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不过十来分钟,这个老师多讲几分种,那个老师早来一会儿,课间就消失了。所以繁杂学业中的喘息,于省实学而言可谓弥足珍贵,恨不得掰开两半用。
但,现在的宋长乐只想时间快点过。
洛芜安没有理会他刚刚的话,只是翻开刚拿回来的新教材开始预习,笔尖在纸上演算,将那份蛐蛐别人被抓包的尴尬留给宋长乐。
宋长乐心中最多的是不自在,他宁愿自己被骂,也不愿别人什么也不说,心中会有愧疚之意。
宋长乐紧攥着手里的笔,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豁出去了:“那……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要……骂我,你就骂,我……我决不还嘴。”
洛芜安笔尖停止振动,抬眼望向身旁眼神给人种“英勇就义”错觉的同桌:“我习惯了,很多小孩都说我可怕。”
“我声明一点,我!不!是!小!孩!”宋长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上的笑都显出几分咬牙切齿。
旁边的同学们不明缘由,但见到宋长乐都激动到站起,纷纷吃瓜地望向这边。
反倒是身处事件中心的洛芜安平静得多,只是淡淡一笑:“你不是不还嘴吗?”
“……”
“宋长乐,又发什么疯!”一声熟悉的呵斥从背后响起,伴着高跟鞋踩出的节拍,杨茉走进了教室,“坐下去!不然就站一上午!”
宋长乐马上坐了下去,心里还在暗暗吐嘈后座不讲义气的陆炽。
“等会儿我把体测表发下去后就去操场排队体测。”杨茉将手里的一沓体测表分成几份,递给身旁的几人,让他们分发下去。
开学体测是省实的传统,体育课没几节但体测是一点都不能少,叫这群享了两个月清福的学生体测,医务室可有得忙了。
宋长乐接过自己的那份:“4号。”眼神不自主瞟了一眼隔壁。
他是6号。
“下操场。”杨茉挥手指向门口,阳光渗进门内,都未减其耀眼,可不再有女生夸它有氛围。
“唉。”学生都垂头丧气,像失了魂的木偶,一步一挪走向教室门口。
杨茉对自己学生这副样子早见怪不怪,只是对身边的洛芜安叮嘱:“洛同学,别紧张,这是学校的传统,高二就只用跑步,在塑胶跑道那儿,跟着班级走就行,再……再不行,你就找我或者……你同桌,他闹了点,但人挺好。”
洛芜安淡笑道:“好的,谢谢老师。”
到了操场,每个人都要从裁判员手里拿个写有自己编号的小牌子挂到自己脖子上。
宋长乐正将自己的牌子戴好,就听班长手里拿着一个牌子,着急地左顾右盼:“不是!陆炽去哪了?”7班人听到了,也忙帮着找起来。
宋长乐也向四处张望着:不是,这人还玩失踪!
“不用找了!看那边。”刘天明忽然间喊了一句,抿着嘴努力憋笑地指向不远处。
杨茉脸上有种气笑的无奈,拎着陆炽的后衣领把人拉回来,也不想管陆炽在身后走一步一踉跄。
把人拽回队伍后,杨茉才叉着腰,皱眉问道:“你告诉我高一跳绳,你个高二的去干啥?返老还童啊?”
“噗--”刚才紧张寻找的众人被这个离谱的理由给惊到了。
陆炽双颊泛红,不好意思地摸头:“老……师,我刚开始知道不用跳的,但那高一太高了嘛,我……还以为同级的……”
杨茉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想着自己是不是该买瓶降压药:“你是正规进我们班的,请你不要装成傻子。”
“哈哈哈……”女生笑倒在好朋友怀里,男生笑得喘气,都不忘去调侃陆炽。
好不容易排好了队,上了跑道,体测跑步是分批的,宋长乐是第一批的。
刘天明几人扶着一旁栏杆在跑道外大喊:“宋哥,今天跑不好,午饭你请客!”
宋长乐别过脸去,不想理。
目光误落在隔着一人的他的脸上,少年的睫毛与发丝在阳光中有了形状,看着挺……软的,阳光柔和脸部轮廓,少年的老成与锋芒减了半分。
他……还挺好看的。
一声哨响,将他思绪拉回,急忙向前狂奔追上前面的人,宋长乐跑1000主打一个前面紧跟,后面冲刺。
在宋长乐冲出最后一个弯道,准备发力的时候,后面急冲上的人群将原本还算宽的跑道变得拥挤起来。
宋长乐被逼到边缘附近,这时不知道谁挤推了一下,宋长乐一个没站住,脚一拐,就这样直直向跑道外倒去,旁边的人也被他顺带撞倒
皮肉隔着校服一层薄薄的布与地面磨擦,眼虽未见伤势如何,但传出的疼痛已经让宋长乐轻轻发出“嘶嘶”声。
“不好意思啊……”宋长乐转过脸望向一边被自己拖累的冤种,却忽然愣住,“洛芜安!”
