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淡紫色的光点消失在空气中。
画室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连灰尘漂浮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林旭跪在地上,右手撑着冰冷的水泥地面,左手死死按住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刚刚钻进去,留下了滚烫的痕迹。
他的脑子里塞满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顾怀升的视角,顾怀升的情绪,顾怀升那些从未宣之于口的痛苦和坚持。
最要命的是那个吻。
苹果的甜味,血腥的铁锈味,还有顾怀升嘴唇的温度——所有这些感官细节都清晰得可怕,仿佛就发生在刚才,发生在此时此刻。林旭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喉咙因为吞咽苹果碎屑而产生的轻微痉挛,能感觉到顾怀升的手指按在他后颈时那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操……”他低声咒骂,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对面的顾怀升状态更糟。
那个总是脊背挺直、连衬衫褶皱都要抚平的人,此刻正背靠着门框,身体缓慢下滑,最后直接坐在了地上。他的脸色白得吓人,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半阖着,睫毛颤动,呼吸又浅又急。
紫罗兰信息素像失控的洪水,依然在从他身上不断逸散。但这一次,林旭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同。
以前顾怀升的信息素总是克制的、冷淡的,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而现在——那些淡紫色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气息里,充斥着一种混乱的、近乎崩溃的情绪波动:焦虑、恐慌、自责,还有某种深不见底的悲伤。
“你……”林旭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朝顾怀升走了两步,“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顾怀升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慢慢抬起眼皮,眼神涣散了几秒才重新聚焦。当他的目光落在林旭脸上时,某种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
“不是……故意的。”他开口,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林旭停下脚步,隔着三米的距离盯着他,“那些……那些画面,那些记忆。你怎么做到的?”
顾怀升没有立刻回答。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掌心向上,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过了大概十几秒,他才哑声说:
“信息素共情。”
林旭皱眉:“什么?”
“Alpha和Omega之间……理论上存在信息素层面的情绪共鸣。”顾怀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解释,“但通常很微弱。只有极度情绪化的时候,或者……或者一方对另一方的信息素极度敏感时,才可能发生。”
他抬起头,看向林旭:“你刚才的状态,还有我的状态……太极端了。”
林旭沉默了。
他想起刚才自己撕开创可贴时那种近乎自毁的冲动,想起前世记忆涌上来时那种窒息般的绝望。那些情绪确实极端——极端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快要失控。
而顾怀升……从那些记忆碎片来看,顾怀升当时的情绪恐怕也不遑多让。
两个情绪濒临崩溃的人,一个Alpha,一个Omega,在密闭空间里,信息素浓度高到几乎要凝成实质——
“所以那些画面,”林旭慢慢说,“不是超自然能力,只是……信息素传递的情绪和记忆片段?”
顾怀升点了点头,又摇头:“不完全是。普通的情绪共鸣不会这么具体。但我们的情况……比较特殊。”
他没有说下去,但林旭明白了。
前世羁绊。重生记忆。还有那些从未真正说出口、却在潜意识里堆积如山的执念和痛苦。
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让原本微弱的信息素共鸣被无限放大,甚至达到了类似“记忆共享”的程度。
“那你平时……”林旭喉咙发紧,“也能做到吗?”
顾怀升沉默了更久。久到林旭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轻声说:
“能听见一些。”
“什么?”
“心声。”顾怀升抬起头,深灰色的眼睛里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坦诚,“不是很清晰,大多数时候只是情绪的碎片,模糊的感觉。但有时候……如果对方情绪波动特别大,我能听见具体的想法。”
林旭的血液在瞬间冷了一半。
“从什么时候开始?”
“重生之后。”
所以这几个月,顾怀升一直能听见。听见别人怎么议论他,怎么议论林旭。听见那些表面的客套底下真实的鄙夷或算计。
也听见……林旭自己心里那些黑暗的、自毁的念头。
这个认知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林旭的胃部。他踉跄着后退,脊背撞上画架,未完成的画摇晃了几下,差点翻倒。
“你……”他的声音在颤抖,“你都听见了什么?”
