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欢呼、尖叫、痛饮,几近痴狂。
玻璃瓶炸裂,酒液与泡沫迸溅,白色纸片雪花般撒向夜空。
热闹持续至深夜。
演出结束,何曦过来,要敬裴昭南一杯。她爱护自己的嗓子,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辣。
酒吧包场是对乐队莫大的支持,她必须喝这一杯。裴昭南却道不用。
“明天还有演出,你们来吗?”何曦问大家。
“来啊,必须来。”程迦热烈回应。她赞何曦是明日之星,真空北冰洋一定会火遍大江南北。
裴昭南说:“有空就来。”
何曦的目光转向江斯月:“你呢?”
“我想来,”她喜欢何曦的表演,“不过……我男朋友明天到北京。”
“那你下次有空过来。”
“等开学了,我跟洛可一起来。她要是知道有你的演出,肯定要来给你捧场。”
程迦笑道:“哎呀,男朋友最大,理解。那你明晚打算做什么?”
“看电影吧,”江斯月说,“《变形金刚4》还没来得及看呢。”
“跟男朋友一起?”程迦调侃,“那看来明晚我只能一人独守空房咯。”
江斯月慌忙说:“不是。”
程迦露出一副“懂的都懂”的眼神,示意她不用解释。
不知是谁在地上遗落了半支烟,裴昭南默不作声地将它踩灭。
火星瞬熄。
///
散场已是凌晨。
空酒瓶散落一地,杯盘狼藉。
程迦喝得不省人事,精神恍惚,嘴里嚷嚷着:“来,继续唱,继续喝——”
其他人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横七竖八地躺在椅子上、地板上,时不时打一两个酒嗝,看样子是打算在这儿睡到天亮。
江斯月试图叫醒程迦,却无济于事。
后海这边,车开不进来,得步行到附近的停车场或者胡同口才能打到车。
酒吧捡尸的传言骇人听闻,她不能丢下室友不管,只能想办法把程迦架走。
程迦不胖,骨架却不小,体重结结实实地压下来。
江斯月身高一米六五,人又生得纤细。盈盈一握的腰肢,仿佛一折即断。
她哪里抬得动程迦,差点儿栽倒在地。
好在有人及时扶了一把,稳住二人。
是裴昭南。
除了她,他是场上唯一没有喝醉的人。
一整晚的骚动、混乱,几乎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大抵如是。
“我来吧——”
程迦被拽了过去,江斯月得以解放。
她忽然发现,裴昭南个头好高。
之前她缺乏直观的视觉感受,现在程迦就是一把尺,他比一米七五的程迦还高了小半头。
裴昭南问:“你怎么回学校?”
江斯月说:“出去打车。”
玩到这么晚,她不太确定这个点儿能否在街头顺利拦到出租车。
“我开车送你。”
她心下犹疑,但他的理由令她无法拒绝:“三更半夜,你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身边还带着一个。万一遇见坏人……”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买一还赠一。”
///
江斯月又一次跟裴昭南走了。
他架着程迦,手很规矩,也守分寸。
混血儿、大长腿是不少男人的妄想。程迦以前在地铁上遭遇过咸猪手,她当场甩了对方一巴掌。那人立马萎了,唯唯诺诺,屁都不敢放一个,地铁一到站便被乘警扭送下车。
最初,江斯月见程迦和裴昭南嬉笑,还以为二人关系匪浅。
如今看来,他们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通朋友。
月上柳梢,更深露重。
沿着湖堤行走,夜风吹拂,清凉舒爽。
裴昭南在夜场开玩笑开得游刃有余,单独相处反倒没什么话。
这样刚好,大家都无话可说,江斯月也不会觉得尴尬。
手机铃声响了,是魏一丞。
她没回避,顺手接听。
夜深人静,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可闻。
“喂——”魏一丞说,“乖乖。”
江斯月眉头轻蹙:“你大半夜怎么不睡觉?”
“我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
“想你想得睡不着。”
“……”
突如其来的情话让江斯月直起鸡皮疙瘩。
她瞄了裴昭南一眼。他神情冷淡,对她的私事似乎没有兴趣。
“那你晚上怎么不找我?”
