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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8

夜色中的醉仙楼,像是浮在京城奢靡暗河上的一艘巨大画舫。

三层高的主楼灯火通明,飞檐翘角上挂满了流光溢彩的琉璃宫灯,将门前半条街映照得亮如白昼。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混合着女子娇媚的调笑和男人们或狎昵或豪放的喧哗,浓烈的脂粉香与酒气几乎凝成实质,扑面而来,熏得人头脑发昏。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也是最大的秘密交易所。

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三教九流,在这里卸下白日里的伪装,沉溺于**与交易的漩涡。

醉仙楼后院一处僻静的柴房里,姜九歌对着一个破了一半、勉强能照出人影的铜盆,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仔细地往脸上涂抹着一种特制的、带着淡淡花香的膏泥。

她的动作稳定而熟练,眼神却冰冷如霜,深处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白天在茶楼听到的一切,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

父母的惨死,家宅的大火,十年颠沛流离的追查……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线索,都无比清晰地指向了那个权势滔天的庞然大物。

王崇焕那条线暂时断了,还惊动了楚行之。常规的调查在楚家的阴影下寸步难行。

她需要一个更快、更直接、更能接触到核心秘密的途径。

醉仙楼。

这里是京城消息最灵通、也最浑浊的地方之一。

更重要的是,沈先生——那个泥鳅口中被神秘病老头一行人打听的“沈千山”,根据她这两日费尽心思打探到的模糊线索,很可能与醉仙楼背后的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他本人就可能藏身于此,或者在此地与人接头。

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接触到与“天机阁”或赤焰军旧案相关核心人物的地方。

即便这里是龙潭虎穴,她也必须闯一闯!

特制的易容膏泥逐渐改变了她的肤色和轮廓,掩盖了原本过于英气的眉骨,柔和了过于锐利的眼神线条。

她拿起一支细炭笔,在眼角眉梢细细描画,添上几分柔媚的风尘气。

最后,她解开发髻,将一头乌黑的长发重新梳理,挽成一个京城时下流行的、略显慵懒的堕马髻,斜插上一支廉价的、却足够亮眼的鎏金步摇。

镜中的人,已然完全变了个模样。

从一个带着塞外风霜和江湖锐气的侠女,变成了一个眉眼间带着几分楚楚可怜、几分刻意风情的普通青楼丫鬟。

只有那双眼睛深处,偶尔闪过的锐利光芒,才泄露出一丝本真。

她换上从黑市淘来的、半新不旧的丫鬟服饰——水绿色的窄袖短襦,配着杏色的长裙,料子普通,但颜色鲜亮,正符合醉仙楼低等丫鬟的身份。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和紧张,姜九歌推开柴房的门,低着头,脚步轻快地融入了醉仙楼后院的喧嚣之中。

前厅的喧嚣如同热浪般涌来。巨大的厅堂内,红毯铺地,轻纱幔帐,处处透着奢靡。

衣着暴露、环佩叮当的舞姬在中央的高台上扭动着腰肢,媚眼如丝。

穿着各色华服的男人们搂着身边的莺莺燕燕,推杯换盏,调笑嬉闹,丑态百出。

跑堂的龟公和丫鬟们端着酒水点心,如同穿花蝴蝶般在人群中穿梭。

姜九歌低着头,学着其他丫鬟的样子,手里托着一个空托盘,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移动。

她的目标很明确——二楼和三楼的雅间包厢。那里才是真正谈“大生意”、进行隐秘交易的地方。

她一边应付着偶尔伸过来的咸猪手,一边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一切有用的信息。

大多是些无聊的**、吹嘘生意、或者抱怨朝中琐事。她耐着性子,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猎豹,等待着猎物出现。

机会出现在她端着酒水送往二楼“听雨轩”雅间的路上。雅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谄媚的声音:

“…大人放心,那批‘火器’已经通过漕帮的船,走水路运到了通州码头,保管神不知鬼不觉!只是这沿途打点的银子…嘿嘿,比预想的多了三成,您看…”

“哼,三成?胃口倒不小!”一个略显沙哑、带着官腔的男声响起,透着不满,“罢了,事已至此,银子不是问题。东西必须给我看好了!万不能出半点纰漏!这可是要送到‘翠微宫’那位主子手里的!出了岔子,你我脑袋都保不住!”

火器?漕帮?通州码头?翠微宫?

姜九歌心头猛地一跳。

翠微宫!那是皇宫内苑,是皇帝一位宠妃的居所!

一个朝廷官员,通过漕帮走私火器,运进京城,最终目的地竟然是皇宫内苑?!

这绝对是惊天秘闻!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

她脚步微顿,强忍着立刻冲进去的冲动,装作整理托盘上的酒杯,侧耳倾听。

“是是是!小的明白!保管万无一失!”谄媚的声音连忙保证,“对了大人,还有一事…上次您让打听的,关于‘赤焰’旧部那几个漏网之鱼的下落…有眉目了!其中有一个姓姜的,当年好像跑掉了,据说…还有个女儿活了下来?最近好像…在京城露过面?”

