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份详尽得惊人的报告投影在大屏幕上时，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
时望没有透露报告的真正来源，只说是通过“特殊渠道”获取，要求务必结合公司自有数据进行交叉验证，确保万无一失。
团队众人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狂喜，以及一丝不敢置信的疑虑。
他们都是行业内的资深专家，太清楚这样一份报告的价值和获取难度了。
几个年轻些的工程师已经忍不住小声交头接耳，猜测这“特殊渠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时望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面上依旧平静：“来源可靠，但正因如此，我们更要谨慎。
赵总监，刘工，给你们四十八小时，带领团队完成所有关键数据的交叉验证和方案调整。我要看到基于这份报告的最优方案，不能有任何纰漏。”
“明白！”
“时总放心！”
众人的疑虑被专业挑战带来的兴奋暂时压下，很快投入了热火朝天的讨论和计算中。
会议室里充满了键盘敲击声、图纸翻动声和压低的、激烈的技术争论。
会议结束，团队成员带着亢奋和紧迫感匆匆离去。
时望揉了揉眉心，刚端起已经凉掉的咖啡，助理便脚步略显匆忙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古怪神色。
“时总，振华集团的陈助理刚才来电，元董想约在周五参观一下我们正在筹备的会展中心项目展示厅。”
“参观展示厅？”时望蹙眉。
项目还处于保密筹备阶段，展示厅只有雏形。
这个要求来得突兀，甚至有些越界。
“是的，”林助理复述着陈序那套无懈可击的措辞，“陈助理说，元董对大型公共建筑的前沿设计理念和本土化实践很感兴趣，希望能‘交流学习’。”
交流学习？时望心中冷笑。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哪里是什么兴趣使然，分明是那位元董在不动声色地“验收作业”
——看他是否善用了那份厚礼，评估他的团队实力，或许，还有更深层的、他尚未看透的意图。
拒绝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理智压了下去。
刚收了人家价值难以估量的“举手之劳”，转头就把人拒之门外？
在生意场上，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更何况，振华集团是体量惊人的庞然大物，在C市更是携工业园项目之势而来，是潜在的强大合作方，而非明确的对手。
于情于理，他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回复陈助理，”时望的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丝毫波澜，“周五下午三点，我们准时恭候元董莅临。”
“好的，时总。”小林领命而去。
办公室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时望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却比天色更加沉郁。
元清递出的橄榄枝，是机会，也是试探，更是一道他不得不接的招。
周五，下午三点，项目展示厅。
时望提前到场，亲自检查了展示模型和资料。
三点整，元清准时抵达。
他今天穿了身烟灰色休闲西装，剪裁看似随意，细节处却透着考究，比起上次在研究院会议室里的冷峻，多了几分疏懒的优雅。
但那双眼睛看过来时，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丝毫未减。
“元董，欢迎。”时望上前半步，伸出手，笑容是精心打磨过的商务弧度，礼貌而亲和。
元清握住他的手。
掌心干燥温热，力道适中，只是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寻常的商务握手长了那么微妙的一瞬。
“时总，打扰了。”他松开手，目光已自然而然地从时望身上移开，落向展厅中央那座巨大的沙盘模型，“这就是未来的会展中心？”
“是初步概念模型。”时望引他上前，开始专业讲解。
他语速平稳，重点突出，尤其结合报告对地基设计和抗风险方案做了阐述。
既展示了己方实力，也委婉点明：你的文件得到了我方的重视和认真对待，但我方也有自己的专业判断。
元清听得非常专注，偶尔会提出问题，每个问题都精准地落在技术关键点上。
只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让时望无从判断这究竟是挑剔的前兆，还是某种沉默的认可。
参观到内部结构展示区时，空间略显狭窄。
时望下意识地稍微侧身，为元清让出更多空间。
元清颔首致意，步履沉稳地走到他身侧，两人并肩站定，一同看向模型深处复杂的结构节点。
“这里的荷载计算，考虑极端天气叠加因素了吗？”元清微微偏头，视线投向时望手中激光笔指示的位置。
两人此时的距离很近，近到时望呼吸间满是对方身上传来的、极其淡薄的冷冽气息。
不像是香水。
时望分神了一瞬，他脊背微僵，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技术层面，目不斜视，专注于激光笔的落点。
“当然，我们采用了最新的动态模拟……”
他一边回答，一边试图不着痕迹地向旁边挪开半步，拉开这令人心悸的距离。
然而，元清仿佛并未察觉，反而随着他指示的方向，又向前挪了半步。
两人陷入一种微妙而无声的近距离僵持。
原本跟在两人身后的陈序下意识挪开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就在这时，元清忽然抬起手臂，越过时望，探向放在另一侧台面上的一份材料。
这个动作自然而然地打破了之前过于贴近的站位，也让他顺势退开了半步。
时望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视线飞快地扫向对方的脸。