顾怀升盯着他,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线。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
“听见你想死。”
五个字。轻飘飘的五个字,却像五把刀,精准地刺进林旭心脏最脆弱的地方。
“听见你每天晚上都在想,从哪个楼顶跳下去最不会被人发现。听见你每次拿起美工刀时,脑子里那些具体的、关于伤口深度和流血量的计算。”顾怀升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听见你路过药店时,会盯着安眠药的货架看很久。听见你看着车流的时候,会想象自己被撞飞的样子。”
林旭的呼吸停止了。
“也听见……”顾怀升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听见你每次看见我的时候,心里那声‘对不起’。”
画室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气窗透进来的光线从亮白转为昏黄,在地板上投下斜长的影子。灰尘在光柱里缓慢翻滚,像某种无声的舞蹈。
林旭站在那里,感觉自己整个人正在被某种无形的东西一点点剥开。皮肤、血肉、骨骼,一层层被剥离,最后露出那颗千疮百孔、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心脏。
而顾怀升就坐在那里,用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的,毫无遮掩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林旭听见自己问,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既然你能听见,为什么不说?”
“说了你会听吗?”顾怀升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讽刺——但那讽刺不是对林旭,更像是对他自己,“林旭,上辈子我说得还不够多吗?我求你,我吼你,我甚至……”
他停住了,没有说完那个句子。
但林旭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甚至吻了你。用那种近乎粗暴的方式,试图把一点生机渡进你快要枯萎的身体里。
“所以这辈子,”顾怀升继续说,声音低了下去,“我想换个方式。”
“什么方式?”林旭的声音开始发抖,“假装不认识我?假装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顾怀升,你觉得这样有用吗?你觉得你离我远一点,我就会好好活下去?”
“不是。”顾怀升摇头,“我只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找一个能真正帮到你的方式,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只是一味地想要把你拉出来,结果却让你逃得更远。”
林旭笑了。笑声干涩、破碎,在昏暗的画室里回荡,听起来比哭还难听。
“帮我?顾怀升,你打算怎么帮我?给我钱?给我找心理医生?还是像现在这样,用你的读心术——哦不,信息素共鸣——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确保我不会在某天夜里悄悄消失?”
“我没有监视你。”顾怀升的声音突然提高,那种一直维持的平静终于出现裂痕,“我只是……我只是控制不住!你以为我想听见吗?你以为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吗?林旭,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太过急促而踉跄了一下。紫罗兰信息素随着情绪的波动骤然爆发,像一场无声的风暴,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听见你想死的时候,我这里——”顾怀升用手指狠狠戳着自己的胸口,“疼得像被人捅了一刀!听见你计算伤口深度的时候,我恨不得冲过来把你手里的刀抢走!听见你说‘对不起’的时候,我想告诉你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上辈子眼睁睁看着你跳下去!”
他的声音彻底破碎了。那个永远冷静、永远得体的顾怀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眶通红、声音嘶哑、浑身都在发抖的人。
“你以为重生是恩赐吗?”顾怀升盯着林旭,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眶里涌出来,沿着脸颊往下淌,“不是。是惩罚。惩罚我上辈子没能救你,惩罚我这辈子还要看着你一遍遍伤害自己,惩罚我明明能听见你的痛苦却无能为力!”
他往前走了两步,停在林旭面前,距离近得两人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林旭,我快疯了。”顾怀升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绝望的颤抖,“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快被你那些念头逼疯了。”
林旭僵在原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怀升。前世没有,今生更没有。这个Alpha总是强大的、冷静的、游刃有余的。哪怕是在27楼的天台上,顾怀升跪在地上求他不要跳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这样**地展示自己的脆弱和崩溃。
原来顾怀升也会痛。
原来那些冷静的表象底下,藏着这样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痛苦。
林旭的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顾怀升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怀升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这个动作很粗鲁,和他平时一丝不苟的形象完全不符。
“对不起。”他哑声说,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不该说这些。”
“为什么不?”林旭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还是沙哑得厉害,“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顾怀升没有回答,只是别过脸,看向墙上那些画。昏暗光线下,那些素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质感,像某种无声的呐喊。
“顾怀升。”林旭又叫了他一声。
Alpha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你刚才说……”林旭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得发疼,“你想找个合适的方式帮我。那现在呢?现在你想怎么做?”
顾怀升转回头,看向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还有未干的泪痕,但情绪已经重新被压了下去,又变回了那种熟悉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参加比赛。”他说,“拿那五万块钱。”
林旭愣住:“什么?”
