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结束，时漾没有任何意外地被留了下来，帝国安全局局长冯楚带领她来到元首面前，周斯越死皮赖脸地跟了上去。
一个隐蔽而狭小的房间，布局简洁，环境有些昏暗，周斯越被挡在了门外，冯局长把她送进门后就转身关上门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时漾、元首，以及与元首形影不离的秘书长。
元首维尔德坐在红丝绒背椅上，橘黄色的灯光落入银灰色的发丝，将她苍老的五官打上暗影，时漾站在她的对面等待着，气氛一时沉闷。
“我听闻你在前往第八星域时遇上了星盗，意外失踪了三年？”
沉寂过后，维尔德缓缓开口道。
“是。”时漾回答，她不动声色地目测着自己与元首此刻的距离，不过三四米远，她觉得此刻坐在对面的元首与刚才在授勋仪式上的元首不太一样。
授勋仪式上的元首神圣而威严，新闻舆论给她镀上了一层博爱天下的“圣人”金漆，权力地位把她塑造成了无情无欲的“神明”，时漾在严肃的报道上听说她，在经过层层审核的政论上看到她，维尔德这个名字很长时间里在她的脑海中不是一个人，而是“元首”这个名词。
此刻元首真人坐在自己面前，看清她的面容，听到她的声音，时漾才发觉，哦——，原来只是一个普通人。
“冯楚跟我说你是第一军校21级的学生，你失踪了三年，跟你同级的同学现在都进入了部队，陈秘书跟第一军校的校长联系过，说你的学籍被总教官保留了下来，你仍然可以回到第一军校学习。
但既然你的精神力已经突破到了三S级，回到军校学习对你来说就没有必要了，这样的能力，只有进入军队才不会被埋没。
从普通的军官做起，又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刚好第八星域的中心星系卡特前一阵传来消息，墨里萨亚的市长再次被袭身亡，我想派你...”
派我去当市长？
时漾顺着维尔德的话去想，窃喜又担忧，官途第一站就当市长这起点会不会太高了？但“再次被袭身亡”听上去好像很危险，似乎不是什么好差事...
不过很快，时漾就知道她想多了。
“我认为你很适合墨里萨亚城市巡防官这个职位，你觉得呢？”
啊——？什么巡防官？
“一切听元首安排。”时漾心里懵逼着，面上恭谨着低下了头，元首对她的识时务非常满意，又赞扬了她两句就让她离开了。
“怎么样？元首对你说了什么？”
一离开巴依大楼，坐到车上，周斯越就忍不住担忧地问。
“她说让我去墨里萨亚当城市巡防官。”时漾微皱着眉，扭头看向周斯越，“墨里萨亚是什么地方，城市巡防官这个职位高吗？”
听到墨里萨亚这个名字，周斯越也忍不住跟着皱眉，但很快就舒展开了，对时漾解释，“墨里萨亚是边防那边出了名的混乱城市，名声仅次于第九星域的圣佩德罗，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城市里存在大量的偷渡者、走私犯、叛乱军、赏金猎人，势力混杂，那里的政客不是与这些人狼狈为奸就是被暗杀。
而巡防官的权力与职位跟沃格城的侦查局局长差不多，负责城市安全与保护，不过在墨里萨亚，巡防官就跟工会一样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警察局局长？好像还行，时漾转了一下脑子，有没有作用她可不在意，毕竟她又没有当铁面无私包青天这样伟大的理想，在岗位上混吃混喝就得了，她乐得清闲。
时漾的任职调令很快就下来了，在元首的吩咐下，各个部门一路绿灯，仅仅三天职位就彻底落定，如果不是要装模作样地走个程序，估计半个小时就可以完成。
调令要求时漾十天之内到达岗位，对此，许诺表示了祝贺与关心，盛澈因为所在的第七军团同样驻扎在第八星域而乐见其成，安格斯自从得到消息后就吵着闹着要跟时漾一起去，四月找到时漾表达了自己的一腔衷心。
这些时漾都有所料，让她没有料到的是，周斯越对此居然没有什么强烈反应。
据她前段时间观察，周斯越似乎难以忍受与她的分离，她走到哪里周斯越都想跟着，目光就像牛皮糖一样黏在了她身上，看上去像是得了分离焦虑症。
但是，对于她马上要离开前往第八星域的事情周斯越却没有任何反应，时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担忧，这小子不会在憋什么大招吧？
在离开之前，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虽然上一次的军事法庭因为冯楚的到来而被打断，但毕竟还没有定下结论。
第二次开庭时，时漾坐在被告席昏昏欲睡，听着台上法官长篇大论地走程序，上一次开庭台下坐满了人，两位帝国继承人、几十名高级军官、众多国会议员，而这一次，观众席上人影寥寥，就连陪审团都有缺席或者换了无名小卒来。
