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启行住处离开，齐焰尽职尽责地跟在周妩身后，果真寸步不离。
好一会儿，周妩脸上的热气才慢慢褪去。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一件件砸得她头晕目眩，让她觉得很不真实。
她不相信周戎生会说出那样的话，她一厢情愿地认定是周启行使了卑鄙手段，周戎生一定有他的苦衷。
可她今天彻底失控，一直以来坚硬如铁的心，被烧红烧化，可耻地裂出一个窟窿，里面装着的是她一直不肯面对的心灵深处。
周妩痛苦地想，自己当真如此不堪？
她怎么能……怎么会对让她避之不及二叔生出异样的好感。
她仍然不肯相信这个事实，她一定要去找周戎生问个清楚，揭开周启行的真面目。
纵使，纵使这一切真的是周戎生所思所想，与周启行没有半分关系，那她也断然不会与周启行再有任何纠葛。
周妩心烦意乱，不禁走到叶欣莲院前。
“周妩小姐，您是要去看望二夫人吗？”齐焰见她停下脚步，试探着问。
周妩早上已经来过，彼时崔乙元也在，她不便久留，于是闲聊几句就离开了。
周妩想到今日种种，此时突然很想见叶欣莲。
周妩回头：“嗯，我想进去看看，齐焰，麻烦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齐焰忙低下头：“好的，周妩小姐。”
周妩脚步轻缓，刚进入庭院，惊诧地看着廊下的两个身影。
崔少爷？
他怎么还在这里。
只见二人围着炉子，叶欣莲正拨弄茶叶，微微颔首，崔乙元则俯身上前，观察炉子上的茶壶，随后掀开壶盖，笑容温柔地看向叶欣莲。
周妩眉尖轻皱，不由喊出声来：“娘。”
轻飘飘的一声却令廊下的两人慌乱一瞬。
叶欣莲回过头，不自然地摸了摸额发：“阿妩，你怎么来了？”
周妩视线扫过一旁的崔乙元，慢慢走到叶欣莲身旁：“没什么，过几天二叔带我去看望戎生哥哥，我怕到时候时间仓促，来不及和你说。”
叶欣莲神色瞬间冷下：“你还去找他做什么？”
周妩罕见地没有情绪激烈地与叶欣莲顶嘴，一脸平静道：“娘，你也觉得我不应该去见戎生哥哥吗？”
叶欣莲一怔，小心打量着周妩神情，不由得缓下冷硬的语气：“阿妩，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周妩想起周昌照充满敌意和贬斥的话，心中涌起阵阵离开这里的冲动。
可看着叶欣莲，周妩还是按耐下一切情绪，缓缓摇了摇头，随后转移话题道：“崔少爷好雅兴，有时间在这里围炉煮茗，我以为周昌……我爹那边都是大忙人呢。”
崔乙元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哪里哪里，多亏夫人不嫌弃，我才有幸喝上一杯好茶，周小姐应该不会赶我走吧？”
叶欣莲听着他们对话不太对劲，忙在一边圆场：“阿妩，崔少爷是我请来的，你今天是怎么了？”
周妩看着叶欣莲坦然的目光，嘴巴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家，周昌照并不可靠，她希望叶欣莲能得到幸福。
只是，眼前这个男人，真心又有多少呢？
三人围坐喝着茶，叶欣莲看着周妩，不免想起往事，近来时局愈发紧张，周妩又要出远门。
叶欣莲叹了口气，不禁脱口而出：“姐姐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说着说着，叶欣莲意识到失言，立即止了话语。
骤然听到一个陌生的称呼，周妩疑惑地抬起头：“姐姐？我难道还有一个姨妈？”
叶欣莲忙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语焉不详地解释道：“嗯……你刚出生那年，她就去世了，你不知道也正常。”
周妩听了，没有怀疑，只是，叶欣莲怎么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
就算周妩小时候，叶欣莲经常讲述往事，嘴边挂着的也多是外婆和她自己。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叶欣莲竟然还有一个姐姐。
见叶欣莲不愿多说，神情逃避，周妩生怕进一步触动她痛苦的回忆，于是不再追问。
小插曲过后，叶欣莲又回到方才未说完的话题：“你刚刚说启行陪你一起去？”
周妩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老爷知道这件事吗？”叶欣莲问。
周妩摇头。
叶欣莲一怔，叹了口气：“有启行与你一起，我又心安了几分。老爷那里，他不知道也好。”
周妩没说话。
叶欣莲又想起什么：“听说玉妍那丫头偷偷跑去了青城，启行平时看着寡言少语的，没想到，竟然对玉妍……他这一去，要是能把那丫头带回来也好。如今外面炮火连天的，吕夫人肯定担心坏了。”
周妩愣了一下，叶欣莲这是误会了二叔此行的目的。
又想起先前周启行在宴席上堂而皇之地脱口而出他喜欢的人就在现场。
恐怕在场的人都以为二叔对玉妍有意。
那玉妍岂不是也……
周妩忽然顿住，有什么东西好像突然压在她心口，让她呼吸猛滞。
**
今晚的接风宴格外隆重，周戎生离开后，周宅众人已经许久没有聚在一起吃饭。
