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即将降临之前,爱绒向王后献去了接近成品的铁胆墨水。
当初教廷得知有异教徒请愿赎罪,在与佩勒院长深入沟通以后予以允准。
他们吩咐教徒找来与墨水有关的典籍,令圣阿格尼丝的教士们手抄一份后收走。
这些书页里混杂着多国语言,甚至还有希腊那边的方言,但爱绒很快就结合自己已有的配方,重新做出了耐水洗、不会湮墨模糊、变干以后颜色甚至更清晰的新墨水。
人们习惯了使用木炭、树胶、水,混合调配出常用的墨水,但无论是质地还是可用性都十分勉强。
爱绒在油灯下拼读了许久拗口的阿拉伯单词,侧头说:“答案是虫瘿。”
她身旁的教士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你们观察过附近的树,可能总会看到那种圆圆的疙瘩——这边的人好像管它叫橡树胆?”爱绒比划道,“我们需要取来那种东西,把它磨碎了以后配置药液发酵。”
教士们再三确认过她要的原料以后,一起去附近的葡萄园和森林里去寻找这古怪玩意。
别说,还真多。
炼金术士只要柏树胆和橡树胆,他们仅仅花了一个下午,用剪刀和镰刀弄了一大筐的材料送给她。这东西在深秋时遍地都是,冬天也剩了不少,没想到如今居然能派上用场。
它看起来很像杏子,全都是草绿色或灰褐色的圆果,修道院的孩子们还试图咬上一口尝尝味道,被修女眼疾手快地挡了回去。
人们模仿着她的动作,把这些脆壳捣碎。
炼金术士去取来铁钉和岩盐,调配出浓度各异的试剂,又取来收集后的雨水,以及便宜好用的树胶。
她忙碌了好一阵,将所有混合物用瓶子封装好,放在角落里等待发酵。
老修女看得好奇:“怎么像酿酒一样?”
“炼金术和酿酒差不多,”爱绒说,“我在东方的时候,人们经常喝一种烈酒,先是辣的像是喉咙都要烧起来,然后手舞足蹈,快活好一阵子,再酩酊大醉。”
“那边的人也用葡萄酿酒?”
“好像也有麦芽的,但需要特殊处理,”爱绒说,“用玻璃管和火,以后我画个图纸,说不定我们也能做出来。”
埃莉诺收到的成品,已经是改良后的结果了。
王后取了天鹅羽毛笔,随手在羊皮纸上写了一行字。
手感比碳灰墨水流畅很多,刚落笔时,字迹是深灰色的,稍等片刻以后,颜色变得更加深而立体,还泛着微不可见的紫色。
“它不能被洗掉,”爱绒解释道,“配方还在调整,目前还有腐蚀性,最好不要弄到手上,它有时候会侵蚀羊皮纸的表层。”
“如果您满意的话……我们会尽快调整好配比,最终给教廷更好的完成品。”
埃莉诺打量着清晰深刻的字迹,说:“还不行。”
她偏过头,有些突兀地说:“你们听说过宫廷宴会上的镀金烤鹅吗?”
爱绒和佩勒都愣了下,没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在我的婚宴,还有许多王公贵族的节日宴会上,厨师们为了表现特殊性,会为烤孔雀、烤海螺等名贵食物镀上金箔。”
“不仅如此,他们还会用珍珠或者金豆来镶嵌烤兔的眼睛,听说……罗马的厨师还会在汤羹里洒下蓝宝石粉。”
埃莉诺停顿片刻,问:“墨水,可以绽放出黄金的光彩吗。”
爱绒如同被当头棒喝,她的脑子飞快转动,片刻后说:“可以的,但需要足够好的悬浮液,让金粉不至于沉底,还需要最顶级的工匠,让黄金先被捶打成极薄的金片,再研磨成粉末,让字迹的色彩均匀透亮。”
佩勒像在听天书:“这不对吧。”
骑士虽然聪慧,但本心质朴,是虔诚的教徒。
“我是说,教廷不会赞同这样的墨水吧。”佩勒说,“圣经的训诫,一直是摒弃物欲,人们应清修苦行,远离那些浮华糜烂的生活。”
王后和女炼金术士静静地看着她。
佩勒:“……我说错话了?”
爱绒:“巴黎教堂用的是金烛台,金权杖,主教还想像罗马人那样弄个金穹顶。”
佩勒:“……!”
爱绒:“教皇尊贵的脚只会踩在波斯地毯上,水杯上镶着比国王冠冕还大的绿宝石。”
佩勒:“……!!”
女骑士被任命为修道院长没几个月,她一心仁爱慈悲,没细想过这些门道。
先前就被王后教导过许多次,她很快明白了其中关窍。
“所以,我们做出鎏金墨水,或者鎏银墨水,是为了讨好巴黎主教,以及那些高阶教职,为以后的各种事都行个方便?”