只有我们的帝国第一检察官乔南在认真地配合法官审理案件。
耀眼的阳光穿过落地窗，窗户花纹的阴影印在时漾酣睡的面庞，等她再次睁眼醒来，偌大的法庭只剩下她与乔南两人。
她抬起脖子，张开双臂伸展了一下脊背，然后看向另一边的乔检察官，微弯起眼睛，语气轻佻，“乔检察官，感谢您的网开一面。”
时漾的语气轻佻，神色却十分认真，她当然看得出来，作为帝国第一检察官，乔南在上一次的法庭上绝没有展现出她真正的实力。
乔检察官抬起头，朝时漾的方向看过来，声音平淡，“在法庭上，我从不放水，只为公理说话，何来感谢一说？”
时漾笑笑，的确，乔南的每一步，每一句话都是按照法律来的，但法律并非完美，对于乔南来说，只要她想，到处都是漏洞。
在第一检察官的光辉历史上，真的没有钻过法律空子吗？不，她有，只是她唯一的一次钻空子是为弱者鸣冤、为不公发言，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对于那些有着专业律师团队的财阀来说，他们有一万种方法去侵害他人利益而不留下痕迹，别人去告，就是证据不足，大多数时候，甚至每一次，他们都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去嘲笑“败诉方”。
法律的严谨是为了避免诬告，免得人人相互陷害，为了最大程度维护社会稳定，然而也成了某些人的工具，他们设下陷阱，披上伪装，等待着那些不懂法律的人、为了生活不得不妥协弯腰的人、抱着侥幸心理的人掉进洞中，剥下皮毛、剔去血骨，然后大快朵颐。
他们借着专业团队在法庭上取得胜利，于是就成了正义。
于是“非正义”的一方就只能将苦楚混着血肉吞下去，被逼到了绝境要么自杀，要么同归于尽，同归于尽后还要被人议论，“哎，还是太极端了。”
时漾在没有成为律师之前就听说过这些，成为律师之后才知道传言非虚，甚至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很多，她以为是个例，但是这些个例马上就能聚集成一片海洋了。
可是她能去怪谁呢？无论什么体系的法律都存在这样腐烂的角落，改动也许会造成更大的蔓延。
法律体系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你无法知道前面是深渊还是桃花源。
对于那些证据不足的“败诉方”，时漾曾以天真的、傲慢的姿态去想，她们落入那样的境地是因为不懂法律、因为缺乏警惕，有智商，有脑子的人就绝不会这样。
嘿，瞧啊，多么傲慢，她也成为她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要求人人都懂法律，律师这个职业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要求人人时刻警惕他人，社会就成了战场，每个人都会得被害妄想症。
有时候不是不知道有风险，不是没有警惕心，而是抱有侥幸心理不得不这样做，前世在工地上时常会出现实习生进监狱的案例，身为这个行业的高材生，难道她们没有智商、没有脑子吗？
而是身处那样的环境，每个人都对不正常的事情习以为常，你会看到签字的人没有出现任何事情，看到不愿意签字的人被多数人排挤，如果你不想失去工作，就只能融入这个环境，然后每天祈祷，倒霉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每天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却没有任何改变的办法，世界上永远存在“没有知识”“没有脑子”的人，也永远存在骗子、陷阱，时漾对此无能为力，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不去苛责“败诉方”。
“不管怎么说，我为帝国有您这样的检察官而感到荣幸。”时漾说。
乔南目光微顿，惊讶于身为被告人的时漾居然会为站在对立方的检察官说话，虽然很多人知道检察官或者律师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只是职责所在，本身与他们没有任何恩怨，但只有很少人可以做到不迁怒，更不要提赞美了。
她正要开口感谢，就听时漾再次开口，图穷匕见了，“前一段时间，不，三年前我也曾站在沃格城的法庭上，只不过那时是以观众、以被害人朋友的身份，在那次案件里我也遇到了一位非常优秀的检察官。
她叫庄和静，有您的几分风范。”
乔南：“...”在这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