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双胞胎没了刘氏的庇护，便如同两只被抛弃的小狗，在蒙玉面前夹起尾巴做人，老实听话。
蒙玉也并非存心为难他们。
自街对面馄饨摊子坐着见识到他们跟个小无赖似的，她心中便有了大刀阔斧修枝条的打算。
城内这两日不太平，四门都未开，滞留的百姓还未放行，往来客商也挨个被查了一遍，都在能活动的范围内悄悄通传消息。
慕寒川吃完早饭便出门了，客栈只有蒙家几人留守。
老郭头收拾完厨房，见蒙玉将肉包子原样端回来，便问道：“掌柜娘子吃不下？”
“郭叔若是有空，给掌柜娘子做碗素面吧。”蒙玉将包子放回笼屉:“她病后不想沾荤腥，空腹喝药也受不了。”
老郭头还当蒙玉听进去了他的话，要跟刘氏融洽相处，便有意提醒：“你爹既娶了她，你也愿意好生照顾她，也该改口唤娘了吧？”
蒙玉冷冷瞟了他一眼：“我的事情就不劳郭叔操心了。”
想让她改口唤刘氏一声“娘”，岂非荒谬。
她自昨日住进来，除了收拾了一回蒙左，其余时间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没想到拉下脸来，竟透着说不出的冷意，让人不自觉便与她拉开了距离。
老郭头这才惊觉，她早不是小时候缠着他玩耍的小姑娘了，不由乖觉住口。
蒙左跟蒙右跟着她进了厨房，见她给老郭头脸色，一声不敢吭。
蒙玉带着俩小子出来，先自在大堂内落座，指着旁边道：“你俩坐。”
蒙右一屁股坐了下来，蒙左倒是想坐，也得屁股允许。
早晨他还脱了裤子让弟弟瞧过，蒙右当时吓得赶紧提起来，仿佛用裤子遮住瞧不见，便没那么吓人了。
蒙玉顶着蒙左幽怨的小眼神，笑眯眯问道：“蒙小左，你这是怨恨我打了你？”
蒙左纵然心中赞同她的话，面上也不敢带出来，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是我错了。”
这副装乖的模样，蒙玉一脸看破。
她可没少装乖。
十岁的小毛孩子，心服口服什么模样，她心里有数。
“我可不管你心里认不认错，往后要是让我再听到你嘴里不干不净，污言秽语不学好，下次可不止是一顿鸡毛掸子。说不定我一时性起，将你打断腿扔到街上去讨饭，也让你尝尝被人辱骂的滋味！”
她虽是笑着说的，可俩双胞胎却觉得，这绝非玩笑。
相处虽一两日功夫，他们也察觉出胞姐的心黑手辣。
姐弟之情，半点也无。
她说打断腿，便真的会打断腿吧？！
蒙右比哥哥多些机变，再三保证：“姐姐别生气，我跟哥哥往后再不敢骂人了。往后有姐姐教导，我们只有学好，绝不会学坏的。”
蒙左肿疼的屁股提醒她，及时向胞姐服软，总比再换来一顿毒打的强。
他不情不愿保证：“我也再不敢骂人了。”
所谓耳濡目染，刘氏花了十年时间，笼络住了双胞胎，无底线的溺爱纵容，想要彻底改掉双胞胎身上的坏毛病，也绝非一朝一夕。
蒙玉不求一日之功，但求循序渐进。
她支使蒙左：“去把柜台上的笔墨纸砚拿过来。”又问蒙右：“你们俩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蒙右摇头。
蒙玉记得，外祖父曾经提过，母亲桑连枝喜读书，生父蒙佶也进过学堂，果然如她先前所猜测的，竟养出俩睁眼瞎，连自己的大名都不会写。
她一时有些生气：“蒙佶在世的时候，难道都不曾教你们认字？”
蒙右不知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神情少见的露出些晦暗：“爹他、他常年泡在酒缸里，喝醉了不是哭便是骂人，除了撒酒疯再不干别的。”
他们弟兄俩所能依靠的，唯有刘氏。
蒙玉：“……”
她还当小姑娘被孤身送往盛京，蒙佶跟新娶的妻子，外加双胞胎一家四口过得和和美美，将女儿丢到了脑后。
感情蒙佶续弦，竟只是娶了个无偿带孩子的保姆啊。
她长久的注视着双胞胎，从他们长年疏于照顾的头发脸蛋脖子手，再到一身昨儿换过却依旧不甚干净的衣裳，到局促不安站着的不合脚的鞋子，一时心绪复杂，竟说不出什么滋味。
蒙左跟蒙右也不知胞姐心中所想，还以为她正在脑子里想着怎么收拾他们，一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客栈里安静许久。
直到蒙玉柔声开口：“你们两个，想一直在客栈里当个小伙计吗？”
蒙左有些钝，大约也从来没想过长大以后做些什么，只想到不做什么：“我长大以后绝不会喝酒！”
他才不要像亲爹一样，常年累月都喝醉，一身的酒臭味，跟摊烂泥似的。