“嗯?”洛芜安已经扶着一旁栏杆站了起来,回头看着他。
“对……不起啊……”宋长乐小心翼翼,连头也不敢抬,他自己都合理怀疑是不是自己克人家了,怎么碰上自己?人家就老是倒霉。
“没事,习惯了。”洛芜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宋长乐知道对方一语双关,意有所指。
宋长乐扶着旁边栏杆站了起来,抬眼刚好撞上了走过来的杨茉。
“怎么回事啊?你们俩,怎么就摔了呢?伤着没?”杨茉皱着眉但嘴上关心着,“快!你们俩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体测不重要。”
“哦,好。”宋长乐立马应下,他自己其实挺怕伤口会感染,转过脸对身旁人说了句,“走吧。”
“行。”洛芜安没说太多,直接跟着宋长乐就走了。
医务室里乌涣涣坐了一屋子的人,刚放假回来,暑假没动过的人难免身体差。中暑的,头晕的,骨折的全都有,堪比医院门诊部。
宋长乐领着洛芜安到窗口前,对着里面正忙着给“伤员”拿药品的医务室老师说:“老师,那个我们俩摔了一跤。”
那老师挎着一个筐,头也不回:“骨折了还是脚扭了?”
宋长乐估摸着自己大概就是有些皮外伤:“就……擦伤了。”他不忘回头问洛芜安,“你呢?”
“和他一样。”
医务室老师随手从架子上拿下瓶透钥瓶子装的乳白色药和两根棉签:“自己擦下你俩,现在人手不够。”
宋长乐接过东西:“谢谢。”
医务室里“一位难求”,宋长乐环视四周,想着咬咬牙坐地上吧。
洛芜安忽然走向一个角落里。
“喂,你干什么呢?”宋长乐赶忙快走几步跟上,直到越来越靠近,才发现那有两张特别小的板凳。
洛芜安坐了上出,宋长乐也紧跟其后。
拿出那瓶药,宋长乐却有了些退缩,这玩意儿痛吗?
宋长乐与手上药瓶僵持许久,然后想出了一个“实验法”:“要不石头剪刀布,谁输谁先。”
洛芜安利落地从宋长乐手里拿过药瓶:“我先来吧。”
宋长乐在心中佩服:勇气可嘉。
洛芜安用棉签沾了点药水,撩开自己的裤子,直接往伤口上涂。宋长乐仔细观察他的神色,没有什么神态变化,甚至于连眉头都未曾皱。
为了保险起见,宋长乐还是问道:“痛吗?”
洛芜安将棉签扔到一边垃圾桶,盯着伤口处的药水慢慢泛起了白:“不痛。”
宋长乐这才放心地涂药,当那透洁如水的药与伤□□锋时,宋长乐可谓差点大喊出声,心中不由想那药里是放了盐吗?一丝丝透骨的疼由局部蔓开。
宋长乐手死抓衣服布料,忍住眼中打转的泪质问:“你不是说不痛吗?”
洛芜安脸上竟有些茫然:“痛吗?”
“……”宋长乐表情扭曲,不痛个毛线啊,他是关公刮骨疗毒,还是没有知觉的反人类生物啊!
心中对对方的那些愧疚抵消了吵一架的想法,两清了。
两人又回到了班级集合点,省实规定整个年级没比完都不能走,况且7班有些还没比。
宋长乐和洛芜安坐在为数不多的椅子上,这或许是受伤的唯一好处。
陆炽刚测完,边喝着水边走过来:“宋哥,回来了?”
“对,怎么样啊你?”
“还行,”陆炽嘿嘿笑了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暗暗捅了捅宋长乐,低声问,“你同桌还好相处吗?感觉他不好惹。”
宋长乐暗暗瞟了一眼洛芜安:“还行,挺有耐心,就是……”宋长乐语气有些恶狠狠,“他话别太当真。”
拖着拖着,就到了午饭时间,刘晓强戴副墨镜,拎着个喇叭就开始组织学生去食堂。
到了打餐窗口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好久没运动,今天突然猛跑,还摔了一跤,看见吃的,一口也不想碰,于是匆匆放下饭盘就走了。
宋长乐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皱了皱眉,拿起一根火腿肠塞到口袋里。
宋长乐慢慢悠悠地晃回教室,校园里的树多叶茂,搭起的荫棚足够为他遮挡烈阳,他却偏偏想“挑衅”,抑头望着枝间那残落的阳光,看那叶上不同层次的绿意。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袋装小面包,凑合凑合着当了午饭。
回到那张小小的书桌前,宋长乐看了一眼班级吉祥物——一株叫阿丑的仙人掌,在光晕里撒着尘埃玩。
看了会儿后,宋长乐便从抽屉里拿出课曳本,开干!
