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时望带着两名技术骨干和助理,准时出现在了振华集团前沿研究院所在的独立大楼。
接待他们的是研究院的一位副院长和几位资深专家,规格不低,但也完全是标准的大型企业间技术交流的流程。
会谈在专业的氛围中进行,双方就技术细节、应用前景和可能的合作模式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时望展现出了出色的专业素养和商业头脑,提出的问题都切中要害。
那位副院长虽然态度客气,但在关键的技术授权和合作条件上,却保持着审慎的、符合振华一贯风格的态度,并未因为时望与元清那点“传闻”而轻易松口。
会谈暂时告一段落,副院长客气地邀请时望一行人参观研究院的核心实验室。
就在他们走在宽敞明亮、充满科技感的走廊时,前方入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只见一行人正从另一个方向步入走廊,被研究院的高层们簇拥在中央的,正是元清。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神情淡漠,正微微侧头听着身旁研究院院长低声汇报着什么。
他只需站在那里,便成为了整个空间的焦点。
时望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遇见元清。
元清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这边。
他的目光随意地扫了过来,在掠过时望时,极其短暂地停留了半秒,那双深邃的凤眼里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件寻常的事物。
他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与时望一行人即将擦肩而过时,脚步微不可察地放缓了半分,
对着陪同在时望身边的副院长,用那独特的、带着一丝冷感的嗓音随口问了一句:
“李副院长,这是……有合作方在参观?”
李副院长立刻微微躬身,恭敬地回答:“是的,元总。是时氏集团的团队,正在就新材料项目与我们进行技术交流。”
元清闻言,目光再次落到时望身上,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一瞬。
“时总。”
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语气依旧平淡:
“你们继续。”
说完,他便在一众高管的簇拥下,继续向前走去,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偶然的驻足,一句随口的询问。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停留,这看似随意的一句“你们继续”,却像一道无声的命令。
当参观和后续的沟通继续时,时望清晰地感觉到,那位李副院长以及研究院其他人员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而显著的变化。
之前那些审慎的、需要“再研究研究”的环节,突然变得顺畅起来。
对方在合作条件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灵活性和诚意,甚至主动提出了一些优化的建议。
所有人心照不宣——元总虽然只说了四个字,但他的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
时望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与对方周旋,心中却是一片翻江倒海。
他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元清那轻描淡写间就能左右局面的巨大能量。
也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次能如此顺利,完全是借了那人的“东风”。
这种认知让他心情复杂,既有问题即将迎刃而解的轻松,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欠下了什么的憋闷,
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为见到了那人而产生的细微悸动。
离开研究所后,时望的助理忍不住低声说:“时总,元董对您好像……挺客气的。”
时望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
客气?也许吧。
在别人看来,元清公事公办地与他打个招呼,就已经算是和颜悦色。
但时望见过这个人疏离面具下更真实的情绪波动。
他忍不住猜测,元清真的在乎一个人时的表现,会是什么样?
他的态度还会如此冷漠,从容,仿佛事不关己吗?
