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能处决我们……”
颤抖的求饶尚未说完便断绝于一片红色血泊之中。
“我们完成目标了，你凭什么算我们未完成任务！”
男人手握一颗散发幽幽绿光的物体，此刻他浑身斑驳，满头发丝凌乱，却只能紧紧抓住这一救命稻草，在漆黑的夜晚下划出一道又一道转瞬即逝的光线。
像是警戒线，又像是受伤凶兽眼底反射的绿光。
然而，他的心里万分清楚，那不过是他用来掩饰自身错误的无力辩驳罢了。
他明白的。
他们超时了。
超过足足一分钟。
可是就只有一分钟而已。
为什么不能宽恕他们……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所有的哀悼都随之消散。
“你别过来！”最后一名玩家跌坐在地，哆嗦着发出警告。
在他的眼中，上一秒还生龙活虎同他内斗的玩家正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不甘地望向自己，扩散的瞳孔中仿佛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惧。
“你也逃不掉……”
不知是从哪里发出的呼唤，视野模糊间，他隐约感觉那张滚了一滩血污的嘴唇竟然上下开合一瞬。
“不，我绝不可能死在这里……”他一脚踹开那颗无用的头颅，尖锐的嘶吼在空旷的楼道间传开，相同的回响不断刺激那根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手中似有某种特殊的能量体在聚集：“这是我用半条命换来的致命道具，你死定了！”
只是无论他再怎样挣扎，面前最大的威胁——缓缓向他踱步而来的黑影，对所有的反应视若无睹，一步一步踏在被鲜血浸满的地面，留下黏腻犹如直接在他脑中搅拌的声响。
最终，黑影停在距他几步之遥的位置。
那里有一颗十分碍事的圆球。
“嘿嘿嘿，怕了吧……”
这名玩家完全没有注意到外界发生的变化，控制不住地狂笑起来，面部的五官因过于紧张而扭曲成一团，让人早已分辨不清上方究竟沾染了什么液体。
他不需要再去顾及自己的形象，亲近的同伴都已经死亡，而眼前的boss也会如此……
手中的能量体就快蓄满，只要这最后一击打中boss，他便可以彻底翻身，无视所谓的副本规则，杀掉这个让他担心受怕的怪物。
只差那么一点。
就差一点！
催命的铃声大震，那一刻黑影如同损坏的屏幕般闪动一瞬，紧接着一道刺目的寒光闪过。
一切归于沉静。
无论是垂死挣扎的玩家，还是吵闹不堪的NPC，都在绝对的力量下化为虚无。
副本正式结束。
「副本结果统计：
玩家总数：13
通关人数：0」
「副本重置中……」
毫无感情的文字凭空显现在谢落面前，机械地总结十三名玩家的最终命运。
身畔乱作一团的场景逐渐重置回最初的模样，被一击毙命的尸体化作白色的雾气缓缓散开，不知飘向何处。
再次应付完一项任务，谢落坐回屋顶边沿，努力把自己蜷缩在黑色的斗篷里，用略带血丝的眼睛疲惫地俯瞰整个副本。
平平无奇的地图、平白直叙的规则、触手可及的目标……
明明是如此简单的副本，却不知道吞噬多少或自以为是或无能为力的玩家的生命。
而杀死玩家的刽子手正是他自己——管理副本的boss。
没有任何理由，这是副本定下的规则，也是世界运行的法则。
处决无法完成目标的玩家、监视每一位玩家的行动、日复一日地进入同样的副本……
所有身不由己的事情都需要亲力亲为，而他无从知晓其中的缘由。
奋力甩了甩头，他将帽檐拉下死死盖住上半张脸，试图遗忘那些玩家临死前的模样。
哪怕这些都是NPC在工作中最常见的事情，尤其是对boss级别的人来说，但他却始终耿耿于怀，无法和自己的同事们一样淡然面对。
直属领导的训话声久久萦绕在耳畔，时刻提醒他不能再继续用消极工作的态度被动抵抗这一切。
闭塞的会议室内，被唤作史垣离的上司一改往日从容优雅的模样，当着在场所有NPC的面，几乎指着他的鼻子毫不顾及颜面地痛骂。
“只需要通关五次就可以结算的副本任务，你居然开启一百多次还没有完成？”