她晚间给魏一丞发消息,他没回复。
“我刚刚给你发消息了啊。”魏一丞说,“看你没回复,担心你,就打电话来问问。”
江斯月看了看手机,确实有未读消息。
不过,都这个点儿了,万一她真遇到什么危险,黄花菜都凉了,他这纯属马后炮。
“我在路上,有同学开车送我。”
“哦,那你到宿舍给我发个消息。我明天下午的高铁到北京。”
“嗯,知道。”
“爱你,晚安。”
“晚安,明天见。”
一阵风过,鱼儿下潜。
裴昭南幽幽开口:“你男朋友?”
江斯月点头:“嗯。”
湖心荷叶轻颤,漾开凝绿的波纹。
程迦突然打了一个酒嗝,嗓子眼里呜噜呜噜,像是有什么东西往外冒。
情况不妙,裴昭南眼疾手快,立马把她推到白石雕栏杆边上。
程迦抱着石栏杆的柱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酒气熏鼻,接连不断的呕吐声令人发毛。
江斯月生怕程迦出什么事,想帮忙,又没经验。
“让她吐出来就好。”裴昭南说。
程迦吐了好一会儿,终于没动静了。
眼见她又要瘫倒,裴昭南不情不愿地将她扶住——看得出来,他不想照料醉鬼。
江斯月从包里拿出纸巾,屏住呼吸,帮程迦擦拭嘴角的秽物。她代程迦向裴昭南道歉:“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正常,酒喝多了,都是这个鸟样。”裴昭南说,“所以我从不喝酒。”
江斯月:“……”
他喝不喝酒,关她什么事?
拾掇完毕,重新上路。
拐过曲折昏暗的胡同,来到开阔的停车场。
裴昭南掏出车钥匙,车灯亮了。
不是上次的法拉利,而是一辆宝蓝色的四座玛莎拉蒂。
江斯月心想,幸亏程迦在湖边吐过了。
要是她吐在这么贵的车里,后果不堪设想。
程迦被扔到后座。她坐不住,像烂泥一样瘫倒,霸占了整个后座。
江斯月只得坐上副驾驶。
深夜,车流稀疏,畅通无阻。裴昭南车技不错,连颠簸都少有。
车内环境舒适,江斯月觉出几分困意,眼皮渐渐发沉。
她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小憩片刻,竟睡着了。
裴昭南的目光扫过车内后视镜。
江斯月一袭素裙,肌肤冷白,像被一层极淡的光笼着。他闻到一丝香柠与苦橙的气息,来自于她。
一晚上泡在酒吧,她身上却没什么酒味。
仿佛皎皎明月,不染俗尘。
///
江斯月被叫醒的时候,车已停在北一楼下。微弱的光像夜空中黯淡的星,她看不清裴昭南的轮廓。
睡眼惺忪的她不忘道一声“谢谢”。这一次,她学乖了,没有说“再见”。
她松开安全带,去掰车门,发现纹丝未动。她困得意识飘忽,转头向裴昭南求助:“打不开……”
“我还没开锁。”
“那你开开。”
“不开。”
“?”
啪嗒一声,是安全带扣被解开的声音。
裴昭南朝她靠了过来。
江斯月瞬间困意全无。
“你……”她微微咽了一下嗓,“你有什么事吗?”
她后背绷得笔直,手指紧张地抠着皮质座椅,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裴昭南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有事儿。”
江斯月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什么事?”
“微信,通过一下。”
她还没有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否则……”他慢条斯理地威胁道,“你别想下车。”
她如笼中雀鸟,插翅难飞。
///
翌日,江斯月被手机提示音震醒。
她迷迷糊糊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以为是什么重要的讯息,却看到裴昭南发来的一个小表情——
)
莫名其妙。
江斯月没有回复,给他修改备注、添加分组,便将他忘之脑后。
临近中午,她撑着床沿,从梯子上爬下来,端起脸盆和牙杯,去盥洗室洗漱。
程迦正对镜洗脸,傲人的长腿令人瞩目。
明明昨晚醉得不省人事,今天醒得却比她还早。不愧是战斗民族,血液里流淌的都是伏特加。
江斯月刷着牙,程迦揉着洗面奶,对她说:“哎,我问你个事儿。昨晚后来——”
她以为程迦想问昨晚她俩是怎么回来的,正思忖着要不要把程迦酒后的窘状说给本人听,谁知程迦却问:“你加上裴昭南的微信了吗?”
