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鹿鸣知道这里不正常。
像这样的观测站，她不知道还可以用不同行业所以没注意来解释；但那个大家伙所表现出来的人工智能水平，这却不能让贝鹿鸣无视这一事实了。
她本身就是研究人工智能的。
但是，她却从没有听说过业界有哪个国家、哪家公司已经开发出如此成熟的人工智能，并且已经投入使用。如果真的是有这样的公司，除非这项技术关乎某些特别领域，不然的话，以现在商业资本的运作，早就已经包装成不知道多少“礼包”，非得把全世界的人的钱包全部榨干才罢休。可事实上，现在人们还在为人工智能的发展是否会影响到人类本身而争论不休。
贝鹿鸣平时是很关注这些业界新闻的，她不可能对这样的一个完成品完全一无所知。
“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吗？”贝鹿鸣忍下了自己的好奇，继续她的测试。
“是的。”
“你单独留在这里？”
“不是。”
贝鹿鸣点点头。从观测日志的记录来看，五年前这里有管理员，而这几年来这里每个季度都有人来巡视，因此它的话也是正确的。
“你在这里的工作是什么呢？”
“辅助管理员管理观测站。”
贝鹿鸣了然——这就对了。不过，她倒是很好奇，为什么开发人员要将这样一个辅助的角色设计成这样的猛兽呢？设计成人形不是更好？
“你能给我开通这里的基本权限，就是因为你是这里的管理员的辅助角色？”
“是的。”
“你是否有主人呢？”贝鹿鸣继续问道。
“……”出乎意料，那只大家伙却对这个问题沉默了。
贝鹿鸣抬头，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问得不够准确：“你是否有主人？或者说，这里的管理员是谁？”
“没有管理员。”
“……”这回轮到贝鹿鸣奇怪了。
可是转念一想，这个大家伙也没有说谎——这里确实没有管理员，如果有的话，那她现在还能在这里吗？
“好吧。”贝鹿鸣看着它，突然转了话题：“请回答，8的20次方减去8的19次方。”
“7乘以8的19次方。”大家伙虽然说话有点慢，但还是很快报出了正确答案。
“假如太阳能发电机组出现故障，你该怎么处理？”
“启动应急能源系统，同时查明故障原因，上报管理员进行处理。”
贝鹿鸣点了点头。
“你的测试结束了吗？”大家伙看着贝鹿鸣埋头记录，停了一会儿才问她。
“你觉得这个测试冒犯了你？”贝鹿鸣从笔记中抬头，她想再试试看。
“不会冒犯。但是，你应该去检查库房的清洁卫生了。”
贝鹿鸣这才发现，原来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快到中午了。库房那边的清洁工作应该接近尾声，而大家伙在提醒她去检查结果。这倒真的和它说的一样，它是管理员的辅助。
贝鹿鸣把自己刚才做了记录的纸张收拾好，然后才和大家伙一起出了办公区。
就像平时一样，大家伙跟在她的身后。
负责保洁的小车队已经驶离了库房。门外的控制面板上，今天清洁的范围和清洁后室内的空气含氧量、检测的灰尘比例也都显示出来了。
“打扫得很干净。”贝鹿鸣点点头，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门口：“你记录了吗？”
“已经记录完毕。”大家伙的声音传进来，“今天下午是否让清洁系统再去清洁下一个库房？”
“可以。”贝鹿鸣点头。她觉得有点奇怪，大家伙问她的时候，似乎认定她是这里的管理员似的。可是，自己根本没有完整的管理员权限……
飞机失事的时候，贝鹿鸣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但是，当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阴影里。
“……？”她坐起来时，看到一只钢铁大家伙就趴在自己的身边，而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座建筑物的门口？
与那只外表凶猛的钢铁巨兽对视了一会儿，贝鹿鸣才回过神来，几乎是魂飞魄散：“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她身上还穿着登机前的那身衣服，但她现在除了放在身上的钱包，其他什么都没有了。手机与平板电脑放在随身的背包里，登机后她就放在脚边。而飞机出事的时候，她根本没能顾及到那些身外之物。面对她的问题，那只大家伙只是一直静静地趴在原地，对于那一连串问题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僵持了一会儿后，贝鹿鸣终于冷静了下来，她叹了口气。
“这里是哪里？我总不能一直呆在门口吧？”
听到这句话，那只大家伙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它的额头打开来，一个小型摄像头伸出来，对准贝鹿鸣快速扫描了一遍，接着，贝鹿鸣听到一个机械合成音。
“请问是否需要开启权限？”
贝鹿鸣尽管一头雾水，但她还是郑重地思考了一下：“开启。”
“请伸出手。”
贝鹿鸣皱了下眉头，但还是伸出手。
大家伙的摄像头对准了贝鹿鸣的手，扫描了一遍。
“请向前看，保持动作不变，不要眨眼。”
贝鹿鸣照做，她感觉不光是自己的模样，甚至自己的眼睛虹膜都被扫描了一遍。
“身份确认、身份确认。欢迎您，亚布里艾尔博士。”
贝鹿鸣大吃一惊：“你、你知道我是谁？！”