“区区一个低级副本的完成率只有百分之三？！我就没见过比你这糟糕的数据！”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是还没有改进，就去当那群没有脑子的低级NPC吧！”
所有的所有，只因为他名下的副本几乎没有多少玩家能够完全通关。
是的，作为一个玩家眼中无所不能的NPC兼boss，他们不仅有相应的业绩要求，还要为没有达标的业绩付出代价。
副本的通关率过低会被降职为低级NPC，相较于更高等的NPC来说，所谓的低级NPC根本是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只会按照固定程序行动，充当一个本分的花瓶，亦或是……
被玩家在通关的过程中杀死，成为一颗不起眼的垫脚石。
死亡，这是所有NPC乃至是玩家都在畏惧的事。
不过对于谢落来说，活下去似乎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重要。
他亲眼见证过无数死亡，早已对生命感到麻木，包括他自己的。
只是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必须坚持下去，他才生存到现在。
谁也不知道他还能煎熬多久。
更何况比起死亡，他更畏惧那种被当成焦点万人瞩目的感觉。哪怕只是普普通通的视线，都会让他产生自己变为可供人随意挑选把玩的牲畜的错觉。
那是让他毛骨悚然的慢性折磨，甚至一度盖过死亡的威胁，尤其是当他觉得身边理应出现一个人，主动帮他挡住不善的目光时……
漆黑如漩涡的副本似乎将各种建筑连同他的思绪一起吸入其中，搅乱本就烦躁的大脑。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瞬间拉回理智。
默默叹了口气，谢落这才想起副本里还有个忘记收拾的东西，略感烦躁地抬起手制止某只小NPC的动作。
转念想来，在领导的威压下，他也不是没有像其他NPC那样，尝试作弊提醒玩家线索，从而强行完成业绩目标。
偏偏他的副本很有迷惑性就算了，进副本的还都是一群没有经验的新手玩家。
这些玩家通常过了一两个低级副本之后便觉得区区低级副本不足畏惧，无需动脑便可以轻易过关，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但是无论他怎样在心中责怪大意的玩家，下一次副本开启的时候他必须得放点水……
哪怕会被系统判定为作弊，需要接受惩罚。
不自觉打了个哈欠，他用手轻触耳垂上的暗灰色耳钉。泪眼朦胧的视线中，一道光屏随之显现。
「已满足副本开启条件，是否选择开启副本？」
黑夜中难得的亮光将一侧面庞照得亮堂堂的，却显得隐没在暗处的另一半更加隐秘孤寂。
他不知道下一批进入副本的玩家会是什么样的人。
是会很给他面子地通过这个几乎不可能通关的副本，还是和之前的普通玩家一样，因任务失败被自己亲手处死呢？
除了同意玩家进入副本的请求外，他没有任何决定权。
……
井然有序的木质小屋内，面容俊朗的男人一瞥刚刚送完客彻底关闭的大门，顺手将最后的勺子和筷子交叉放回沥水台上。满意地对着干净到反光的水池欣赏片刻的打扫成果后，他的眼前恰好弹出一道光屏。
「检测到副本申请通过，您将于十分钟后进入副本，请做好准备。」
为了这一特别的副本，他早已准备良久，最后检查确认身上的装备和道具后，他静静等待时间流逝。
在数字指针掠过整点的刹那，原先精心布置的房间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黑暗。
清脆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回荡在耳旁，就像以往无数次进入副本时那样，他沿着前方唯一的光点行进。
当光点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一扇足以将一人吞没的传送门时，他便会穿过这扇门，正式来到副本之中。