元清已经拿到了那份材料，正慢条斯理地翻看着，侧脸线条在展厅偏冷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硬。
他垂着眼，语气平淡无波：“看来时总准备得很充分。”
“元董过奖。”
时望听到自己的声音比预想中紧了一点。
他借着侧身指向模型另一部分的动作，终于彻底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后背却已沁出一层薄汗。
明明整个参观过程专业、顺畅，气氛甚至堪称融洽，可他心底那根弦却始终绷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如影随形，仿佛平静海面下藏着汹涌的暗流。
接下来的参观，时望更加警惕，将所有互动严格限定在安全距离内。
元清没有再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他的目光，总像带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意味，若有若无地扫过时望，停留的时间总比看模型或其他地方要长那么一瞬。
参观结束，元清客气的拒绝了时望提出的宴请，在展厅门口道别。
“感谢时总的详细讲解，今日受益匪浅。”元清的话依旧公式化。
“元董客气，欢迎随时提出宝贵意见。”时望微笑回应。
两人的手再次交握，这一次，元清很快便松开了。
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平稳驶离，时望站在原地，直到尾灯消失在街角，才缓缓转身。
……………………
车内。
陈序低声询问：“元先生，回公司吗？”
元清靠进椅背，闭上眼睛，指尖用力按压着发胀的眉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个多小时，他需要动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无波。
当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身侧，呼吸可闻，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过来。
当时望用陌生、防备，警惕的眼神看向自己时，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内心不断叫嚣着的恶念。
折断他的翅膀，打碎他的骨头，将人置于自己的绝对控制之下，让他再也不能离开自己一步。
爱意与占有欲纠缠成最深的执念，恨意与不甘则淬炼出冰冷的锁链。
太多次的寻找和失望所带来的无力和怨怼，失而复得的狂喜，被爱人抛弃、遗忘带来的愤怒和委屈……
所有这些独自一人时被自己安抚好的情绪，在看见时望的那一瞬间，又再度开始疯狂翻涌，犹如火山喷发一般冲击着理智的防线。
可他偏偏不能表现出来。
时望现在还什么也不知道，不能吓退了他。
纵然真的那么做了，也不过是逞一时之快的镜花水月，是不可能长久的。
他要的，是时望心甘情愿地、完整地回到他身边。
这需要耐心。近乎残忍的耐心。
“他用了那份报告，”元清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用得不错。”
至少，他的心意没有被随意搁置。
陈序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老板，识趣地没有接话。
“接下来，”元清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已被尽数收敛，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冷，“让下面的人，把‘时氏集团是振华在C市最优先合作伙伴’的风声，放得更‘自然’些。”
他要将时望稳稳地托到那个众目睽睽的位置上，无论他情愿与否，都必须与“振华”、与“元清”这两个名字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让他习惯这份光环，依赖这份庇护，直到……再也无法剥离。
另一边，时望回到办公室，反手锁上了门。
他松开领带，走到洗手间，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
冰凉的水珠沿着下颌滑落，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莫名的躁热，也挥不去脑海中反复闪回的画面
——元清靠近时冷淡的侧脸，停留略久的手，若有若无扫过的目光，还有那声听不出情绪的“准备充分”。
那个男人像一座覆盖着万年冰雪的险峰，沉默矗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与神秘。
明知攀登可能意味着粉身碎骨，依旧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看看山顶究竟有什么，或者……想把那座冰峰，据为己有。
他究竟想干什么？是纯粹的商业考察？是评估合作价值的审视？还是……别有所图？
时望擦干脸，看向镜中的自己。
眼底最初的波动已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锐利、清醒的坚定。
无论如何，他不能一直这样被动。
他回到办公桌前，开始起草一份新的计划。
不仅仅是为了竞标，更是为了，在与元清的无形对弈中，一步步夺回属于自己的棋盘。
他至少要让自己，拥有成为对手而非棋子的资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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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总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