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被打翻的暖金色蜂蜜，缓慢而粘稠地涂抹在落地窗巨大的玻璃上，将室内昂贵却略显空旷的客厅浸润在一片柔和而怀旧的暖调之中。空气里浮动着极淡的、属于高级公寓恒温系统过滤后的洁净气息，混合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清甜如盛夏熟透蜜桃的Omega信息素——那是迟暮刻意收敛后，依旧无法完全掩藏的底色，此刻在私密的空间里，悄然舒展，如同无声的邀请。
方晴坐在客厅中央那张宽大得有些过分的米白色羊绒沙发里，身体却并未放松，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驼色大衣下摆柔软的羊绒面料。她的目光有些游离，从窗外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城市天际线，滑到茶几上那杯早已不再冒热气的红茶，再落到自己微微并拢的、穿着浅口平底鞋的脚尖。自从下午在病房目睹了那场过于沉重、过于**的真相摊牌，以及林旭手背上那诡异发光印记带来的震撼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愧疚、不安、后怕以及一丝隐秘庆幸的情绪，就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此刻在迟暮这间向来能让她感到安心与隐秘快乐的公寓里，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拘谨。
迟暮端着一个精致的骨瓷碟从开放式厨房那边走过来，碟子里是几块刚刚烘烤出炉、散发着温暖黄油与甜蜜桃子香气的小巧饼干。她换下了白天那身利落的烟灰色套装，穿着一件质地柔软、剪裁宽松的浅杏色羊绒开衫，长发松松散下，几缕卷曲的发丝垂落在优雅的颈侧，整个人褪去了白日里那种无懈可击的精致与距离感，显出一种居家的、慵懒的温柔。
她将碟子轻轻放在方晴面前的茶几上，没有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而是很自然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挨着方晴坐了下来。沙发微微下陷，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体温和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尝尝看，新学的方子，加了点白桃果茸和伯爵茶碎。” 迟暮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柔一些，带着一点刚品尝过饼干胚的微哑甜意，她拿起一块边缘烤得微焦、表面淋着透明糖霜的饼干，很自然地递到方晴唇边，“你中午就没吃什么，晚上又空着肚子。”
方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迟暮的靠近和这过于亲昵的投喂动作，让她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也微微发热。她抬起眼，对上了迟暮那双在夕阳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温柔的眸子。迟暮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此刻盛满了窗外暖金色的余晖，也清晰地映出她自己有些慌乱失措的影子。那目光里没有病房里面对林旭和顾怀升时的探究与了然，只有专注的、纯粹的、对她一人的关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她反馈的期待。
这目光像是一小勺温热的蜜糖，悄无声息地滴入方晴心中那潭因为下午种种而泛起波澜的冷水里，带来一丝熨帖的甜暖。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微微张开嘴，就着迟暮的手，轻轻咬了一小口饼干。
酥脆的外壳在齿间碎裂，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内里却异常柔软湿润，黄油的醇厚、桃子的清甜与伯爵茶独特的佛手柑香气完美融合，糖霜的微脆口感增添了层次。确实很好吃，是迟暮一贯的水准，总能将看似平常的东西做得精致又恰到好处。
“很好吃。” 方晴小声说，舔了舔沾到一点糖霜的唇角。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迟暮的眸光微微暗了一下，视线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将剩下半块饼干放回碟子里。
“喜欢就好。” 迟暮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但方晴注意到她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尖，在收回时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迟暮总是这样，将所有的情绪都掌控得恰到好处，像一幅精心构图的静物画，每一笔色彩和光影都经过深思熟虑，完美无瑕，却也让人难以触及画布背后真实的温度。