然而这一次，道路似乎没有那么畅通无阻。
“咯吱。”
他不偏不倚地踩到了一个不明物体。
似乎是……很清脆的物品？
树枝、塑料袋、纸团……
还是别的什么？
“滋滋滋……”
四周传来若有若无难以捕捉的机械音，当他想要蹲下进一步检查脚底的特殊异常时，光圈自动变大，主动将他笼罩进去。
眨了眨眼适应前方光线的变化，他已然身处全新的副本空间。
没空再去顾及门口的怪异现象，他将注意力放回眼前更为重要的副本之上。
这里的光线十分特殊，恰好让人处在一种能看清周身半径几米内的景象却看不见更远场景的状态。
也就是说，副本限定了视野范围，远处对玩家有益的线索或是有害的危险都会成为他们难以发现的不定数。
他没有急着继续向前走，而是将面前淡黄色的护目镜向上抬了少许。
自穿越到这个奇怪的世界以后，他不仅完全修复了那只受损的眼睛，视力甚至远超重生以前的水平。
此刻没有护目镜的阻挡，鹰眼般的视力足以让他越过副本环境的重重阻挡，清晰地看见前方正在交流的几位陌生玩家。
直观地从外貌上判断，先他一步到来的玩家中间，除了一个人身穿比较正式适合进入副本的战术服外，其余几人大概只穿着能够遮蔽身体的简单衣物。
在这个世界，衣服都是通过不断通关副本赚钱购买来的，根据玩家的着装可以简单判断他们的实力。
不过其中也不乏喜欢隐藏实力的玩家，就比如说他自己。
外表上他只是简单披了一件可以遮盖身体的风衣和黑色紧身衣，但风衣之下的层层暗袋中却藏有许多用以防身的冷兵器以及压缩食品。
不再拖延时间，他往人群走去。
“你好，在下蒋成志，我们是五个人组队通关的。”那个穿着最好的人见到新人加入，热情地上前打起招呼，“请问你是……”
“叶沉舟。”
叶沉舟简单报上名字，越过蒋成志走到另一边无人的区域。
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这什么人，就这样打招呼的？”
蒋成志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赶紧制止队友的行为，做出继续闲聊的样子：“人还没彻底到齐，我们先等等。”
在副本正式开启以前，玩家必须毫无保留地自报家门，否则副本将永远停留在默认模式，玩家除了干耗着外没有任何逃离的方法。因此无论抱有何种心态，所有人都得遵守这一无字规则。
类似蒋成志这样领头的玩家接受规则，愿意主动说出名字友好交流，但不乏不喜沟通的玩家存在，报出名字走个过场已是最大的妥协。
这么做的利弊非常明显。
如果是需要玩家相互合作通关的副本，那么自我介绍的环节自然很有必要。相反，倘若最终通过条件是仅存几名玩家或者需要玩家之间相互争斗的话，那么过多的介绍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实际上，几乎所有玩家都清楚这一点。然而区区低级副本不会残忍到逼迫他们自相残杀，必要的客套还是很有必要的。如果能顺道合作交个朋友，能在未来的副本中组队的话当然更好。
眼看蒋成志没有计较自己的无礼行为，继续耐心等待其他玩家，叶沉舟心安理得地站到一旁，刻意保持一定距离，以确保自己既能观察这几人的言行，又不会引起对方过多注意。
低级副本最多允许五名玩家同时组队。要是队伍中有玩家可以给全队增幅，五人一起合作过副本大概率会更加简单。
不过有得有失，副本结算时，如果队长没有获得MVP的评价，这些人应得的额外奖励都会被取消，只留下最基础的通关奖励，由剩下的玩家平分奖池。
几乎算是白来一趟，为他人做嫁衣。
现在看来，另外四个明显是新手的玩家都在围绕蒋成志行动。很显然，这人有一定能力。
只是对叶沉舟来说，是拖后腿的定时炸弹，还是通关助手，一切都是未知的。
当然，在他观察对方的时候，对方同样在观察自己，只是他已经没空去在意这些细节。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和他一样始终躲在边缘没有发话的老熟人。
