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位于清风山,在最高处的小山包上,四周环山,山中多山林和松树,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且山路崎岖,只有少数几条路可以穿过。
下过雪的地面尤为湿滑难走,稍有不慎就会连人带马翻下山坡。
楚时章坐在最前面的马车内,正闭目养神,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行至半山腰时,吁的一声,马车骤然停住,赶车的荣华和富贵跳下马,手持利剑,警惕地盯着包围上来的人。
“什么人?!”
一个脸上布满刀疤的八尺大汉站在高处,腰间悬着一柄卷刃的环首刀,右脚踩着大石块,正弓步屈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我当是一群什么有能耐的小子,连老三都被抓了去。”
正说着话,站在大汉身边的男子忽然掷出飞爪,“铿”的一声精准勾住荣华手中的长剑。荣华后退两步稳住身形,用力将飞爪挑了回去,力道之大震到他的虎口都在发麻。
男子收回飞爪,啧了声道:“大当家的,这小白脸还怪有劲的。”
头一回被人说是小白脸,荣华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盯着几人。
“想来二位就是清风寨的大当家和二当家了。”
楚时章掀开帘子,站在车舆上,挥扇温和笑道:“连三当家被抓了这事都知道,让我猜猜是哪位大人嘴皮子这般快?”
“是关县尉,还是周司法史呢?”
除了他们二人,还有谁知道的这么清楚。
可当真正通风报信的人站出来时,楚时章扬起的唇角陡然抿直,目光冷的像深冬寒潭,死死钉在人身上。
关岭,周子骁,还有……被捆起来的昭宁。
区区一个稷山县,竟有两位县令下的直属官员与土匪勾结,放眼整个绛州,躲藏在暗处的幕后主使岂不就是一手遮天!
猖狂,猖狂至极!
关岭无奈笑道:“其实我们也不愿意这么做,要怪,就怪你们太碍事了。”
楚时章冷声道:“所以向州府调遣州兵一事,也是假的?”
“公子说笑了,文书一事岂能随意篡改?”
周子骁道:“稷山县县令思想陈旧,固执己见,是个冥顽不宁的老古董,大当家的多次有意拉拢都被拒绝了。说实在的,就朝廷分发的那丁点银钱,哪里比得上真金白银来的诱惑大。县令自诩两袖清风,为民除害,若是一千州兵全折在清风寨,我倒是要看看他怎么跟州府交待!”
“我们知晓公子手下皆是武功高强之辈,只好把幼妹请来,失礼,实在是失礼了。”
昭宁双手缚于身后,任凭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她吐掉口中塞的白布,抬腿一脚揣在关岭的膝弯上,冷笑了声:“我说你好端端的非要请我去县衙作甚?我的两个婢女呢?”
关岭踉跄了下,不怒反笑道:“小姐这般无礼,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的两个婢女。”
昭宁抿紧唇,瞪圆了眸子愤愤看向他。
半晌,她似是泄了气,咬牙道:“你要是能保证不动我的两个婢女,我就帮你劝说我哥投降。”
关岭有些惊讶她一个小姐竟这般担心两个婢子的生死,半信半疑的跟周子骁对了个眼神。
周子骁稍作思考,道:“无妨,看看她怎么说。”
昭宁被推搡着往前走到离山壁最近的地方,脚边一颗小石子劈里啪啦滚落,好半晌才听到声响。
这高度,足有一丈三尺高。
“你们离我远点,若我一紧张摔下去,你们可就什么筹码都没有了。”
周子骁抬手,示意两名下属往后退。
昭宁站在那,眼底没有半分惧色,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一群吃里扒外的狗杂碎。”
话音未落,她竟猛地转身,纵身跃向身后。
“五哥接住我!”
“放箭!”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或是震撼于一个小娘子竟骂出这般脏话,又或是震惊于她决绝的决心,周子骁喊出的命令明显慢了半拍。
也就是这半拍,早就躲藏在暗处的兵士射出冷箭,咻地一声划破天际,射向高处没有任何遮挡的土匪们。
昭宁紧闭着眼,心跳急剧加速,痛快又刺激的感觉充斥着全身,不停地在体内呐喊叫嚣着。
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揽住她的腰肢。
来者臂力惊人,硬生生卸去下坠的冲力,抱着她在崖壁间借力缓冲数次,最终稳稳落在地面。
被半道截胡的楚时章冷哼一声,见昭宁脱离危险,遂发布号令,全军进攻清风寨。
见没了人质,上面寨子的人一下子慌了神。
“大当家的不好了,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一路官兵,从寨子后面、后面攀爬上来围住了我们。”寨子小喽啰大喘粗气,急的话都说不利索。
“该死的,上当了,这小娘们是故意让我们抓住的。”
大当家喉间滚出一声怒喝,举起环首刀对向关、周二人。
“你们不是说,早就在州兵来的路上设好了埋伏,这些官兵又是哪来的?!”
“这……”关岭一头冷汗,干咽着口水说不出话来。
周子骁站出来冷静道:“大当家的,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现在内讧,谁都活不了。”
二当家也道:“大哥,我们先解决这些官兵,回头再找他们俩算账。”
“兄弟们,跟我来!”
