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瞬间，陈谷雨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锐利和警惕。他倏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边，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警报声还在持续，伴随着隐约传来的、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和模糊的喊叫，说的是某种邵雪听不懂的语言，但语气里的惊慌失措却清晰可辨。
“出什么事了？”邵雪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这茫茫大海上，任何意外都可能是致命的。
陈谷雨没有立刻回答，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快速分析着听到的信息。几秒钟后，他猛地回头，看向邵雪，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是海盗登船警报，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