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间着陆,一路上静谧到只能听见耳际萧萧风声。
四人随云灵落地在一片较为齐整,还未遭受过战火摧残的珊瑚林中。
珊瑚林为藏蓝,触手顶上点缀着的湖蓝色的光点,经行扬风,幽光扑朔。
玫瑰放出群蝶,玫瑰瓣精灵由林深处去。
众人未动,桑禾便也不动。她对于这一切都是好奇且未知的,从进入归墟开始,之前入缚灵城中的那股澎湃的感觉再次回来了。
好一会儿,她发觉花蝶再次出现了痕迹,它们折回来时,似乎还带回了什么东西。
行云指着队伍沉甸甸的末尾,问玫瑰:“那是什么东西?”
玫瑰淡定的表情在那蝶不断靠近中慢慢凝固,他紧又促了些花蝶去接应那群探路的蝶。
“扑通。”
那东西被丢下,咕噜咕噜翻滚进四人的视线。
比形貌真相来得更早的是浓腥气味。
玫瑰纵花蝶队形成一盏提油灯,照亮其物全貌——尾巴。
一条血淋淋的鱼尾巴。
红色血液经弱光照耀,若有似无折射出淡淡的蓝。
目测一米二五左右,大概是从拦腰截断,有臀有髋骨,形同人腰,看模样,此尾巴不只是鱼尾巴。
“鲛人?”
行云蹲下去好一会儿观察,挥指操纵云手,那条鲛人尾在他翻转动作下,断口的稠血不时从截口淌下来。
红血中泛带的淡蓝光晕,滩了满地的碎光。
行云蹙眉,凝重道:“好像是圣鲛族。”
转头又向玫瑰道:“哥,你再施些法力,我再仔细查探。”
“不用看了。”御极忽然道:“是圣鲛族不知道混了多少部族的后代。”
桑禾想起临行前看过关乎圣鲛族的资料——
鲛人分支七万八千种,圣鲛族是鲛人种族的顶级贵族。
普通鲛人的血液为红,底层鲛人为白,圣鲛族则为蓝,越是纯种的圣鲛族,血液颜色越深。
底层鲛人又被蔑称为白鲛,白鲛是残缺种,尽管是族内最美的鲛人种,却是没有任何自保灵力,智慧形同几岁小孩,甚至没有任何自处能力。
对于慕强的圣鲛族来说,白鲛虽美,却毫无存在的意义。
沦为食物链底层的白鲛,他们的命运只能被天敌,甚至同类蚕食分吃。
值得一提,圣鲛族生来便是圣鲛族,就算圣鲛族与普通鲛人交合,诞生出的鲛人,也只存在于圣鲛族与白鲛之分。
要么成为血淡的次等圣鲛族,要么成为一身白血的貌美白鲛。
白鲛被视为鲛胎之耻,所以圣鲛族为了保护自己的声誉,亦避免有可能要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从不与外部族结亲。然而,就算内部禁止杂婚,也止不住任性异端,他们抱着赌徒心理,仍生出不少劣等圣鲛族,甚至是白鲛。
纯种的圣鲛族日益衰减,尽管位列仙班,也无法控制族内神明诞生的疾速败落——直至后来,纯种的圣鲛族,只剩下最后一位神,亦是最后一尾圣鲛。
便是那位,传闻中,被压在守泉山八重地宫最后一层的,圣鲛族。
玫瑰:“仇酒不是禁令杀圣鲛族么?归墟界所有人都被下了咒,若是杀了圣鲛族,也会中咒而亡。”
行云从地上起来,拍了拍手,扒拉鲛人尾的云手也同步拍打,掌风动,云气很快便打散了。
“那是仇酒还在的时候下的咒令,你也不想想,现在仇酒已经死了啊。”
玫瑰想了想,道:“也是哈。他豢养的噬神兽都管控不住了,更别说早没有神明庇护的圣鲛族。”
“可是,下咒的人死了,他所下的咒语也会消失吗?”在一旁认真听二人讲话的桑禾思忖道。
她问的问题并非多余,咒也是一种契约,契约中,比如许诺契,就能突破时间、空间甚至身份的限制,将受契双方生生世世捆绑在一起。
若是仇酒对归墟内里所有人下的咒也是因为许诺契,那就算仇酒死了,咒语仍然生效。
御极最先明白过来桑禾所想。
他认同道:“有这种可能。”
那么问题来了,仇酒作为魇魔主,推翻圣鲛族的上位者,曾被圣鲛族奴役的阶下囚,称王称主的第一件事不是屠族,而是对界内众生下咒:不得屠杀圣鲛族。
——怎么想,怎么不合理啊!