“绘画比赛。”顾怀升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宣传单——它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手里,边缘有些皱,但大体完好,“一等奖五万。下个月的全国赛,一等奖二十万。再下个月的扶持计划,每月八千。”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林旭的眼睛:“你需要钱。不是施舍,是你自己挣的钱。”
“可我……”
“你画得很好。”顾怀升打断他,语气笃定,“比叶迟霜好。比艺术班所有人都好。林旭,你缺的从来不是天赋,是机会。”
林旭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机会。这个词对他来说太奢侈了。奢侈到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一个对画画怀有热忱的人,也会在深夜偷偷描绘想象中的色彩。
“但那需要……”
“需要报名费,需要材料费,需要时间。”顾怀升接上了他没说完的话,“报名费我可以借你,算利息。材料费从奖金里扣。时间……”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时间是你自己的。林旭,你得自己决定要不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画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次的沉默和刚才不同。刚才的沉默是死寂的、令人窒息的。而现在的沉默里,有某种东西在悄悄生长——一种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可能性。
林旭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尖和虎口处有长期握笔形成的薄茧。这双手曾经画出过让美术老师惊叹的作品,也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握着美工刀,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它们可以创造,也可以毁灭。
“如果……”林旭开口,声音很轻,“如果我还是画不出来呢?如果我拿着那些钱,最后还是……”
“那就再试一次。”顾怀升说,“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林旭,你是不死的,记得吗?你有无数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话听起来有点讽刺——不死之身,这个他视为诅咒的能力,在顾怀升嘴里却成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不知道为什么,林旭的心脏突然被这句话轻轻戳了一下。
不死的。
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从多高的地方跳下去,无论他往自己身上划多少刀,他都会活下来。
这是诅咒吗?也许是。
但也许……也许它也可以是别的什么。
比如,一个可以无数次犯错、无数次重来的机会。
一个可以慢慢学会怎么活下去的机会。
“利息怎么算?”林旭突然问。
顾怀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很细微的弧度,但林旭看见了。
“月息百分之十。”顾怀升说,“利滚利。”
“你抢劫啊?”林旭挑起眉毛。
“不然呢?”顾怀升反问,“难道要我无息贷款?林旭,我是商人家庭长大的,不做亏本生意。”
这话带着一点调侃的语气,和他们之间刚才那种沉重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但奇怪的是,林旭并不觉得违和。
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好像经过刚才那场近乎崩溃的坦白,他们之间某些一直紧绷着的东西,突然松动了。
“百分之五。”林旭讨价还价。
“百分之八。”
“百分之六。”
“成交。”顾怀升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宣传单背面飞快地写了几行字,“这是借条。报名费三百,基础材料费五百,总共八百。月息百分之六,借期三个月。三个月后绘画比赛出结果,无论你得没得奖,都要开始还款。”
他把宣传单递给林旭。
林旭接过来,看见背面确实写着一份简单的借条,字迹工整漂亮,条款清晰。最后还空着一行签名的地方。
“你还随身带笔?”林旭忍不住问。
“习惯了。”顾怀升说,“签吧。”
林旭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八百块钱,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但也不是天文数字——他以前在便利店打工,一个月能挣一千五。
三个月,百分之六的月息。利滚利的话,三个月后要还……
他在心里快速计算着,然后愣住了。
“你算错了。”林旭说,“这个利息算下来,三个月后只要还不到一千块。”
“嗯。”顾怀升点头,“所以呢?”
“所以你根本不是在放贷,你是在……”
“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顾怀升打断他,语气重新变得平静,“一个用你擅长的方式,自己挣出路的机会。林旭,我要的不是你还钱,是让你知道——你值得被投资。”
值得。
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旭死寂的心湖,荡开一圈圈涟漪。
他值得吗?这个一身毛病、满心黑暗、连自己都厌恶自己的人,真的值得别人投资吗?
林旭不知道答案。
但他握紧了手里的笔,在借条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潦草,和顾怀升学漂亮的行楷形成鲜明对比。但那是他的名字,真真实实的,属于林旭的两个字。
“好了。”顾怀升接过宣传单,把借条那一角小心地撕下来,折好放进口袋,“报名截止日期是周五,还有三天。你这几天……”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林旭右手腕的淤痕上。
“这几天,尽量别碰伤口。”顾怀升的声音很轻,“画的时候……如果情绪上来了,就停一停。出去走走,或者……”
“或者找你?”林旭挑眉。
顾怀升沉默了。几秒后,他点了点头。
“嗯。”他说,“或者找我。”
林旭的心脏又漏跳了一拍。
“你不是嫌我烦吗?”他听见自己说,语气里带着一点刻意的讽刺,“刚才还说自己快被我逼疯了。”
“是快疯了。”顾怀升坦然承认,“但疯就疯吧。”
他说这话时,眼神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那种近乎认命的坦然,让林旭所有准备好的讽刺和反驳都卡在了喉咙里。
疯就疯吧。
多么简单,又多么沉重的一句话。
“顾怀升,”林旭突然问,“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认识我。”林旭看着他的眼睛,“后悔小时候在樱花树下跟我拉钩,后悔后来一次次来找我,后悔上辈子没放弃我,后悔这辈子……又遇见我。”
顾怀升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身,走到气窗前,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远处教学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在暮色中连成一片温暖的橘黄。
“不后悔。”他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林旭,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遇见你。”
林旭的鼻子突然有点发酸。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顾怀升,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傻子。”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顾怀升应了一声,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丝笑意,“可能吧。”
窗外传来晚自习的铃声,悠长而清晰,在暮色中回荡。
顾怀升看了一眼手表:“我该走了。学生会还有事。”
“嗯。”林旭没有回头。
脚步声响起,走向门口。然后停下。
“林旭。”
“干嘛?”
