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半，高三生纪云朔猛然睁眼坐起，恍惚片刻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假期，这里不是学校宿舍。
该死的生物钟，他默默抹了把辛酸泪。
顺手拿起床头柜冲了一晚上电的手机，纪云朔脚步虚浮晃悠出屋门上厕所。
人上岁数觉少，冯余晨拎着油条豆浆包子刚回来，乐呵呵和好大儿打招呼，“哦呦，起得还挺早，我还以为你怎么也要睡到中午才起。”
纪云朔顶着黑眼圈一脸绝望，“我也想，可是到点儿就醒了。”
“你啊，就是心理压力太大，其实考什么大学都一样，干嘛把自己逼这么紧……高考完放三个月呢，到时候可劲儿睡。”
人到中年后天天晨跑都拦不住身材日渐圆润，冯余放好碗筷在餐桌旁搓搓手，眼里写满对吃的渴望:
“天大的事都不管，来，吃饭吃饭。专门去火车站旁边买的皮薄馅大的羊肉丸包子，嘿，这叫个香啊。”
香喷喷的包子味儿长腿跑进纪云朔鼻子。馋虫和懒虫打架，前者大获全胜，勾着人脚下转弯。
纪云朔拉开椅子一瘫，没版型的纯棉睡衣衬得人更没精打采，“我一直想问，我哥他不是在博物馆上班公务员嘛，怎么节假日还出差。”
“谁知道他。”冯余开玩笑，“没准是哪挖出来八二年高考试卷，他加班加点儿给你们修复真题去了。”
“……”纪云朔食欲大减，“那我还真是谢谢他。”
“欸，他回话了吗，不然最好还是别随便动他东西。谁知道里面是不是涉密文件，小心一会儿有人过来抓你。”
“凌晨两点多回的消息，那个U盘没用，把里头那些他的老照片文件删了就行。”纪云朔把油条撕碎泡进甜豆浆里，拿了个包子嗷呜一大口啃上，含糊不清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还涉密要把我抓进去。”
冯余点点头，“我这不是谨慎嘛。也对，他平时都住在单位，要紧的东西也不往这儿拿。”
“他干的真是啥正经工作吗？”纪云朔犹疑，加班、作息颠倒、常住单位……神秘兮兮的。
“开玩笑，正儿八经有编制的，要不是一大把岁数打光棍没比过那比他岁数小还结婚俩孩子的早就升走了。”
“……好恐怖的晋升要求，我以后绝对不进他们单位。”
“也是因为级别高、工作性质特殊、个人能力突出、再加上他岁数确实也大了，没个牵挂羁绊往大里说都算是不稳定因素，要是个普通科员才没人管。”
不知为何听见冯余熟稔的损人话语，纪云朔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轻不重反驳，“爸，你怎么突然局里厅气的，再者说，现在普遍晚婚晚育，关山越也就三十出头，不谈恋爱很正常啊。”
“哈，三十出头我都丧偶了……什么局厅的，在学校新闻联播看多了吧你。”
臭小子还挺敏锐。
冯余一口包子噎在嗓子眼原地跟去世十几年的妻子团圆，换了好几口豆浆将将顺下去，脸不红心不跳，悄么声扯远话题。
人到高三心思都在学习上，纪云朔本来就是说着玩，一说丧偶这件事，也不想再说，有一搭没一搭和老父亲聊天。
“吃饱了就再睡会儿，什么时候拍作业叫我，哎呀，我得回屋躺会儿。”冯余手脚麻利收拾残羹剩饭，眉毛一挑一挑逗孩子回卧室休息。
“我都快十八了，还拿逗三四岁小孩的方式逗我，你俩一个赛一个幼稚。”
话虽如此，纪云朔依然配合冯余笑得眉眼弯弯，拗不过倔强老头子，只来得及拿了U盘回屋里。
房门合掩，纪云朔没看见身后之人一瞬间的怅然若失和落寞。
“快十八了，挺好挺好。”冯余转身去厨房，喃喃道，随后摇头轻轻叹气。
十八年，青丝化作白发，稚子长大成人，可对于妖鬼，不过一瞬。
屋外的千愁万绪都被隔绝，纪云朔困得要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没人能不好奇长辈们年轻时的故事，他出于礼貌还是问了当事人的意见，出乎意料，这次居然秒回。
不光同意得十分爽快，还非常欠揍表示“不要太崇拜哥，书面履历不及我人生精彩程度的万分之一”。
把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
文件出乎意料得多，各式文件把32GB的内存占的满满当当。粗略扫一眼下来，照片视频和pdf应有尽有。
这哪是一些，一辈子都放进去了吧，谁会特意把自己的资料存进U盘，造假都用不上这么详细。
都没存压缩包，纪云朔随手点进第一个视频，迎屏暴击。
比现在年轻十几岁，还是个标准北方大帅哥的冯余呲个大牙自拍录像，身形板正与现在中年发福的老头相差甚远，眼神锐利，不像是个兽医。
摄像头怼近，有个奶娃娃不哭不闹乖巧被抱在怀里，眉眼鼻唇生得标致极了，白白胖胖像个福娃，脖间挂着苦朴且价格不菲的长命锁。
纪云朔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小时候。
冯余说:“看，可爱不，他现在就是我和阿简的儿子了哈哈哈，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嗷，肯定好好养，绝对比亲儿子还亲。”
“哇啊——呜哇——！”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哭闹。