而另一边,早已走远的元清,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
他知道,这点“甜头”,还不足以让时望屈服,但足以在他心里埋下更深的印记,让他更加无法忽视自己的存在。
回到时氏集团那间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顶层办公室,时望屏退了所有助理和秘书,将自己独自关在里面。
窗外,C市的华灯初上,勾勒出繁华而冰冷的都市轮廓。
这景象他早已看惯,此刻却觉得格外刺眼。
他松了松领带,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滞涩感,却收效甚微。
技术上合作的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这确实是突破。
但胜利的滋味却如此怪异。
有些人仅仅只是存在,就改写了他努力多时都未能撬动的局面。
这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让他感到窒息,却又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
不能再想了。
他强行掐断思绪,转身走向办公桌。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外部的压力从未减轻,姜家因城西规划突变而狗急跳墙,不断向他施压,甚至隐隐带着威胁。
家族内部,以堂兄时锋为首的一派更是抓住这个机会,在几次内部会议上公然质疑他的决策能力。
他必须破局。
第一步,是彻底弄清楚元清和振华的意图。
他按下内线电话,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果决,听不出一丝波澜:
“让市场分析部和战略发展部的负责人,半小时后带着所有关于振华集团,尤其是其近期在C市及周边区域投资动向的分析报告,到一号会议室。”
“是,时总。”
半小时后,一号会议室内气氛凝重。
时望坐在主位,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光滑的桌面,听着下属的汇报。
“时总,根据我们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振华集团南下扩张的战略意图非常明确。他们在邻省刚刚完成了一个大型设备制造基地的收购。
但在C市,除了释放出关于城西工业园的意向外,并没有其他实质性的投资举动,这有些反常。”
市场分析部的总监谨慎地说道。
战略发展部的负责人接着补充:“元清此人行事极其低调,但风格强硬。过往案例显示,他一旦看准目标,行动会非常迅速且坚决。
像现在这样……只放出风声却没有后续,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我们判断,他可能还在评估,或者在等待更好的时机,甚至……可能在等待某个契机。”
“契机?”时望抬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去。
“是的。比如,当地关键企业的合作意向,或者……某些政策层面的明确信号。”
负责人避开了时望的目光,语气有些含糊,但意思不言而喻——振华可能在等待像时氏这样的地头蛇主动投诚。
时锋派系的一位副总适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时总,听说您前几天刚去了振华的研究院,还‘偶遇’了元总?
看来您和元总私交不错啊,这可是我们时氏的机遇,您可不能藏私啊。
要是能拿到振华产业园项目的分包权,或者哪怕只是建立部分合作,家族内部的那些杂音,自然就平息了。”
这话看似恭维,实则将时望架在火上烤。
既点明了他与元清那点引人遐想的“交集”,又将破解当前困局的责任巧妙地推到了他个人身上
——仿佛他必须利用这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为集团谋取利益才行。
时望面色不变,心底却冷笑一声。
他当然听得出这话里的陷阱。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压下了会议室里所有细微的议论声:
“我与元总,仅限于必要的商业接触,不存在任何私人交情。时氏的发展,也不能寄托于任何人的青睐或施舍。”
他目光冷冽地看向那位副总:“振华的意图需要继续密切关注,但我们的立足之本,是做好自己的事。
我们目前的重点是会展中心的项目竞标,方案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体现出我们时氏不可替代的价值。这才是我们该聚焦的重点。”
他条理清晰地部署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工作重点:
技术团队全力消化与振华研究院合作带来的技术提升,投标团队进一步完善竞标方案,公关部密切关注市政府关于城西规划的后续动态……
整个过程中,他逻辑缜密,决策果断,言之有物。
会议室里的众人渐渐被他的气场和清晰的思路所引导,先前那点微妙的气氛消散于无形。
会议结束,众人离去,宽敞的办公室里重新只剩下他一人。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那层坚硬冷静的外壳,也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部署那些应对策略时,元清那双淡漠的凤眼,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脑海。
那个男人就像一个无法解析的变量,粗暴地闯入他精心布局的棋局,打乱了他所有的节奏。
他看不透元清想做什么。
是为了城西的利益?
不像,振华的体量足以碾压,无需如此迂回。
是为了……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摁了下去。
他时望何德何能,值得元清那样的人物如此大费周章?
可是,那些梦呢?
那些真实得仿佛亲历的场景……又该如何解释?
这种理智与直觉的撕扯,现实与幻境的交织,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困惑。
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分析数据,制定策略,但元清的出现,将他拖入了一个完全无法用逻辑和商业规则去衡量的领域。
他鬼使神差地拉开办公桌最底下的一个抽屉,从一叠文件的最下方,取出了那张材质特殊的黑色名片。
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质感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电了一下,泛起一阵微麻。
名片上只有那个名字和一串号码。
他摩挲着凹凸的烫金纹路,脑海里浮现出元清将名片塞给他时,那带着怒意又执拗的眼神。
“打这个电话。”
那不像是对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的态度。
当时他来不及思考,此刻回想,却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正对着名片出神,思绪飘忽,手机屏幕却忽然亮了一下,提示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时望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准备像处理其他无数个工作请求一样划掉。
然而,当他看清申请栏里显示的那个名字时,他整个人如同被定身法定住,呼吸骤然一停。
验证信息栏是空的。
但那个申请者的网名,只有一个简单却重若千钧的字: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