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去。
“回春堂”的后院里,林青竹穿着素色的棉布衣,正蹲在一个半人高的石臼旁。
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双手握着一根沉重的石杵,一下,又一下,沉稳而富有韵律地捣着臼里的草药——那是父亲配好的、用于制作秋季养肺膏方的川贝母和枇杷叶。
“咚…咚…咚…”
石杵撞击石臼的声音,在宁静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悦耳,带着一种古老的、安抚人心的节奏感。
淡淡的、略带清苦的药香随着她的动作弥漫开来,混合着清晨湿润的空气,沁人心脾。
叶聿炀就坐在离她不远处廊檐下的竹椅上。他穿着简单的灰色棉质T恤和宽松的亚麻裤,膝盖上放着一本厚厚的速写本。
晨光斜斜地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轮廓。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画宏大的抽象或具象,而是用炭笔,飞快地在纸上勾勒着眼前的身影。
他的目光追随着林青竹的动作:她微微弓起的背脊,用力时手臂绷紧的流畅线条,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的小片阴影,还有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在晨光下泛着微光……
炭笔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捕捉着那份专注、那份力量、那份扎根于泥土和古老技艺中的宁静美。
林青竹捣完一臼,直起身,轻轻吁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一抬眼,便撞进叶聿炀专注描绘她的目光里。晨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温柔得不可思议。
“画什么呢?” 她笑着走过去,带着一身清苦的药香。
叶聿炀没说话,只是将速写本递给她。画纸上,是她捣药时的动态速写,线条简练却充满力量,生动地捕捉了那一刻的神韵。
背景是虚化的石臼、晾晒草药的竹匾和爬满青苔的老墙根,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呀!画得真好!” 林青竹惊喜地看着,眼中满是笑意,“把我画得像个武林高手在练功似的。”
叶聿炀唇角微扬,拉过她的手,指腹在她因为用力捣药而微微泛红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带着一丝怜惜:“累不累?”
“不累,” 林青竹摇摇头,顺势靠在他身边的廊柱上,感受着晨风拂过汗湿的额发带来的清凉,“很踏实。”
她看着后院熟悉的一切——父亲精心打理的小药圃,阿冼哥晾晒的成串红辣椒,墙角那株年岁久远的桂花树……心被一种沉甸甸的满足感填满。“比对着电脑写方案踏实多了。”
叶聿炀握紧了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支持。他喜欢看她这副样子,褪去了在“栖心”会议室里的干练锋芒,回归到最本真的、带着泥土和药草芬芳的林青竹。
临近中午,厨房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
林郎中掌勺,林青竹打下手,叶聿炀……被林郎中“勒令”不许靠近油锅,只能在厨房门口“监工”,或者帮忙剥个蒜、递个盘子。
“青竹,把那罐新腌的雪里蕻递给我!” 林郎中声音洪亮,锅里滋啦作响,是腊肉炒蒜苗的香气。
“爸,盐是不是放多了?” 林青竹凑过去看。
“不多!阿冼那小子口味重!还有小叶,看着瘦,饭量可不小!” 林郎中中气十足地反驳,顺手将一勺热油淋在刚蒸好的鱼上,发出悦耳的“呲啦”声,香气瞬间爆炸开来。
叶聿炀靠在门框上,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忙碌场景。
林郎中系着围裙的背影宽厚而熟悉,林青竹扎着简单的马尾,围着碎花小围裙,在灶台和父亲之间穿梭,动作麻利。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油锅的滋啦声,父女俩拌嘴的对话声……交织成一曲最动听的生活交响乐。
他的公寓也有顶级的厨房,但他几乎从未用过。这里的烟火气,带着一种温暖的魔力,让他冰冷奢华的空间里缺失的那部分“家”的实感,在此刻得到了最圆满的填充。
“开饭咯!” 阿冼人未到声先至,他刚从外面出诊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小坛隔壁王阿婆送的米酒,小麦色的脸上洋溢着阳光的笑容,“老远就闻到香味了!林叔,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饭桌就摆在“回春堂”后堂的天井里。四方木桌,几把竹椅。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腊肉炒蒜苗,清蒸鲈鱼,雪里蕻炒肉末,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还有一小碟林郎中自己腌的酱黄瓜。
四人围坐。林郎中乐呵呵地给每人倒上一点米酒,连平时滴酒不沾的林青竹也分到一小杯。“来!庆祝青竹丫头那个大项目顺顺当当!也庆祝我们‘回春堂’越来越红火!” 老人家的祝酒词朴实又暖心。
“谢谢爸!” 林青竹笑着端起小酒杯,米酒的甜香扑鼻。
“谢谢伯父。” 叶聿炀也端起杯,声音真诚。
“必须顺当!必须红火!” 阿冼嗓门最大,一仰头就把米酒干了,咂咂嘴,“王阿婆这酒,够劲儿!”