她如此吃惊是有原因的——因为“亚布里艾尔”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而是她以前为了发表某篇论文而使用的假名。没有人知道她就是亚布里艾尔，但是，这个机器竟然知道她的身份？
面对她的疑问，那只钢铁大家伙却没有回答，只是从地上爬起来，轻轻地拱了她一下，把她推到门前。门口上方两个摄像头对她进行了扫描，然后，一声尖锐的“嘀嘀”声，建筑的大门主动为她打开了。
贝鹿鸣的心脏差点蹦出来。她刚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那只大家伙。
“欢迎您，亚布里艾尔博士。”机械合成音响起的同时，室内的灯光也应声打开。原本空无一人的建筑，顿时灯火辉煌。
看着这一幕，贝鹿鸣吓得腿都软了。她生怕有什么怪物从里面突然杀出来，但是等了好久，除了那寂寞亮着的灯光之外，并没有任何人或物出现。
“请进，亚布里艾尔博士。”身后的大家伙突然出声，与刚才那首机械合成音不同，这只大家伙的声音虽然也是合成音，但听着还是有它自己的特点。
“你你你你……你会说话！！”贝鹿鸣吓得眼睛差点瞪出来，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怎么也起不来了。
“请进，亚布里艾尔博士。”大家伙又说了一遍。
它极其耐心，守在贝鹿鸣身边，既没有攻击她，也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地守着。
贝鹿鸣好不容易才回神。尽管害怕，但她也发现外面的天色正在变暗。想着自己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有什么事，也比不上飞机失事吧？她这才颤抖着站起来，迈进了大门。那只大家伙也顺从地跟着她进来了。
在迎面前台的后墙上，有一排时钟，每个时钟下面都标注了地名：伦敦、巴黎、罗马、北京、东京……原来这是显示各地时间。贝鹿鸣又注意看了一下两侧显示的日期，她发现，北京时间显示的日期与自己记忆中乘机出发的时间只差了一天，算了一下自己出发的时间和落地的时间，如果不出这个意外，自己确实是在第二天抵达目的地的。
“所以，我还在地球上……我还活着……”
贝鹿鸣愣了一会儿，看了看那一排时间，又看了看安静跟在身后的那只大家伙。
突然间，她放声大哭：“还活着……我竟然还……活着……”
那只大家伙默默无语，却一直陪着贝鹿鸣，直到她再次平静下来。
回想起自己第一天到这里的狼狈样，贝鹿鸣不由得自嘲地笑了。
自己上辈子大概做了什么好事吧，所以才会这样大难不死。
不过，老话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贝鹿鸣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命运会如何。
但是，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无疑是她人生中最刺激、也最安静的日子。
她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过去，开始以“亚布里艾尔博士”的身份在这座观测站里生活。
站里的那些小机器人，一开始也都叫她“亚布里艾尔博士”，那只大家伙也是。
“你们可以叫我阿贝，亚布里艾尔是我发表论文时使用的名字，我的名字叫贝鹿鸣。”贝鹿鸣试着教它们改口。
“阿、阿贝。”大家伙听从了贝鹿鸣的话，没有再毕恭毕敬地叫她“亚布里艾尔博士”，而是叫她“阿贝”。接着，站里的那些小机器人们也接受了指令，纷纷改口。
“阿贝！”
“阿贝！”
“阿贝！”
贝鹿鸣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喜欢听它们这么叫她。
而在她终于回过神来之后，她便开始探索这座神秘的观测站。可是结果令她既意外又好奇。
这里无疑是某个组织的科研站，但是，这里的很多技术却远远超过了这个世界的认知。
尤其是自动化这一块。
条件所限，贝鹿鸣无法对这里的科技水平做一个相对正确的评估，但根据她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她认为这座观测站的技术水准已经超过了现今世界上的大部分技术。
但这一切的谜底，只能等到贝鹿鸣见到管理员之后才能揭开。
因此，接下来没多久，贝鹿鸣就给自己找了另一个差事：她开始着手研究那只钢铁大家伙的人工智能。可是她的权限不完整，无法使用这里的计算机终端，那可怎么办呢？
贝鹿鸣把主意打到了这里的纸张和文具上——哪怕科技再发达，但人类始终还是习惯使用纸张来记录信息。电子信息的储存虽然能够解决很多问题，但纸张记录的同样不可小视。
贝鹿鸣在纸上记下了她对那只大家伙的测试，写下了自己对它的初步评估。
她认为这只大家伙已经具备了最基本的自我意识，和站里其他的那些机器不同。
厨房里的烹饪流水线机器人可以做出口味不错的饭菜、保洁的小车们可以自行清洁整个观测站的卫生、水耕作业场和园地里的机器人们懂得照看那些长势喜人的植物……但这并不代表它们的智能可以和那只大家伙相比。它们更多的只是接受指令、然后执行。可是这只大家伙不一样，它有时候会表现出一定的人性来。
贝鹿鸣开始设想，假如是自己来开发这样一个成熟的人工智能的话，她会采取什么样的策略？而且，软件方面是一回事，还有硬件设备。贝鹿鸣好奇它所使用的系统及处理器，可是她又不能将它拆了。万一被它认定她想“伤害”它，那它会不会突然翻脸对她造成威胁也是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