行云与玫瑰后知后觉想到这一层面。
他们都陷入短暂的沉默,因为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这仇酒脑子装的是什么,咒的背后又有什么隐情。
事发本是无厘头,入局又生新杂题,众人皆觉此任非是简途之行。
“好了。都别想了。”
“要想知道咒和圣鲛族的关联,应当先搞清楚仇酒与圣鲛族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找到其他除邪师。”
御极最先动身,往有花蝶经往过的夹道走上几步。
结印驭符,三只灵鹿慢慢在道口显形。
灵光绰约,描绘着男子标志的宽肩窄腰,须臾间,灵鹿彻底生出剔透血肉,冰晶明亮。
桑禾想起在“随便淘”指引她寻找御极的契灵,那只通体泛银光的梅花小鹿。它们与它不同,相较起来,灵鹿更像实体存在的。
御极潇洒翻跃,一把坐上中间高壮威武的雄麋鹿。
不用说,雄鹿旁边的那两头小鹿是给行云和玫瑰的坐骑。
而她夏桑禾……
御极驾水晶灵鹿朝桑禾踏来,高大的麋鹿雄赳赳,气昂昂,浑身布灵布灵的,衬得驾驭它的主人威风凛凛,又不失矜贵优雅。
跟个白鹿王子似的。
灵鹿与驭鹿者都在发光,映得桑禾眼睛亮亮的,整个人都看呆了。
像是着迷了的样子。
御极显然很满意她的反应,勾唇憋不住笑。
他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答案只能找出来,光想无用。”
缰绳拉扯,灵鹿上跃前蹄调转好方向,御极朝她伸手,桀骜而温柔。
“坐我身前。我带你走。”
真是,道出好一派来抢亲的反派气势。
……
珊瑚林中,偶有光芒,幽光之下,是三两鹿队,行云与玫瑰在前,负责寻找其他除邪师的气息,而御极与桑禾断后,谨防危机变故。
桑禾没有骑过马,但没骑过马总该是看过的。电视剧里演的俊男飒女,驾驭骏马奔驰,坐着那是又帅又颠簸。
骑马和骑鹿应该还是有区别的,坐于鹿上,并没有想象中的不适,除了有点窄,还挺有安全感的。
整个人都被塞在某人的怀里,桑禾只能转着双眼乱动着,她一直往透亮烁光的杈枝鹿角瞄,不时动一动身子,然后盯着发光的漂亮双角欣赏。
察觉到她的动弹,御极松开一臂,将她捞正,直接将她的手搭在双角上。
这架势有点幻感小时候被老爸抱着看烟花,察觉到她喜欢看,就托举她坐在肩上。可以一直这般费力托举她,只为让她看得更高,更远,更全面。
桑禾心里一阵暖。
抿抿唇,她还是决定开口。
“刚才……”
“对不起了。”
她说的小声又极快,但她确信她说清楚了。
然后呢?
然后……头顶一阵沉默。
好半晌,桑禾等得有些尴尬,她有点恼羞成怒仰头:“御极,你不说点什么吗?”
御极微低头,俯睨着她,忍不住撩眸一笑。
啊哈!果然是故意装聋的!
桑禾盯着他的下颌骨,瞳光一动,怔住。
该死,女娲真是不公平。
凭什么他这种死亡角度都这么好看?!
等等,这好像并不是重点?
“你不要以为……”
桑禾要继续发难,御极突然在她的目光下俯身,飞快在她额头吻了个印记。
瓷娃娃般的粉颊刷声缀上了两团红晕,桑禾顿住,摸着那被亲吻过的地方不知所措。
“你你……唔。”
阴影复辄降落,这次的吻落在了她唇瓣上,蜻蜓点水却留了不轻不重的余力,绅士而霸道,足以让人心动。
那俊容移离,展露出一张愈加羞红的脸蛋。
桑禾马上低头,双目飘忽着去瞧行云与玫瑰。
不知他们是故意远离,还是两人的鹿骑得够缓,还算长的一段路径,前边愣是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动静。
鹿在走,路在走。
两人悠悠晃晃的,不像在做任务,倒像在度假。小别重逢的异界度假。
桑禾想说些什么继续发难,但那唇角却因为两个吻忍不住上扬。
笑着又如何凶巴巴说话呢?
——当是不能。
如此,又是一阵沉默,只不过这次保持良久沉默的人,调转了身份。
“我没有想对你撒气……”
御极的声音温和落下来,像羽毛轻轻落在双肩,落进心里的湖面。
“只是。”
话顿,想说,却说不完整。
轻轻的,又无奈叹了一息。
“算了。”
御极双手持绳,两人的距离贴的极近,两颗心,同步共振。
再开口,坚定又叫人安心。
他说:“你要死,也死不了。”
“我不会让你死在我面前。”
“永远。”
第三个吻,轻轻,落在她后发。
海风悠悠,发丝亦回吻他唇。
在桑禾看不见的视角,有双生动眼,深情而迷恋。
恶龙,也能温柔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