大家动筷。林郎中不停地给叶聿炀夹菜:“小叶,尝尝这个腊肉,自己家熏的!还有这鱼,新鲜得很!多吃点,看你瘦的!”
叶聿炀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他有些无奈,但眼底带着暖意,安静地吃着。
阿冼则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眉飞色舞地讲着他上午遇到的趣事,逗得林青竹和林郎中哈哈大笑。
林青竹不时给父亲夹块软烂的排骨,又偷偷把自己碗里的一块肥瘦相间的腊肉夹到叶聿炀碗里——她知道他不爱吃太肥的。
阳光透过天井上方的葡萄架洒下细碎的光斑,落在饭菜升腾的热气上,落在每个人带笑的脸上。
饭菜的香味,米酒的醇香,还有天井角落里几盆草药散发的淡淡清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最抚慰人心的家的味道。
叶聿炀坐在其中,听着那些琐碎的家长里短,看着林青竹温婉的笑靥,心底一片宁静祥和。这一刻,他不是什么艺术家,他只是这个温暖烟火气里的一份子。
午饭后,林郎中去前堂小憩,阿冼也溜达着去巷口找人下棋了。
林青竹收拾好碗筷,泡了一壶父亲珍藏的普洱,和叶聿炀坐在廊檐下的竹椅上消食。
深秋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人有些慵懒。林青竹捧着温热的茶杯,小口啜饮着醇厚的茶汤,看着院角那株桂花树,虽然花期已过,但枝叶依旧苍翠。
“丁丽雅姐说下个月初会回国,” 林青竹想起早上的信息,随口说道,“她说一定要来青石巷看看,尝尝我爸做的菜,还要体验一下阿冼哥的针灸。”
叶聿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闻言只是“嗯”了一声,唇角却微微勾起。
他能想象丁丽雅看到这满院子“原始”生活场景时的兴奋表情,以及她那张利落的嘴会如何连珠炮般地发表“艺术源于生活”的感慨。
“对了,” 林青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亮亮地看向叶聿炀,“上次苏总跟我提了一句,说‘栖心’有个长期合作的插画师,画风特别细腻温暖,很擅长画植物和静物。我在想,如果我们‘青石·回春’后续要做一些产品包装或者文创周边,是不是可以……”
她兴致勃勃地分享着自己的新想法,语速轻快。叶聿炀睁开眼,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阳光在她柔顺的发丝上跳跃,她眼底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干劲。
他没有打断她,只是在她停顿的间隙,将手边一小碟林郎中自己晒的、去了核的红枣干推到她面前。
林青竹自然地捏起一颗放进嘴里,甜蜜的枣香在口中化开。
她继续说,叶聿炀就继续听,偶尔在她需要确认某个细节时,简洁地给出自己的看法。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茶香袅袅,时光在这样絮絮叨叨的分享和安静的倾听中,流淌得格外缓慢而美好。
暮色四合,青石巷家家户户亮起了温暖的灯火。
叶聿炀牵着林青竹的手,慢慢走在回顶层公寓的路上。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他们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轻微脚步声。晚风带着凉意,林青竹忍不住往他身边靠了靠。
“冷?” 叶聿炀停下脚步,很自然地脱下自己的薄外套,披在她肩上。带着他体温和清冽气息的外套瞬间驱散了寒意。
林青竹拢了拢宽大的外套,仰头看着深蓝色的天幕。
城市的灯火太过璀璨,只能看到几颗最亮的星星,倔强地闪烁着。
“还记得星辰展厅吗?” 她轻声问,声音带着怀念,“第一次看到你那些画……感觉像在做梦。”
叶聿炀也抬起头,看向那几颗疏星,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微弱的光。
“嗯。” 他应了一声,握紧了她的手,“那时候的你,也像一颗小星星。” 安静,却带着自己独特的光芒,不经意间就闯入了他的黑暗宇宙。
林青竹闻言,心里甜丝丝的。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那现在呢?”
“现在?” 叶聿炀低下头,深邃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锁住她清澈的眼眸,声音低沉而认真,“是扎根在地上,却比星辰更明亮的光。”
不是遥不可及的星辰,而是可以触摸、可以依靠、温暖着他整个世界的存在。
林青竹的心被巨大的暖意涨满。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他。
昏黄的路灯勾勒出他清俊的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和珍视。
她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上他微凉的唇。
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带着深秋的凉意和他外套上的温暖气息,带着青石巷的药香和属于他们的、细水流长的甜蜜。
叶聿炀立刻回应了她,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
唇齿相依,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和温度。巷子很安静,只有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交织的、细微的呼吸声。星光微弱,但此刻,他们彼此就是对方眼中最璀璨的星辰。
良久,唇分。林青竹脸颊绯红,靠在他怀里微微喘息。
“回家?” 叶聿炀低声问,声音带着一丝情动后的微哑。
“嗯,回家。” 林青竹将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满足的笑意。
叶聿炀揽着她,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