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霈臣和姜澜在去盛京的火车上,身上的现金存折都在睡着的时候被人给偷走。
所以初来盛京时,两人几乎身无分文,聂霈臣四处找包吃住的工作,想要安定下来。
可要么嫌聂霈臣带了个弟弟不方便,要么觉得聂霈臣年纪太小稳定不了,不肯要他。
姜澜当时才15岁,营养没跟上,个子也不高,还细皮嫩肉的,被娇养的像个少爷,连假装16岁去打工都做不到。
大城市的物价和宁溪根本不能比。
凛冬天里,他们坐在街边互相依偎取暖,唯一的温度来自对方的体温,和口齿里呼出的热气。
聂霈臣用唯一的一件棉大衣将他揽在怀里,因为身上唯一的十块钱给姜澜买了手抓饼,他一天下来都没喝一口水,干燥的嘴唇起皮,嗓音沙哑。
“澜澜,就忍这一天,明天无论如何我也会找到地方把你安顿下来。”
姜澜笑着摸他有些扎的下巴,羡慕他长了胡子,玩笑说:“哥哥,要不你把我扔了呗,反正我也是你的小拖油瓶。”
聂霈臣闷笑一声,但眼神却分外漆黑,里面凝着郑重:“我就是跪在街边乞讨,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男人都喜欢说些山盟海誓类的俏皮话,有时候姜澜和聂霈臣玩闹时也会说什么“我保证”“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之类的话。
但说过之后马上就忘了,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聂霈臣不一样,他和姜澜保证时的神态、动作都是严肃的让人觉得他不是在承诺,而是拉着姜澜在这件事上签下了生死契,完不成就会被剥皮抽筋。
那时他们好巧不巧,坐的正是白玉阁后厨小门。
唐溢下班从后门离开,准备回家时,遇到了无处可去、互相取暖的聂霈臣和姜澜。
他心软,将二人安置进白玉阁的员工房,亲自给他们下了碗清汤面,叹道:“年纪这么小就敢来盛京闯荡,胆子不小。现在多的是肄业年轻人被骗到东南亚去摘器官的事情,得亏是遇见我这个菩萨心肠的,算你们哥两运气好。”
“就先在这住着吧,大一点的要是乐意,我们酒楼还缺个服务员,你跟着好好学,我不会亏待你。现在是淡季,酒楼员工不多,还有多余床位,小的先住下也没问题。等下个月发了工钱,就麻溜出去租个房子,别占了别人的位置。”
唐溢那时还是个三十几的中年男人,穿着刺绣长褂,长着一副儒雅清隽的相貌,眉目温润,说起话来温柔醇厚,像是那年盛京冬天的一团火,烧在姜澜和聂霈臣心头。
两个人运气太好,来盛京第一天遇到了心软的神。
聂霈臣留在了酒楼干活,他学东西很快,做事卖力又聪明,唐溢很赏识他。
第二个月聂霈臣攒了钱,要带姜澜出去租房子住时,唐溢又说他无儿无女,让姜澜现在这住着,看着姜澜成天跑他心里也开心。
唐溢是真心把姜澜当自己亲儿子看待,替他找学校,又教他做题,后厨研究出什么新菜品来,唐溢第一个招呼姜澜来吃。
唐溢办公室的翡翠摆件,姜澜瞧着喜欢,抬手就给姜澜做玩具。
他们在那里度过了大约半年的美好时光,聂霈臣都从服务员升成小经理。
其实唐溢看出了聂霈臣做事的能力,原本是有把聂霈臣当自己酒楼接班人的意思。
直到聂霈臣找到了亲生父母,竟是盛京那鼎鼎有名的聂家。
*
退休后的唐溢四处旅游,像是要把少年时的遗憾老了以后全补回来。他一年前定居在了瑞士,姜澜那会儿正是和聂霈臣感情出问题的时候,心情、情绪都很不好。
唐溢博学多识,性格温雅,看待事物总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姜澜喜欢和他聊天。
姜澜动了分开的想法之后,问过唐溢他这样做对不对。
唐溢说:“话说开了没用,在一起就感到痛苦,就不要舍不得。”
“比起短暂离别,也好过随着时间渐长,隔阂增厚,把彼此都磨成疯子。”
之后没多久,姜澜就和聂霈臣提了离婚。
尽管这个酒楼承载着他和聂霈臣之间的很多美好回忆,但也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姜澜在白玉阁的专属包厢叫“松间照”,聂霈臣的叫“石上流”。