蒙玉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小胖崽大约对亲爹喝酒一事极为厌恶，而他小小年纪除了跟着刘氏，听从刘氏的教导，也从来没人为他的将来筹谋过。
“我也不喝酒！”想来蒙右对父亲也颇有怨言，不过他曾经设想过自己长大以后的生活，终于有人问起，他忍不住吐露心声：“我想去盛京看看，像来云城的那些大商人一样，做很大的生意，走很远的路。”
胞姐虽然讨厌，但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蒙玉摸摸这小无赖的脑袋，内心一时百味杂陈。
她忍不住向这小子泼了盆冷水：“外面的大商人最少得会识字算帐，不然做生意得赔个底掉。”
蒙右愤愤低头，不吭声了。
蒙玉觉得小哥俩不至于内心脆弱成这样，连一句真话也承受不住。
“怎么了？”
蒙右握拳，面上神色几变，终于忍不住开口：“舅舅家的元表哥读了几年书，也不过识得几个字，连账都算不明白。我要是去学堂，一定读的比他好！”
“元表哥？”蒙玉可不记得桑家有这么一号人物：“这又是哪门子的表哥？”
姐弟三人大眼瞪小眼，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蒙玉自小在外祖家长大，所说的舅舅跟表哥全是桑家人，而双胞胎由刘氏带大，自然认她娘家亲戚当外家走动。
蒙右小声嘀咕：“就是……就是舅舅家啊……”
蒙玉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双胞胎对亲戚的认知。
她问起一件事情：“你们可知道自己是谁生的？”
兄弟俩齐声道：“自然是娘生的。”他们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盯着蒙玉，仿佛她问了一个多么蠢的问题。
蒙玉再问：“你们可知，娘姓刘还是姓桑？”
蒙右道：“自然是姓刘，舅舅家也姓刘。”
蒙左目光游移：“是谁生的有什么要紧，我们都是娘带大的。”
他有时候出门，街坊四邻好事的婆子隐隐约约提过此事，好像他们并非刘氏所出。
但父亲醉鬼一个，胞姐听说远在盛京，连个面也没见过，能靠得住的唯有刘氏。
唯有刘氏照顾他们的衣食三餐，小时候哄着他们睡觉，长大了陪着他们。
他们是谁生的，又有什么要紧？
蒙玉正色道：“我今日便告诉你们，我们姐弟三人一母同胞，都是桑氏娘亲所出。她并非不想照顾你们，而是用命生了你们，难产而亡。她用自己的性命换了你们俩，你们怎可忘了她？”
“那娘呢？”蒙右神色懵懂又迷茫。
“她是后娘，爹娶进门照顾你们的后娘。她于你们既有抚养之恩，你们往后记得孝顺她便好。”蒙玉摸摸这蠢孩子：“至于舅家，咱们亲外祖家在盛京。外祖父母身体康健，膝前还有两位舅舅，几位表哥表姐，等有机会我带你们回盛京认亲。”
这俩小崽子，原来比她还可怜。
这十年间，至少她过得平安顺遂，踏实幸福，得到了许多人的疼爱与照顾。
蒙左一听还能去盛京，顿时双目放光，叫姐姐也更真切几分：“当真？姐姐没骗我们？”
蒙玉失笑：“我骗你们做什么？外祖父母还没见过你们呢，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他们有多好了。”
蒙左想起胞姐在刘氏房内说过，收起小金锭子是要给两人读书花费，试探着问道：“可是……可是我要去盛京，还不识字，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也不会算帐呢。”
蒙玉在他额头弹了个脑瓜崩：“小机灵鬼，等城里安稳些，我便寻一家学堂，送你们去读书识字，也强如做个睁眼瞎。好歹先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她拿过纸笔，挥豪写下两人的名字，递了过去：“这便是你们俩的名字，今日便多写几遍吧。”
忽听得身后有人一声轻笑，原来不知何时，小叔叔竟已经回来了。
“就你这手狗爬字，也不怕教坏了他们？”
蒙玉不以为耻，拖过慕寒川的胳膊便按在桌边坐下：“小叔叔既嘲笑我，想来写得一手好字，不如给他们兄弟俩各写一张名字，供他们临摹。”
慕寒川欣然提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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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