然而，从前与现实的诸多变故使得场上的温情消磨许多，众人各怀心思，餐桌上便也死气沉沉。
惟有坐在陆聿扬旁边的大夫人情绪激动，看着陆聿扬的眼眶中似有眼泪在打转。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好孩子，这些年，你在外面受苦了。”大夫人文澜每看到面前的陆聿扬，便不由自主想起往事，眼中满是疼惜和愧疚。
陆聿扬神情动容，他如今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却依然不由自主流露出充满孩子气的依赖和委屈，偏偏还反过来安慰大夫人：“澜姨，我和爹在外面真的过得挺好的。”
文澜心中一酸，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泪水差点没崩住，于是转头为他添菜：“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聿扬，你初来乍到，肯定会很不习惯，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要和澜姨讲，我一定为你撑腰做主。”
陆聿扬闻言，心中万般滋味，不由得湿了眼眶。
今夜的主角是陆聿扬，对于此人，叶欣莲并未从周昌照口中听过，一场晚饭下来，有周妩为自己讲述来龙去脉，她也渐渐清楚了大概。
席间，偶尔与周昌照身边的崔乙元眼神相撞，她不自在地低头喝茶，时而出神，脑子混混沌沌，直到周昌照的声音平地惊雷般响起。
叶欣莲一抬头，才发现宴席要散了。
从前，她与周昌照总是同来同去，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昌照似乎不记得她的存在，她也开始独来独往。
周昌照眼下已经走了，周妩与她并不同路。
她站起来，转身却发现崔乙元还在。
他冲她点了点头，然后便独自缓步向外走去。
叶欣莲心中一热，明白他这是在等她。
草木掩映，夜色无边，叶欣莲跟在崔乙元身后，两人皆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可时不时地，崔乙元会停下步伐，回头看她一眼。
走到分岔路口，崔乙元没有离去，而是朝着花园入口走去。
叶欣莲犹豫片刻，咬牙跟上。
直到看见他站在桃树下的身影，叶欣莲脚步这才慢下，来到左边的石椅，缓缓坐下。
崔乙元回过头，试探着走到石椅另一边，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沉默。
他出神地向她伸出手，心烦意乱。
叶欣莲注意到，轻轻将之推开。
崔乙元于是落寞地放下。
再抬头一看，他发现面前的女人泪珠莹莹，一颗一颗地滚下。
崔乙元愣了一下，心中好似被烫到，抬手替她拭去眼泪。
叶欣莲颤抖着闭上眼，又无声淌下大颗泪珠。
崔乙元漆黑的瞳孔深处泛起心疼，手掌忍不住拢贴着她，温柔安抚。
叶欣莲终于卸下心防，做出回应，热热的手心贴在他大掌之上，她心想，就允许他们纵容这一回，是周昌照对不起她在先，她身为一个女人，能有什么错？
崔乙元心跳剧烈跳动，这一刻，脑海里竟然开始谋划如何带着她远走高飞。
在这个秘密众多的大宅院里，除了这一无人察觉在意的角落，另一边，强行与周妩同行的周启行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
她低垂的眉眼牢牢吸引着他的目光，在他可耻的幻想里，他早已将之亲吻无数遍。
欲念一经走神，便如脱缰的野马，更有无数不与人道的混账念头让他呼吸发紧。
出神中，他仿佛听到周妩在说话，愣愣地看着眼前清秀精致，让他朝思暮想的面容，他竟被忍住，差一点迎上去。
直到被一只柔软的手覆在脸上推拒。
周启行意识到失态，耳尖先红了一遍，好在夜色掩盖，周妩没发现异常。
收拾好情绪，再低头看向身前，周妩早已窜出去半米远，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周启行无辜地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你方才说什么，抱歉，我没听见。”
周妩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重复一遍道：“这次去东城，你必须帮吕夫人把玉妍带回来。”
周启行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戈文他们，虽然不知道周妩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如此顺手的事，他十分愿意为她效劳。
周妩像是知道他不会拒绝，没等他开口，赶紧止住他欲向前的身体：“二叔留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说完，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远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