而另一边,昭宁惊魂未定,双眸紧闭,小手摸摸耳垂,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
“小九乖乖,魂来,魂来。”
这是幼时母后交给她的法子,要是丢了魂,叫叫就能回来了。
见昭宁一遍遍重复着摸耳垂的动作,谢淮嘴角扬起弧度,歪了歪脑袋,眼角眉梢都透着坏。
他缓缓摊开掌心,拢在小姑娘膝弯和后腰处的力道一松,骤然下降的失重感令昭宁忍不住惊呼一声。
“抱歉。”
他露出歉意的神色道:“不小心手滑了下。”
这声音……不是五哥?
昭宁懵懵的睁开眼,与谢淮对视。
她低头看了眼身下的悬空,才惊觉自己是窝在谢淮怀里,旋即不动声色的拍拍他的肩,示意把自己放下来。
“五哥呢?你怎么会在这儿,其他人呢?”
“顾四顾五去救青黛和落葵,顾六放火烧了寨子,吸引他们注意力。”
谢淮眼神余光微动,落在昭宁发髻间歪斜的扇形簪上。
他弯下腰,右手搭上昭宁的肩,昭宁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因肩上压下的力道动弹不得。
谢淮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含笑,轻轻呼出一口气,拂去昭宁青丝上沾染的草屑。
温热呼吸喷洒在颈间,有些痒,昭宁偏过头去,躲了躲。
随后谢淮伸出手,将簪子扶正,语含笑意道:“我留在这儿,保护公主。”
落在耳边的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冽底色,却又低沉的恰到好处,透着几分不自知的缱绻。
……为何她竟觉得比表哥说情话时还要多上几分动听。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
她的表哥是天底下最好的表哥,谢淮怎么能跟表哥相提并论?
一定是因为方才他救了她的缘故,才会产生了这种错误的想法。
昭宁转过身背对着他,装作不经意间抚了抚有些发烫的脸颊,看向前方正在攻寨的兵士。
这时,州府派来的州兵也已赶到,两路共同夹击,攻势迅猛,很快先将关岭和周子骁二人擒下。
见后面州兵追的厉害,大当家停下脚步,反手一掌打在二当家的肩上,借势拦住追兵,随后顺着山壁滑落纵身跃进了密林中。
周子骁跪在地上,忍着折断一只胳膊的疼痛,仰头咬牙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能调动忠武将军的兵力。”
早在离开长安之前,楚时章已经派人备好各州调前兵将的文书,以备不时之需。
“你管我是谁,带下去,押进县衙大狱,等今晚再提审。”
“是。”
见人押下去,楚时章缓了声色道:“有劳将军了。”
李年拱手道:“殿下客气了,此乃末将职责所在。末将已经派人去追逃走的大当家,绝不会给这贼子通风报信的机会。”
“将军忠肝义胆,英勇威武,等回宫后我必会在父皇面前替你美言几句。”楚时章温和笑道。
“多谢殿下,末将先去清点兵力。”
见李年离开,昭宁才带着谢淮过来,她上前挽住楚时章的胳膊,撒娇般来回摇晃了几下。
“五哥,你不要生气了。你看,我这不好好的。”
楚时章抬手在她额头重重一拍,没好气道:“我早晚被你气死。”
这一下力道可不小,昭宁被拍了个踉跄,被身后的谢淮一把扶住。
雪白额头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片红。
昭宁自作主张,自知有错在先,只敢在楚时章看不见的地方呲牙咧嘴,对着他的背影一顿拳法挥舞。
这时,忽地有几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从山头滚落,些许小碎石带着尘土也跟簌簌滑下山壁,连带着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正在查看清风寨来往密信的楚时章也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如炬目光凝向清风山山头。
不远处,李年大步跑来,边跑边急促的喊着:“殿下快跑,是山崩!”
“所有人,立即撤退!”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先是一声闷雷似的轰鸣从地底钻出,脚下的石路瞬间裂出指宽的纹路,一路横向纵向伸展,宛若蛛网般撕裂开来。
所有人顾不得其他,拼了命的往山下跑。
在天灾面前,人类力量何其渺小。
昭宁趁着逃窜的空隙,回头望了眼,就这一眼的功夫,磨盘大的岩块轰然砸向她方才跑的位置。
只差一步,她就会被砸成肉泥。
昭宁不敢再往后看,拼命地往前跑。
清风山山体陡峭,最上方又全是前几日下的积雪,雪浪裹着冰棱、岩石倾泻而下,被卷进去的州兵根本来不及跑。
断裂的兵器,半只染血的靴子……
场面惨不忍睹。
冰冷呼吸钻进肺腑,冻的人四肢百骸都在颤抖,就在碎石狂雪笼罩上来的那一刹那,昭宁蓦地身子一轻,宽大狐裘罩下,她被紧紧拥进了一个结实温热的胸膛中。
耳边传来少年极浅的一声轻笑。
“公主,我又救了你一次。”
轰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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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