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凛的声音压得极低，混在猎猎风声中，只有江屿和他自己的心跳能够听清。那是几个简短的数字和方位词，代表着某种只有他们两人在无数次推演中约定的、极其冒险的紧急预案代码。
江屿在指挥车里，盯着屏幕上塔顶的实时画面，陆凛的身影在夜色和“小丑”癫狂的姿态映衬下显得异常孤绝。当那几个音节落入耳中时，江屿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猛地攥紧了轮椅扶手，骨节泛白。
那个预案……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三十。一旦失败，不仅陆凛和塔顶的队员，整个广播电视塔乃至周边区域都可能陷入毒气与爆炸的炼狱。
但他知道，陆凛没有选择。“小丑”的倒计时已经进入最后读秒，那两个被遥控的“人肉炸弹”状态极不稳定，常规手段来不及了。
“明白。”江屿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三秒准备。”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控制台上掠过几个隐蔽的虚拟按钮，启动了某个深层权限。同时，他接通了技术组和狙击小组的专用频道，下达了一连串简洁到极致的指令。
塔顶。
“小丑”似乎察觉到了陆凛那细微的动作和瞬间的凝滞，他夸张地歪了歪头，面具下的目光充满了戏谑：“哦？我们的英雄在思考？在祈祷？还是在……偷偷下达命令？”他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别白费力气了，这里的信号……现在只归我管。”
他话音刚落——
“滋——啪！”
塔顶边缘，一盏高功率探照灯毫无预兆地爆出一团刺眼的火花，瞬间熄灭！
紧接着，另一盏，又一盏！
事先埋伏在周边制高点、得到江屿指令的狙击手，使用特制的非致命干扰弹，精准地击毁了塔顶部分关键照明设备！
突如其来的黑暗和闪烁的火花让“小丑”的动作本能地滞了一下，视线出现了瞬间的盲区。
就是现在！
陆凛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没有冲向“小丑”，也没有理会那两个人肉炸弹，而是猛地向侧前方——那两个“被塑造者”所站位置的地面——丢出了两枚只有巴掌大小、毫不起眼的灰色圆盘！
圆盘落地，没有爆炸，而是瞬间释放出强烈的、非视觉的定向电磁脉冲和高频噪音！
这是技术组根据江屿对“陶匠”控制手段的分析，紧急赶制的、专门针对可能植入人体的微型接收器或神经干扰装置的试验性武器！设计初衷是瘫痪或干扰受控者的行动指令接收！
电磁脉冲爆开的瞬间，那两个眼神空洞的“被塑造者”身体同时剧烈地一震！抱着金属盒的手臂猛地痉挛，其中一人甚至踉跄了一下，盒子上闪烁的红灯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混乱的频闪！
“小丑”显然没料到这一手，他惊怒地咆哮一声，下意识地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
然而，几乎在电磁脉冲爆开的同时，江屿在指挥车里，也对着麦克风，对着那个被陆凛留在主控室、眼神空洞的年轻技术员（此刻正被队员控制着），用一种极其特殊、带着催眠引导意味的语调和几个特定的音节，下达了指令！
那是他根据孙秀珍和王大勇案例，反向推导出的、可能存在的、用于紧急覆盖或重置底层指令的“安全词”或“休眠信号”！他在赌，赌“陶匠”对不同的“作品”使用了相似的基础指令集！
年轻技术员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数据流般的波动一闪而过。他猛地张开口，对着面前尚未被完全夺回、但音频输出被江屿强行接管的控制台麦克风，用一种干涩、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般的语调，念出了一串混乱的、意义不明的数字和音节！
这串声音通过控制台的残余线路，微弱地、但确实地传达到了塔顶的某个接收点——很可能在那两个“被塑造者”身上，或者他们怀中的金属盒里！
“呃啊——！”
两名“被塑造者”同时发出了痛苦的、非人的低吼！怀中的金属盒红灯疯狂乱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他们的身体扭曲起来，似乎内部有两种指令在激烈冲突！
“不！停下！你们这些废物！”“小丑”气急败坏，试图再次按下遥控器，但遥控器上的指示灯也开始不正常地明灭！
机会！
陆凛没有半分犹豫，在“小丑”注意力被失控的“炸弹”和混乱的指令吸引的刹那，他如同鬼魅般从侧翼切入，没有开枪（怕流弹引发爆炸），而是将全身的力量和速度爆发到极致，一记精准狠辣的擒拿，直取“小丑”握着遥控器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小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遥控器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塔外漆黑的夜空坠去！