方晴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被迟暮邀请来这间公寓。那时她们的关系还很微妙，介于“认识”与“朋友”之间，带着试探与彼此心照不宣的吸引力。迟暮也是像现在这样，端出亲手做的点心，坐在她身边，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问她对点心的看法，对画廊新展的看法，对天气的看法……问一切安全又无关痛痒的问题。而她也总是小心翼翼地回答，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教养良好的、教育局局长之女应有的模样，将那些见不得光的、对眼前这个Omega女孩日益增长的好奇与悸动，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之间那层安全又疏离的膜，被悄无声息地捅破了呢？
或许，是在某个同样被夕阳笼罩的傍晚，她因为父亲又一次将她与顾怀升“偶然”安排在同一次宴会而烦闷，忍不住对迟暮倾诉了那份压在心底的、对家族期待与自我意愿之间挣扎的疲惫。迟暮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那一刻，迟暮指尖传来的温暖和那带着蜜桃甜香的气息，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电流，击穿了她所有伪装的镇定。
又或许，是在更早，在她终于鼓起勇气，向迟暮坦白自己当年因为怯懦而未能将顾怀升的存储卡亲手交给林旭，为此背负了多年的愧疚时。迟暮没有指责，也没有安慰，只是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说：“晴，我们都生活在各自的牢笼里。有时候，自保的怯懦，并不是罪过。” 那一刻，方晴在迟暮那完美的面具下，第一次窥见了一丝同样被束缚、同样在挣扎的、真实的影子。
她们的关系，就在这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偶尔的坦诚、以及无数个共享静谧时光的黄昏与深夜里，如同藤蔓般缓慢而固执地缠绕生长，直到再也无法分离，却也因为各自背负的过去和身份，始终隔着一层无法彻底捅破的薄纱。
“还在想下午的事？” 迟暮的声音打断了方晴的思绪。她不知何时已经靠得更近了一些，手臂虚虚地搭在沙发靠背上，几乎将方晴半圈在怀里，却并没有真正触碰到。那清甜的蜜桃信息素，因为距离的拉近而变得更加清晰，丝丝缕缕，萦绕在方晴的鼻尖，带来一种令人安心又微微眩晕的感觉。
方晴点了点头，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嗯……林旭他……看起来真的……很不好。还有他手背上那个……” 她回想起那发光印记带来的诡异与震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到底是什么？迟暮，你当时……好像并不太惊讶？”
迟暮沉默了片刻，琥珀色的眼眸望向窗外逐渐黯淡下去的瑰丽天际。夕阳最后的金红光芒在她白皙的侧脸上镀上一层脆弱的光边。
“惊讶是有的。” 迟暮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斟酌，“但或许……因为我算是半个‘圈内人’？艺术圈里，总有些……难以解释的灵感和传闻。而且，顾家老宅那棵樱花树的异常，并不是完全的秘密，至少在某些特定的、关注‘异常现象’的小圈子里，有所流传。” 她顿了顿，收回目光，看向方晴，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更重要的是，我见过林旭十一年前的画。在他卖给我那个名额之前，我偶然在学校的废弃画室里，看到过几幅他未完成的素描。”
方晴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那些画……” 迟暮的指尖轻轻点在光滑的骨瓷碟边缘，发出细微的轻响，“……很有天赋，但也充满了……一种近乎痛苦的挣扎和一种……我当时无法理解的、诡异的‘生长感’。尤其是其中一幅画着扭曲枝干和模糊花瓣的速写，那些线条……让我莫名联想到一些关于植物异常生长的古老传说。所以，当今天看到他手背上那个发光的、樱花形状的印记，再联系顾家那棵树的传闻……”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晴。”
方晴听得有些怔然。她一直觉得迟暮是那种生活在精致象牙塔里、一切尽在掌握的天之骄女，却没想到，在她完美优雅的表象之下，竟然也藏着对这些隐秘、异常之事的了解和……接纳？甚至，迟暮当年买下林旭的名额，除了家族对艺术投资的安排，是否也有一丝对林旭那异常天赋的……好奇或别的什么？
这个认知，让迟暮在她心中的形象，变得更加立体，也更加……迷人，却也带来一丝更深的不安。迟暮的世界，似乎远比她看到的要深邃复杂。
“你……不害怕吗？” 方晴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和探寻，“那些……异常的东西？”
迟暮转过头，深深地看向她。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恰好掠过她的眼眸，让那琥珀色的瞳仁里仿佛有金色的火焰在静静燃烧。