取自王维的一句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名字也是唐溢取的,说这样才配得上酒楼的格调。包厢门口挂着的被裱起来的门牌名字,也是唐溢亲笔写的。
酒楼的副经理叫赵升,是宁溪人,和姜澜算不上熟,但因为姜澜的发小盛骁是白玉阁的经理,所以两人也见过几面,能说得上几句话。
赵升见他和聂霈臣之间气氛微妙,便想着打圆场。
聂霈臣他不敢惹,只能试着和老乡姜澜搭话:“‘松间照’都空置了半年,总算盼到你来了。不过你放心,聂总叫我们每天进去打扫一次,里面都没变,之前那些东西,我也叫下面的人定时擦拭着,还和新的一样。”
姜澜很喜欢装饰属于自己的小领地,家里到处都摆着些稀奇古怪的摆设和玩偶。
那会儿得了松间照这个包厢,就迫不及待想往里添置一些漂亮东西。
当时正好有个拍卖会,拍卖些古董摆件,聂霈臣就带姜澜一起去了。
他第一次参加拍卖会,不懂得拍卖会的规矩。
聂霈臣对他说:“看到喜欢的就举牌子,报价。”
姜澜看什么都新奇,什么都想买,各个都举牌。
聂霈臣前面还会无奈的告诉他,不能这么喊价,后面见他开心,就由着他闹了,反正那会儿他们有的是钱。
因为买的太多,小小的松间照装不下,姜澜就挑了些好看的搬到了石上流。
听到赵升的话,姜澜神色顿了下,扯了扯唇,淡淡道:“谢谢,不过……还是去石上流吧。”
聂霈臣看他一眼,眸中乍看平静,叫人琢磨不出情绪来,又看了眼赵升。
赵升立马会意,对姜澜说:“这不巧了嘛,石上流的空调坏了,维修师傅还没来呢,要不还是还是去松间照吧。”
姜澜面无表情的默认,懒得纠结。
赵升默默松了口气,一路上都因为这两人间的微妙寂静提心吊胆着。
到了松间照,姜澜看都没多看,也没有坐在他从前喜欢坐的那个靠窗主位,挑了个靠近门边的待客位坐下了。
聂霈臣沉默的跟在他身侧落座。
赵升将菜单递给聂霈臣:“聂总,您点……”
聂霈臣一言不发地用手背推开了菜单。
赵升立马递给姜澜。
结果姜澜也不接,垂眸划拉着手机上的娱乐热搜,漫不经心道:“别给我。”
赵升只好又看向聂霈臣。
却正好对上聂霈臣那双又黑又沉眼眸一动不动地盯在姜澜身上,锋利深邃,带着一股叫人脊背下压的力量。
赵僧冷汗涔涔地站在一旁,手中的菜单仿佛成了个烫手山芋。
正在他犹豫时,聂霈臣已经伸了手过来,抽走了他手里的菜单,点了七八个菜两个汤,将菜单递还给他。
赵升如蒙大赦,赶紧关上门离开了。
室内登时陷入无限静寂,无形的薄膜隔在聂霈臣和姜澜之间极尽拉扯。
他们此刻仿如两个一起拼桌的陌生人,压抑的叫人发狂的凝滞焦灼着聂霈臣,让他不安、痛苦。
*
姜澜早已习惯了聂霈臣的凝视。
毕竟这股视线从前就如同太阳和月亮,白天高挂头顶,耀眼灼热;夜晚裹在他身旁,皎洁柔和。
现在却变成了一道黑影,笼罩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
姜澜却不愿意再主动抬头了,去迎接那股象征占有的目光。
聂霈臣想他来松间照是什么心思他还能猜不到?
因为松间照对姜澜和聂霈臣是特别的。
姜澜带朋友来只去聂霈臣的石上流,因为松间照是独属于他和聂霈臣的。
他们在这里吃饭、庆功、纪念日、情人节,情到浓时,关掉门和监控,在这张桌子上,和聂霈臣做过更亲密的事情……
姜澜却面对着这里,这熟悉的一切,心底却翻滚着要逃脱的本能。
他坐在正对着窗户另一头的座位,抬眼就能看到半阖窗外的,那颗已经长到床边的蔷薇树。
那是聂霈臣在一个春季,从南方某城市运过来名贵蔷薇,种下的第二年春就长出了一朵又一朵的粉嫩蔷薇,是这个清一色古板建筑里,唯一的一抹明艳。
可惜现在已经是盛夏,早在6月,它就已经开过花,过了最美的时节,只剩下迎风摇摆的绿叶。
大概率,姜澜以后也看不到它开花了。
“宁溪的房子已经建好了?”
姜澜抿了口茶,垂眸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淡淡“嗯”了声。
姜澜并不奇怪聂霈臣怎么会知道,不论是在盛京还是宁溪,或者是其他别的地方,聂霈臣都会放一双眼睛在他身侧,无时无刻的监控着。
只要在盛京,姜澜就像一个被聂霈臣把玩手中的鸟雀,飞不出他的领地,也无人在乎他的厌恶。
聂霈臣侧眸,沉沉盯着他:“想回宁溪?”