相机视角歪斜只拍到墙角，应该是被随手放到一旁椅子或者桌子上，接着是冯余耐心轻哄，“啊不哭不哭，乖宝宝不哭，喜不喜欢小猫吖，喵喵喵……”
视频戛然而止，纪云朔羞耻到浑身通红，脚趾扣地，双手握拳，看自己小时候的视频简直是新时代酷刑。
鼠标滚轮下滑，隔着点开几个，全是他的成长记录视频，说话、吃饭、走路、写字，猫嫌狗厌玩耍……
跪求爸爸别这么爱我，少拍点儿吧，并没有想记录生活中的一点一滴。
不是关山越的照片吗？怎么全是我的。
纪云朔不敢置信拔下U盘，仔细观察……靠，不是昨天看见那个，长得差不多就不要放到一块儿啊！
他掐人中保持理智，心想，很好，本来是有点儿想看，现在是非看不可了。
结果注定失望，相比纪云朔的视频资料来说，关山越的文字照片资料堪称一路开挂、乏陈无味、无聊透顶，就一个pdf文件，二十来张照片。
一个人居然没有黑历史，纪云朔难以置信上下滑动，连死亡打光证件照都在形象气质加成下拍成杂志公式照。
下书，
姓名：关山越
性别：男
教育背景:京市大学本硕博
居住地：山河省常山市信都区恒丰小区
婚姻状况：无
……
关山越居然是个单身老博士，纪云朔觉得这世界可能癫了。
光冲自家表哥那块头，那浑身腱子肉，说他是哪个地下拳场的职业选手纪云朔都信，谁成想居然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不过怎么没有出生年月和籍贯，打漏了？
疑问短暂飘过没留下一丝波澜，匆匆扫了眼都是各式毕业照工作照留存，无趣但帅，删了怪可惜的，纪云朔漫不经心退出想打成压缩包存进电脑里，等回头用完U盘再拷贝回去。
老U盘传输速度慢，一次剪切全部文件更是卡出天际，拷贝进度条呈龟速前进时不时还停滞不前。
纪云朔困得打哈欠，搓搓脸，目光瞥见文件存储日期，动作一顿，有张照片是一年前的今天存进去的，比其他照片晚了足足一年。
刚才好像没看，他心想。
手比脑子诚实，哒哒两下，照片占满整个电脑屏幕。
照片有些年头了，像素很低，细节看不真切，一男一女牵手并排站立，眉眼带笑满是情意。男生是冯余年轻时候，女生留着高马尾，眼神清亮锋利，眉宇间带着飒爽，让人一看就安心。
“这是……我妈？”去世十几年的养母，樊从简。
纪云朔下意识说出声，注意力却被角落里的背影牢牢锁住。
那人都穿了身类似警装的制服，漏了半截肩膀、左侧胳膊和落在墙面轮廓分明的影子。
目测和一旁没站直的冯余差不多高，大概一米八左右，身形清瘦不失力量感，只凭背影就让人无端觉得这个人一定是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
感觉有点儿熟悉，纪云朔拼命回想，他一定在哪见过，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鼠标箭头无意识在勾勒影子轮廓，有处明显比别的地方颜色深，像是两道影子的交叠，疑似另一个影子头顶的地方有不太尖锐的三角形，他眯眼凑近细看，应该是……猫耳朵？
这照片是在冯余开的那家动物医院拍的吗？还有辆半挂肥猫。
……
领导画的饼太香，漳恒市出外勤的道士都没休息，不眠不休写好报告一大早上传系统眼巴巴等审批。
俗话说清明时节雨纷纷。
明天才是清明，关山越七点在食堂吃饭时外面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一圈老头老太太热情接待，一个个褶子都笑多了好几道。
“关处～”
“省里边内勤昨天虽然加班加点处理我我那闯红灯超速的违章，但是，这种批钱的活，他们一向是规定上班时间才处理。”关山越嘴里饭都不香了，“放心，给批，一定给批。”
他可是今儿早五点专门给老冯打电话卖惨，说了同事们的艰苦奋斗精神和顽强拼搏的作风。
“不愧是部门里风评最好的领导，回头我就跟掌门说，能干活的好苗子都奔着您考。”
林师叔笑意真切，环视一圈没看见师门弟子，就知道懒蛋在赖床睡觉，顿感恨铁不成钢，“太阳晒腚了，就知道睡睡睡，关处您别介意哈，孩子还小，没别的毛病。”
“没事，今天下雨没太阳，更何况八点才上班。”关山越语气平淡，略带烦躁看窗外。
自从成了全年待命地牛马，风里来雨里去，很难再喜欢增加工作难度的天气。
……好吧，其实关山越本来就不喜欢下雨天，阴沉潮湿，出门还容易把水溅身上，不像雪，洁白干净，蓬松凉爽，可以放肆玩。
“今天的任务是市区里的所有学校，排班表我看了，挺好，什么时候分的？”收回伤春悲秋的思绪，关山越问。
林师叔：“一早就分好了，昨天出了任务小兔子伤的有点儿重送去医院还没回来。您负责监管，干活的人里算上家驰，两两一组行动共五组，整个漳恒市区幼小初高及大学共计三十余所。
除了六个初高中，别的学校都是严格按规定一周一巡视，一月一检查，不需要格外再清除……市区及附近县里各个初高中负责人员也都根据区划分好再群里文档写清楚了。”
“非常好，你比之前那个进去的老糊涂科长能干多了。”关山越老怀甚慰，“把我也加进去干活，照这么干，不到两天就能休息。”
“好嘞，都是掌门和领导教得好。”林师叔谦虚摆手，“还是把家驰叫起来吧，分组临时重排了些，我怕他记错成原来的。”
“行，去吧。”关山越不掺和他们师门内部的教育，兴冲冲打字告诉冯余纪云朔，他今年能赶回去给樊从简上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