江斯月嘴里有泡沫,说不出话来。
“你不会没加吧?”程迦惊讶,“那么好的人脉,你怎么不懂得把握。”
江斯月不知道裴昭南是什么来路,但她不傻,看得出他不是普通家庭背景。
她不紧不慢地漱完口,这才说:“我加了。”
“那就好。”程迦欣慰,“你呀,总是因为男朋友放弃太多,不值当。”
江斯月尚年轻,见识浅。她平静地说:“圈子不同,不必强融。”
没有等价交换的东西,人脉是无用的。裴昭南再厉害,跟她又有什么干系?
程迦用清水冲掉洗面奶,收拾好洗漱用品。
临走时,还不忘评价江斯月一句:“你看着文静,不争不抢,其实是我们宿舍几个人里性子最倔的。”
///
下午,江斯月如约去接魏一丞。地铁人挤人,她一路站着抵达高铁站,却不觉得累。
等待恋人的心情,大抵如此。
从记事开始,魏一丞就伴她身侧。
两人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一起守在电视机前看少儿频道的动画片。他会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她买雪糕,她也会在他生日的时候为他折千纸鹤。
再后来,步入青春期,心思萌动。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甚至连家长都没有反对。
坦白地说,江斯月没有被男生追求过。
她身边的所有男生都知道她心有所属、名花有主。他们还恪守着共同的传统美德——朋友妻,不可欺。
若有不知情的陌生人对她表露好感,也会被她以非单身的身份挡回去。
除了他,她心里没有其他异性的位置。
高铁站人头攒动,江斯月一眼便认出魏一丞。他穿白衬衫、牛仔裤,头发比上次见面时更长了一些。
她轻踮脚尖,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他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终于瞧见她,大步流星地上前来。
多日未见,魏一丞盯着她看来看去。
她忽然有些羞怯,敛下眼睫,嘴角却翘了起来。
“你今天化妆了?”
“……嗯。”
“差点儿没认出你来。”
“……”
他不觉得江斯月是大美女。
有人夸江斯月长得漂亮,他总是打哈哈:“是吗?还好吧。”
从小看到大,他早就习以为常。
“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他伸手在她头顶比划了一下。
“有吗?”她疑惑,“前段时间体测,我的身高还和以前一样。”
中考以后她的身高就固定了,难道是北方水土养人的缘故?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他顺势搂上她的腰,拥着她往出口的方向走。
江斯月见他风尘仆仆,想必饥肠辘辘,便问他:“你今晚想吃什么?”
“烤鸭吧。”每次他来北京,都少不了一顿烤鸭。
“行,我们去全聚德。”
A大校外就有一家全聚德,同学聚餐时常光顾,熟门熟路。
魏一丞提议:“这次换一家嘛,听说便宜坊的烤鸭也不错。”
江斯月好奇:“你怎么忽然想起来去吃便宜坊?”