“伤口记得消毒。”顾怀升说,“医药箱我真的放门外了。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
“如果晚上睡不着,可以给我发信息。”顾怀升的声音很轻,“我不关机。”
说完,门开了,又关上。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旭站在原地,很久没动。
然后他慢慢蹲下身,抱住膝盖,把脸埋进臂弯。
这一次,他没有压抑自己的颤抖。
窗外的暮色越来越深,最后彻底暗了下来。画室里没有开灯,只有气窗透进来的一点路灯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在昏暗的光线中,林旭看见墙上的那些画——扭曲的楼梯,没有面孔的人影,缠绕的荆棘,破碎的镜子。
还有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云层裂开的画。
光的方向已经改过来了。阴影落在左侧,光从右边来。
林旭盯着那道金色的裂缝看了很久,然后站起身,走到画架前,重新拿起了炭笔。
这一次,他的手很稳。
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线条流畅而坚定,一点点勾勒出云层的厚度,勾勒出光线的质感,勾勒出裂缝深处那些隐约可见的、更明亮的东西。
他画了很久。
久到晚自习下课铃响起,久到教学楼里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久到整栋楼都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马路上偶尔传来的车声。
当他终于放下笔时,那幅画已经完成了。
云层依然厚重,但裂缝更大了。金光从裂缝里倾泻而下,照亮了画面下方的一小片区域——那里,隐约可见一株樱花的轮廓,枝头开着零星的、脆弱的花。
林旭后退两步,看着自己的作品。
然后他转身,走出画室。
走廊里很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发出微弱的光。他走到门口,果然看见地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小医药箱。
林旭弯腰捡起来,打开。里面整齐地放着碘伏、棉签、纱布,还有几盒消炎药和止痛药。最底下压着一盒创可贴——不是普通的肤色创可贴,而是印着樱花图案的。
他盯着那盒创可贴看了几秒,然后拿出一片,撕开包装。
创可贴贴在食指的伤口上。樱花图案在昏暗光线下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一点模糊的粉色。
林旭背起画板,拎着医药箱,朝楼梯口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走到一楼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掏出来看,是顾怀升发来的信息:
「药箱拿到了吗?」
林旭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回复:
「拿到了。」
几秒后,又一条:
「樱花创可贴是方晴选的。她说你应该会喜欢。」
林旭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他想问“方晴怎么知道”,想问“你们在一起吗”,想问很多问题。
但最后他只回了一个字:
「嗯。」
发送。
然后他收起手机,推开教学楼的门,走进夜色里。
晚风很凉,吹在脸上有些刺骨。林旭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低头快步走着。
走到校门口时,他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两个人。
顾怀升和方晴。
方晴正仰着脸对顾怀升说着什么,手里挥舞着一份文件。顾怀升垂眸听着,偶尔点头。
然后,毫无征兆地,顾怀升突然抬起头,朝校门口这边看了过来。
视线在夜色中交汇。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林旭看不清顾怀升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那个Alpha在看他。
几秒后,顾怀升收回视线,对方晴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离开。方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肩膀垮了下来。
林旭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
然后他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走了几步,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这次不是信息,是一条转账通知:
「顾怀升向你转账800.00元。备注:借款,月息6%,借期3个月。」
林旭盯着那条通知看了很久。
然后他打开手机银行,确认收款。
余额从27.5元变成了827.5元。
很渺小的数字。但不知为何,林旭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他握紧手机,加快了脚步。
夜色中,少年的背影单薄而坚定,像一把出鞘的刀,在黑暗里划出一道微弱的光痕。
而在远处的路灯下,顾怀升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林旭消失在街角,看见那个倔强的背影最终融进夜色里。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简单的回复:
「嗯。」
紫罗兰的信息素在夜色中无声蔓延,淡雅而克制,像某种温柔的守护。
顾怀升收起手机,继续往前走。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一次,是真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