“抓住他！”陆凛低吼，同时身体死死压住惨叫挣扎的“小丑”。
队员们一拥而上，迅速将“小丑”制服，用高强度约束带捆了个结实。另一组队员则冒险上前，试图控制那两个仍在痛苦扭曲、怀中金属盒警报声越来越尖锐的“被塑造者”。
“盒子！拆下来！快！”陆凛吼道。
一名精通爆破的队员咬牙上前，小心翼翼地检查金属盒。盒子结构复杂，红灯闪烁得越来越急，表明内部状态极不稳定。
“不行！有反拆触感器和多重保险！强行拆卸或移动可能立刻引爆！”队员额头渗出冷汗。
江屿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带着最后的决断：“陆队！让他们把盒子……扔下去！朝着塔外无人的江面方向！快！那是唯一的办法！脉冲和干扰可能破坏了稳定程序，留在塔顶随时会炸！”
扔下去？从数百米高的塔顶？
陆凛看了一眼塔下依稀可见的、漆黑蜿蜒的江水，又看了一眼那两个痛苦挣扎、几乎失去人形的“被塑造者”，以及他们怀中那代表死亡的红光。
没有时间犹豫了。
“扔！”陆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两名队员对视一眼，一咬牙，猛地从那两个“被塑造者”怀中夺过金属盒，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塔外远离城市建筑的、江面最宽阔的方向，狠狠地抛了出去！
两个闪烁着夺命红光的金属盒，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两道短暂的轨迹，迅速被下方的黑暗吞噬。
一秒，两秒，三秒……
“轰！！！轰！！！”
两声沉闷的、隔着很远传来的爆炸声从江面方向隐约传来，伴随着两团在水面上方不高的空中绽放的、暗红色的、并不耀眼的火光，很快就被黑暗和江水吞没。
没有预料中的冲天毒雾，爆炸似乎被限制在了很小的范围，也许金属盒设计了水面触发的特殊模式，又或者，不稳定状态下的爆炸未能完全引发所有装药。
塔顶上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和劫后余生般沉重的喘息。
那两个被夺走了金属盒的“被塑造者”，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软软地瘫倒在地，眼神依旧空洞，但似乎连那点空洞都在迅速消散，只剩下濒临崩溃的生理本能。
“小丑”被死死按在地上，面具在挣扎中歪斜，露出一部分苍白扭曲的脸颊和一双充满了疯狂、不甘、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眼睛。他死死盯着陆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陆凛看都没看他一眼，对着耳机，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江屿……目标控制。□□已处理。塔顶……安全了。”
指挥车里，江屿缓缓地、几乎虚脱般地靠向轮椅后背，闭上了眼睛。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
“收到。”他轻声回应，声音同样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一场在数百米高空、命悬一线的生死博弈，以最惊险的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
警笛声从塔下传来，更多的支援力量赶到。塔顶的混乱被迅速控制，伤员被抬走，“小丑”被严密押解下去，那两个瘫软的“被塑造者”也被紧急送往医院。
陆凛站在塔顶边缘，望着脚下依旧璀璨、却仿佛刚刚从鬼门关前擦过的城市，夜风吹散了他额头的汗水，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抓住了“小丑”，阻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巨大灾难。
但“陶匠”依然隐藏在暗处，他的“作品”和目的依旧成谜。那两个“被塑造者”的状态，金属盒的最终去向和影响，都需要评估。
更重要的是，今晚这场胜利，充满了侥幸和赌博。
他们与黑暗的较量，远未结束。真正的“陶匠”，或许正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准备着下一次，更加难以预测的“塑造”。
陆凛转过身，看向灯火通明的指挥车方向，目光深邃。
江屿也透过屏幕，看着塔顶那个迎着风、略显孤独却异常挺拔的身影。
危机暂时解除，但由这场生死博弈所催化出的、复杂难言的东西，却在两人之间悄然沉淀下来。
是信任？是依赖？还是某种更深沉的、连他们自己都尚未厘清的情感联结？
答案，或许要留待下一次，当黑暗再次降临之时，才能真正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