嗡!

姜九歌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们…他们在查她?!查她这个“赤焰旧部”的漏网之鱼?!

她端着托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几乎要将托盘捏碎。

巨大的危机感和愤怒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

“哦?”那官腔的声音似乎来了兴趣,带着一丝阴冷,“姓姜?女儿?哼,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给我盯紧了!找到她!还有,当年林家那块象征兵符的‘赤霄令’,据说被姓林的死前交给了最信任的副将保管,很可能就在这些漏网之鱼手里!这令牌,关乎当年那批东西的下落,必须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明白吗?”

“小的明白!大人放心!只要她还在京城,掘地三尺也给您找出来!”谄媚的声音连连保证。

赤霄令?林家?林啸天将军?!

姜九歌的心跳如擂鼓。

父母当年拼命保护的,难道就是这枚“赤霄令”?这令牌又关乎什么?那批“东西”又是什么?为什么楚家和这些人,都像疯狗一样追着不放?

线索。

无比重要的线索,指向了父母血仇的核心。

也指向了她自身巨大的危险。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消息太重要,也太致命了。

她稳住心神,正准备端着托盘若无其事地离开。

突然,楼梯口传来一阵喧哗,几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哥在一群豪奴护卫的簇拥下,摇着折扇,谈笑风生地走了上来。

为首一人,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他穿着一身低调的云锦常服,但腰间悬挂的那枚龙纹玉佩,在灯光下却异常刺眼。

姜九歌瞳孔骤然收缩。

虽然没见过,但这气度,这排场,还有那枚龙纹玉佩……此人身份呼之欲出——某位皇子。

极有可能就是二皇子夏明瑞!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立刻低下头,将身体往阴影里缩了缩,想混入旁边端酒的丫鬟队伍里。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个端着满满一托盘精致点心的丫鬟,因为被上楼的皇子一行人吸引了注意力,脚下没留神,猛地撞在了姜九歌的手臂上。

“哎呀!”

托盘上的酒杯“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酒水溅了一地,也溅到了姜九歌的裙摆上。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相对安静的二楼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群刚上楼的公子哥,以及……那位皇子的视线。

那皇子漫不经心的目光扫了过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落在了摔碎的酒杯和两个惊慌失措的丫鬟身上。

“怎么回事?”一个豪奴厉声喝问。

撞人的丫鬟吓得脸色煞白,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殿下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姜九歌也连忙跟着低下头,做出惶恐害怕的样子,身体微微颤抖,心里却警铃大作。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位皇子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似乎带着一丝审视和……疑惑。

“一点小事,慌什么。”二皇子夏明瑞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慵懒,听不出喜怒,“收拾干净,别扰了本王的兴致。”他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姜九歌低垂的脸,又移开了,仿佛只是看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

“是!是!谢殿下开恩!”撞人的丫鬟如蒙大赦。

姜九歌也连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碎片,用袖子擦拭地上的酒渍,心脏狂跳不止。

她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双绣着金线的锦靴从自己身边不远处走过,带着随从和豪奴,径直走向走廊深处最豪华的那间“天字号”雅间。

直到脚步声远去,那股无形的压力才稍稍散去。姜九歌和那个撞人的丫鬟飞快地收拾完残局,低着头退到角落。

“吓死我了!差点没命!”撞人的丫鬟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小声对姜九歌说,“新来的吧?以后可得小心点!刚才那可是二皇子殿下!冲撞了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姜九歌胡乱地点点头,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刚才那一瞥……那位二皇子,真的没有注意到她吗?他那眼神里的审视和疑惑,绝不是错觉。

此地不能再留了,她已经得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但也暴露在了巨大的危险之下。

她必须立刻离开醉仙楼。

趁着混乱和没人注意,姜九歌将托盘随手塞给旁边的丫鬟,低声道:“我去后面拿东西收拾一下衣服。”然后低着头,快步走向通往后院的楼梯口。

就在她即将走下楼梯,脱离这令人窒息的奢靡之地时,身后“天字号”雅间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眼神锐利如鹰、气息沉稳内敛的护卫走了出来,似乎是皇子身边的贴身侍卫。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箭矢,瞬间锁定了姜九歌匆匆离去的背影。

那护卫盯着姜九歌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眉头微蹙,似乎觉得那个身影……有哪里不太对劲?他沉吟片刻,转身又回到了雅间内。

后院昏暗的光线下,姜九歌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掠过,迅速消失在醉仙楼后巷的黑暗之中。

她的怀里,仿佛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那是刚刚偷听到的、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秘密,以及一枚不知何时被她从地上捡起、沾着酒渍的、刻着扭曲火焰纹路的黑色令牌碎片。

碎片边缘冰冷,却烫得她心头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