明明蹲在地上，个头却丝毫不见小，原本染红的寸头在黑暗中几乎看不出一点红色，像是氧化发黑的血般，显得人愈发不好惹。
难怪没有人愿意和他站在一起。
似乎察觉到打量的视线，这人突然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缓慢站起身。
和身侧的普通人相比，异常突兀的身高和健壮的体型让他彻底确认刚才的猜想，而这家伙也心有灵犀地转过头来，注意到他的存在。
仅仅在瞬间，那人被吓得当即跳了起来，不自觉用手揉搓脸颊，眨巴着无辜的双眼惊讶地望向他。
“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沉舟第一反应是自己偷偷过危险副本的计划暴露，回去肯定要被那伙人批判，第二反应是还好眼前这小子不太聪明，不会思虑太多。
“单纯又缺钱了而已。”他轻易地略过这个话题，反问道，“你又是什么情况，吵架玩离家出走？”
季之韵早已忘记他们巧遇的问题，抓挠着又短又卷的头发一股子向外倒苦水：“我想说瑶瑶她们新买的裙子不太适合在副本里穿，然后她就生气了……”
“就这样？”
季之韵朝脚下的草坪深深叹了口气，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之前又有人来找我们麻烦，我稍微出手教训了一下，然、然后……差点被猎犬发现……”
“然后你们恰好又因为不愉快的话题吵了起来，你就赌气随便进了个副本？”
“嗯……”季之韵满脸委屈。
叶沉舟心知这对欢喜冤家总会在某些事情上产生点矛盾，不过猎犬的确很危险，另一方生气不无道理。
只是照眼下的情况来看，危险的远不止于此。
他有些无奈地安慰道：“至少你知道不是因为单纯的着装问题，她肯定还有别的顾虑。你知错就好，如果能回去……算了，记得给人道个歉吧。”
季之韵仔细琢磨片刻，大概是把自己说服了，顿时又积极起来，兴奋地蹿到他的身侧：“对！我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给瑶瑶一个惊喜！”
“喂！我们这里十三个人都齐了，那边两个小哥能不能快点过来？”
两人的谈话被迫打断，远处十一位玩家正好全部到齐。其中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中年人正朝他们这里大喊，看样子非常着急。
低级副本要求的固定人数已经达到，没必要再拖延下去。
“哎哎，我们来了！”
季之韵倒是完全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一心只想赶紧通关副本，拽着叶沉舟就朝聚集地走去。
……
“我叫袁真怡。”
“啪！”
在最后一名玩家报完名字的瞬间，突兀犹如耳鸣的声音响彻在幽黑的场地间。与此同时，几道圆形的巨大光源纷纷打在玩家的所在地，像是舞台般凸显出各位在场的主演们。
几位玩家尚未完全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光，光线紧接着不断闪烁，越来越快，晃得人眼根本无法睁开。噼里啪啦的电流音夹杂其中，似乎是散发光芒的大灯终于维持不住，最终彻底断电哑火。
周围再次恢复成最初的模样，视野中仅残留下一片迷茫，仿佛置身于隐隐的迷雾之中。
因此骤然闪现在视野边缘的黑影格外突兀。
黑影在缓慢靠近……
轮廓外围的丝状物体毫无规律地舞动扭曲，隐约呈现出倒立人形的模样。
所有人不禁屏住呼吸，防备地退后半步。
阵阵嘶哑的低吼从中传来，仿佛年久不用的劣质录音带般，一字一句地吐出此次副本的规则。
“欢迎各位修理工来到本校。”
前排补充下：叶沉舟是1，谢落是0，主攻但是也有受以及部分配角的视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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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