姜澜刚要回答,刷微博时,却正好刷出一个正在往上攀升词条——#姜澜聂霈臣共赴聂家为聂夫人庆生,疑似复合?
手中的茶温度正好,姜澜却莫名觉得它在指尖烫起来,手哆嗦了一下,茶水登时淅淅沥沥地洒了他满身,裤子和上衣都被洒上茶水。
姜澜还没反应过来,聂霈臣已经起身蹲在了自己面前。
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将他的上衣下摆微微扯起,抽纸吸干上衣的水分,又将餐巾盖在他大腿上。
姜澜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微微下压的眉,还有低垂认真的浓黑眼睫,高挺的鼻。
他为姜澜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姜澜从小被他宠惯着,在没有来到聂家之前,就已经过上了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身边人都羡慕不已,再讨厌姜澜,也要说上一句:“天生好命。”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蹲在他身前的这个男人。
“凉不凉?”
聂霈臣抬眸看他。
现在还是初春。
盛京的夏天来的比较晚,这个时节凉意未退,姜澜刚才又是敞着衣服的,里面穿的薄,被茶水浸湿,难免着凉。
姜澜不动声色的拂开聂霈臣的手,自己抽过餐巾随意擦了两下,紧皱的眉宇下带着淡淡的反感:“别碰我。”
聂霈臣的手骤然一空。
这时包厢的门正好被敲响。
聂霈臣没起身,仍然半蹲在姜澜身前,沉声道:“进。”
门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人留着小寸头,穿着不太合身的酒楼西装制服。
看到里面的情景,盛骁愣了下,站在门口踌躇着,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姜澜不想叫外人看到他和聂霈臣走得这么近。
姜澜伸手推了把身侧的聂霈臣,不耐道:“能不能离我远点?”
聂霈臣面不改色的起身坐回去,看向门口僵立的盛骁:“有没有电暖炉?”
盛骁飞速瞥了眼姜澜,忙拿出手机给手底下的人发信息:“有的聂总,正好我办公室摆着一个呢,我就让人送过来。”
姜澜听到声音,扭头看了眼,和门口的人对上视线,才知道刚才敲门的是发小盛骁。
盛骁而今是白玉阁的经理,这些年他将白玉阁经营的很不错。
姜澜和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面,没说过话了。
现在再见也不尴不尬的,盛骁大约是看在聂霈臣的面子上,硬着头皮和姜澜打了个招呼。
“姜澜,好久不见啊,早知道你来,我刚才说什么也要飞奔过来亲自迎接。”
姜澜知道他在说客套话,只淡笑道:“我也不是什么贵宾,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这话姜澜说的疏离,聂霈臣的目光扫过姜澜,若有所思。
姜澜和盛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姜澜15岁那年,聂霈臣要带姜澜离开宁溪时,盛骁怕聂霈臣拐他走,和宋城一起强烈反对过。
后来知道姜澜去意已决,只能泪眼潋潋地把自己的存钱罐悄悄塞进了姜澜的书包里。
还给他悄悄留了封信,信上写了他家的座机电话:【无路可去了就打这个电话,哥们儿接你回家。】
姜澜看到这封信,大哭了一场。
也是承着这个情,所以聂霈臣才放心把白玉阁交给了盛骁。
他们怎么就会疏离到这个地步?
盛骁也听出来了姜澜的冷淡,面上笑容没掉,就是笑的有些僵:“那聂总,你们慢用,有需要来喊我,电暖炉等会儿就有人送来。”
盛骁走后,电暖炉送了上来,聂霈臣将它放在姜澜身前,姜澜对着暖炉将衣服裤子烤干之后,菜也差不多上齐了。
这一茬过去,聂霈臣又提起之前姜澜没有回答的问题:“什么时候回宁溪?”
姜澜掀起眼皮瞥他一眼,话语尖锐起来:“宁溪是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聂霈臣话少,在宁溪的时候又整天围着姜澜一个人转,在宁溪根本不认得什么人。
他们离开宁溪后,也就逢年过节会回去看看,给姜澜的父母,还有爷爷奶奶上坟烧纸,再给宁溪几个村里帮助过他们的邻居、亲友送礼。
聂霈臣已经不年轻了,棱角在岁月沉淀下,带着锐利的压迫,他很少将不悦直截了当的表现在脸上,只是一双漆黑的瞳孔动也不动地盯在姜澜身上。
聂霈臣盯着他,沉沉说:“你知道,你不说我也能查到。”
姜澜勾了下唇,眸中讽意更盛:“那你就去查。”
姜澜在他面前难道有过**吗?
姜澜在他面前,有自己的尊严吗?
显然没有,而将要走了,姜澜也不准备再计较这种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