了
宋长乐先通读了一遍新课,便开始选题在草稿纸上演算。旁边的喧闹渐渐多了,他始终没有抬起头。
一根火腿肠被修长的手放在宋长乐草稿纸旁。他错鄂抬头,对上了那人的眼眸,往日的冷漠中也出现了一丝阳光:“洛芜安?你干嘛?”
洛芜安挑眉,连挑衅都带着少年气:“写题写到饿傻了大概都不知道。”
“才没有,”宋长乐默默接过,假装不经意,“谢谢你啊。”
宋长乐在寒风中闻到糖炒栗子的焦香,在冷漠中窥见了暖意。原来……
洛芜安是个“榴莲”。
想到这,宋长乐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看吧,傻了。”洛芜安语气里带着些没能救下一个失智儿童的遗憾。
“我才!没!有!”宋长乐无语。
榴莲皮有刺,洛芜安嘴有毒。
下午惺松平常,教室窗外的蝉鸣,簌簌掉下的粉笔灰,老师上课的调侃,一切照旧。好似那个长假只是一场长梦。
省实开学第一周是没有晚自习的,但要上到6:50。
当讲台上的老师宣布下课时,全部人都开了倍速一样收拾自己的作业。
“你……”宋长乐刚想问洛芜安收拾好了没,就看到对方已经拎好包了。
“怎么了?”
宋长乐把作业一塞,挎起包:“没什么……”
省实傍晚的走廊总让人忘了学校所有罪状一秒钟,纵实只有一点余晖。
月亮已升,晚霞却仍惦恋人间,一缕余晖在深蓝似黑的云中最后一次回眸,让人恍然,黄昏是黎明,其实何偿不是。黄昏是今日的打详,也是明天的预告。
两人走在人群中走着,学生“叛逆”地悄悄在领导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中点歌。
广播里是一首纯bgm《沉没》,没有歌词,却道尽青春的朦胧,人海中的熙熙攘攘与之相配,是青春期的浪漫主义。
校门口处围了一小圈人,宋长乐拽着洛芜安的衣袖走上前看热闹。
中心围着的正是学校风云人物——著名的鸳鸯杀手“刘主任”还有一男一女。
“我天哪!在校门口就秀恩爱,太胆大了吧。”一个女生小声跟身旁女生惊叹。
前边一个男生大概与她相识,低声补充:“可不嘛!刚出校门就牵手,当刘小强瞎呀。”
刘主任倒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紧不慢地掏出扣分表,扶了扶眼镜:“报上名来吧。”
女生吓得发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老……老师,我……我们是兄……兄妹。”
刘主任掏出来一张纸递给女生:“擦擦。”女生刚想接,但刘主任一句话又把她弄得五雷轰顶。
“有血缘,那就更不行了,这有损论理纲常的。”
女生眼泪还没擦就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泪水抹满了脸。
男生忙解释:“老师,她意思是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你当我没养过小孩呀?我们家那两个别说牵手了,眼神对视都要干一架。”刘主任上下打量着男生,“行了,快说下啥名?到时候你们俩真是兄妹,我公开给你们道歉。”
刘晓强又回头对围着的一圈人说:“看啥看呢,没见过人?再留下来的记!过!”
周围人纷纷散开。
“唉!车站在那边!”宋长乐在前面引着路,路上人并不多,车鸣声和路人的交谈在耳边,喧嚷与他无关,却是旧识。
“喂,开学第一天,怎么样啊?”宋长乐装作不经意地开口。
“还行。”
“……”
洛芜安真挺会把天聊死。
“刚那主任见到了吧,他就是刘天明他爸,人还行,就天天收手机,捉鸳鸯。”宋长乐看着旁边红墙的墙头絮叨着。
一个黑影从红墙头一跃而下,直直跃向宋长乐。
“啊!”宋长乐吓得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旁人身后躲。
洛芜安则淡定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看清后往身后道:“就一只猫。”
没想到宋长乐更怂了,抓紧了他的校服:“啊啊啊!我怕猫!”
宋长乐嘴上说着怕,眼睛却仍好奇地睁开一点点,像一个怕但爱看恐怖片的小孩,草但爱玩。
那只猫瘦瘦的,皮毛大概是白色,但因营养不良,没什么光泽。
宋长乐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结果好似是必然的,善念战胜了害怕。宋长乐默默从口袋里掏出那根火腿肠,剥好,掰开成小断,小心地放在地上一片叶子上。
小猫好似懂了这个一惊一乍的“两脚兽”。优雅地走向晚餐。
宋长乐快步走了,洛芜安也跟了上去。
洛芜安看着前面的身影问出心中所想:“你不是怕猫吗?干吗还喂它。”
宋长乐对于洛芜安主动与自己说话感到惊讶,看着对面饭店恍眼的招牌:“我是怕猫,又不是良心被狗吃了。
洛芜安没再说话,望向了天上那轮月。
他恍然,自己也只是在暗夜里待久了,但不是不期待黎明。
但黎明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