“害怕？” 迟暮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或许吧。但比起那些无法理解的‘异常’，我更害怕的是……”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羽毛般轻柔地拂过方晴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颤抖的睫毛，以及那双总是盛满了温柔与怯懦的、小鹿般的眼睛，“……更害怕的是，因为恐惧而错过真正重要的人和事，因为怯懦而永远活在安全却冰冷的壳里，就像……我们曾经都做过的那样。”
她的话语意有所指，既指向了方晴当年未递出的存储卡，也指向了她们之间这段长久以来暧昧不明、如履薄冰的关系。
方晴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那只拿着饼干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又酸又胀。迟暮的话，像一把钥匙，猝然打开了她心中某个一直紧闭的、充满了渴望与恐惧的盒子。
是啊，怯懦。她的人生，似乎总是在怯懦。对父亲的安排怯懦，对顾家的威势怯懦，对林旭的遭遇怯懦，甚至……对眼前这个她明明早已心动、早已依赖的Omega女孩，也怯懦地不敢靠近，不敢言明，只能用一次次安全的下午茶、一场场无关痛痒的谈话，来维系这份隐秘的快乐，仿佛只要不说破，就不会失去，就不会面对可能的风暴。
可是，今天下午，在病房里，看着林旭在经历了那样的痛苦和绝望后，依然能对着顾怀升说出那句跨越了十一年的、童稚的约定；看着顾怀升在掌控了一切权势后，依然愿意剖开自己的伤口，用最笨拙却也最真挚的方式，去寻求一个“重新开始”的可能……她忽然觉得，自己那点因为身份、性别、家族而滋生的怯懦和顾虑，在那样沉重而炽烈的感情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天空从金红转为深邃的宝蓝，第一颗星辰在天际悄然亮起。公寓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沙发旁一盏设计感极强的落地灯散发出暖黄而柔和的光晕，将两人笼罩在一个小小的、私密的、与外界隔绝的光圈里。
迟暮的气息近在咫尺，蜜桃的甜香混合着她身上极淡的、属于某种冷冽雪松后调的香水味（方晴知道，那是为了压制Omega信息素而特意选用的，就像她总是用温顺乖巧的表象来掩饰内心的波澜），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沉醉的诱惑。她的目光依旧落在方晴脸上，专注而耐心，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知道答案、却依然珍而重之的回应。
勇气，如同细小的藤蔓，在方晴的心底艰难地破土而出。她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充满了迟暮的气息，让她感到一阵微醺般的眩晕。她缓缓地、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一直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然后，轻轻地、试探性地，覆盖在了迟暮搭在沙发靠背的那只手上。
迟暮的手微微一颤，皮肤微凉，指骨纤细。但她没有躲开，反而翻转手腕，轻轻握住了方晴主动伸过来的、有些汗湿的手指。她的掌心温热，力道轻柔却坚定，带着一种无声的鼓励与确认。
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电流感窜过方晴的全身，让她忍不住轻轻颤栗。这不是信息素的吸引（她是Beta），而是纯粹心理与情感上的巨大冲击。她抬起头，撞进迟暮那双骤然变得无比明亮、仿佛盛满了整个暮色星辰的琥珀色眼眸里。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同样的紧张，同样的期待，以及那层完美面具下，终于无法掩饰的、汹涌而出的、真实的爱意与渴望。
“迟暮……” 方晴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哽咽，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我……我不想再错过了。也不想……再活在壳里了。”
迟暮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随即，一个极其温柔、却也带着如释重负般颤抖的笑容，如同初绽的夜花，缓缓在她美丽的脸上绽放开来。那笑容里，有着方晴从未见过的、全然放松的、真实的喜悦与光彩。
她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方晴的手，然后，另一只手抬起来，带着无尽的珍视与小心翼翼，轻轻抚上了方晴微热的脸颊。指尖微凉，触碰却滚烫。
方晴闭上了眼睛，任由那触碰降临，也任由自己沉入这片迟来了太久、却终究没有错过的、带着蜜桃甜香与暮色温柔的、真实的怀抱与未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