北京烤鸭分为两大流派。
一是以全聚德为代表的挂炉烤鸭,二是以便宜坊为代表的焖炉烤鸭。
外地人大多只知全聚德,鲜有人识便宜坊。
“朋友跟我说这家烤鸭的味道和全聚德不太一样,可以尝尝。”
“行,正好换换口味。”
“走嘛,我请你。”
江斯月找了一家离A大最近的便宜坊,打车前往。
她心疼魏一丞旅途奔波,不舍得让他挤地铁。
到店之后,要了一套经典烤鸭,鸭架做汤。
又点了两道家常炒菜,配一例清汤槐花鱼圆。
魏一丞吃烤鸭没什么章法。他不爱吃饼,索性用筷子夹鸭肉蘸甜面酱,捧一碗白米饭下肚。
江斯月讲究,先在小碟上铺开荷叶薄饼,细细地抹上酱料,再添上烤鸭片、羊角葱和黄瓜条,然后像包襁褓一般折叠起来,送入口中。
席间,除了吃饭,自然也少不了交谈。
魏一丞讲他在S大的见闻,他和几个室友的糗事,恼人的专业课,又说了暑假期间的计划和安排。
江斯月偶尔提出几个问题,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默默倾听,用小勺轻轻撇开汤上的槐花。
他现在的生活离她有些遥远,她一时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
他学的是计算机,她学的是英语。A大有晨读,S大有晚自习。二者公共课程安排不同,同一门课,叫法也不一,考核评判的标准也大不相同。
只有在提及高中同学等共同好友时,才能聊上那么几句,但也不会太久。毕竟这些人的近况,她也不甚了解。
但是,这并不妨碍魏一丞向她分享自己的生活。
他有着旺盛的表达欲,跟她的性格刚好互补。因此,常有人说他俩在这方面还挺般配。
餐后的安排是去中关村看电影,江斯月买了两张IMAX电影票。
影院对附近的大学生有优惠,凭学生证可以打五折,大家都爱扎堆去那儿看电影。
《变形金刚4:绝迹重生》上映已有一些时日,国内外炒得沸沸扬扬,江斯月却一直没看。
这段时间,她会下意识地屏蔽掉“变形金刚”四个字,生怕被剧透,失去观影乐趣。哪怕网上为了变四的汽车人机体改型争得沸反盈天,她也充耳不闻。
她等着跟魏一丞一起看。
影院人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小情侣来看夜场电影。
二人分头行动,一个去买零食、饮料,一个去换票、选座。
江斯月排着队,低头在手机上翻找取票码。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略显耳熟的声音:“巧了,江斯月同学。”
她本能地回头望去,只见裴昭南惯常一笑,单侧酒窝浮现:“我们又‘再见’了。”
没心没肺,没脸没皮。
裴昭南是一个人来的。
白T,灰色运动裤,深蓝慢跑鞋。像是出门遛弯,临时起意来看电影。
江斯月疑惑,他今晚怎么没去酒吧看乐队的演出?
裴昭南往前凑了半分,见她化了妆,嘴唇胭红,似夏日莓果。这与往常素面朝天的她不同。
“今天我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
她心想,怎么回?
只发来一个笑脸,莫不是在内涵什么。
“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语气不是询问,更像质问。
“这难道是你家开的电影院?”裴昭南慢悠悠地说,“只准你来,我不能来?”
这里并非偶遇的好场合,她就不该接他的话茬。
魏一丞带着买好的柳橙汁和爆米花来找江斯月,她立刻跟裴昭南拉开距离,假装不认识他。
裴昭南瞥见魏一丞,轻嗤一声,倒也不再跟她搭话,转而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打量着他俩。
魏一丞给江斯月捎了一杯香草味哈根达斯,这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谢谢。”她心里头泛起一丝甜。
“谢什么?”他说,“男朋友应该做的。”
前面的小情侣选完座离开,轮到江斯月。
她看着大片空白的座位区,问魏一丞:“坐哪儿?”
“随便,”他不甚在意,“这电影我看过了,坐哪儿都行。”
江斯月微愣:“你看过了?跟谁呀?”
“我跟朋友去看的,陪你再看一遍也行。”
“什么朋友?”
“室友呗,”魏一丞随便指了指两个中后排的位置,“就坐这儿吧。”
售票员锁定位置,座椅颜色由白变红。
江斯月五味杂陈。
她一心想陪他一起看电影,他却提前看完了。观影时的新鲜感、趣味性将大打折扣。
魏一丞牵着江斯月的手离开,没注意到她低落的情绪。
倒是裴昭南留意到她微微下垂的眉眼——不太开心的样子。
见她跟男朋友在一起不开心,他开心了。
售票员让裴昭南选座。
他扫了一眼屏幕,几对两两紧挨的红色座椅分散在各个角落。
“这个座儿,”他先是轻点某对红色座椅左侧的空白位置,又指了指右侧的空白位置,“还有这个座儿。”
售票员好意提醒:“要不您选左边这两个位置吧,靠在一起的。”
裴昭南却不在意:“不用,就这俩。”
售票员纳闷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哪个好人家看电影不跟朋友坐在一起,非要夹着小情侣坐?
PS:烤鸭流派的区别,参考资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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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