“你的想法很朴素。”王后没有否认,只是微笑着说,“是贵族们为修道院献上黄金,想要赎买自己与生俱来的原罪,而神圣的教廷可以亲手净化这一切,为民众书写更加久远的福音。”
佩勒:“……我得学习您措辞的艺术,对吗。”
爱绒:“你一定得学了。”
她们的使命由此升级,工艺流程变得更加棘手复杂。
墨水原料的发酵还没有评估出最佳时间,一旦加入金箔,药液的稳定性也可能会动摇改变。
女官很快为她们引见了西岱宫的御厨,后者则介绍了好几个宫廷匠人。
他们都是其中好手,有的能在指甲盖大的金块上雕琢出镂空花纹,有的专门负责捶打金箔纸,小锤子抡得像旋风。
爱绒谨慎仔细地逐一比对,问:“你们的师傅是谁?”
几个金匠呆了下,没有立刻回答。
“你们明显都有个共同的师傅,所以作品的花纹相似,雕琢的思路也一模一样。”
“是阿墨里斯先生。”为首的金匠慢吞吞地说,“他并不适应宫廷里的交际往来,先前待过几年,后来生了场病,回街上开铺子了。”
兜兜转转,那铺子竟然很近,离圣阿格尼丝修道院就隔着半条街。
阿墨里斯其实只有四十五岁,眉毛很浓密,像白色的毛毛虫。
很快,人们就知道了他为什么不适应宫廷生活。
“很薄的……金箔……用来……磨粉?”
阿墨里斯转身进了铺子深处。
“……等……会儿。”
爱绒和另外两位教士在门口等了许久,他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捧着油纸隔开的金箔纸了。
炼金术士一眼就看出它的成色有多稀罕。
它舒展纤薄,如同糕点上的那层金色糖霜,相比之下,宫廷厨师用的金箔都像从路边桑树摘的破烂叶子。
“可以下订单吗?”爱绒急切地说,“我们就需要这样的成品,银箔也需要几十张。”
“交……定金吧。”
在新年来临之际,王后再次收到了修道院献来的成品。
这次,不仅是墨水的腐蚀性被大幅度修整,连墨水瓶也被悉心定制过,小巧精致,瓶身还系着紫金色的缎带。
埃莉诺并没有急着打开,把玩着掌心大的小玻璃瓶,扬起赞赏的笑容。
佩勒轻咳一声,说:“爱绒提醒我,铁胆墨水这名字太粗陋了,不够匹配王室和教廷的身份。”
“我们翻了很多书,最后决定叫它虔光墨水。”
埃莉诺拾起羽毛笔,蘸过墨水后随手书写。
她还未将诗句全部写完,就下意识地停住动作,目光完全被字迹上的华丽色调吸引。
先前,墨水深黑为主,仅是仔细端详才能看到似有若无的紫色。
可经过炼金术士的多次改版,最为奢贵罕有的紫色被充分提亮,更有惊艳的金辉流淌于笔尖。
“我们挑选了好几种树胶做为悬浮液,这墨水如果静置久了,还是需要摇晃几下。”爱绒小声说,“希望您能喜欢。”
埃莉诺仅在七八十岁时见过这样的墨水,但那是来自阿拉伯的顶级贡品,连国王都舍不得拿出来用。
而且仅仅是有均匀细腻的金粉,绝无这样纯净的紫色。
她因这样瑰丽的色彩失语,片刻后才解开另一个小瓶子的银紫缎带,蘸取后书写。
银紫色便犹如天河上星辰划过的尾光,在灯火下轻微闪烁,同样也妙不可言。
“你们是功臣,”埃莉诺说,“我会立刻汇报给国王,将它作为新年或者复活节礼物送给教廷。”
爱绒如释重负,下意识说:“我路上还在担心,生怕这颜色提纯不够。”
“它堪称完美,当然,今后欢迎你们改良出更多的款式。”埃莉诺坐直许多,示意侍女们收下她们带来的十几瓶成品。
“我应当嘉奖你们。”埃莉诺说,“请开口吧,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奖励?”
佩勒不假思索地说:“这是我们应做的事,感谢您和陛下的信任支持,我们会更认真地调整配方,为王宫和教廷服务。”
爱绒有点无奈地看着院长。
埃莉诺笑起来,说:“爱绒,你来讲。”
爱绒说:“我们应当索取奖赏,这样才能不断被激励,并且让参与的所有人都得到足够的奖励。”
佩勒脸上一片茫然,就差在脸上写着‘不求回报难道不是美德吗’。
埃莉诺看在眼里,垂眸饮酒。
她们原本就是这样被教导的。
让男人去掠夺争抢,让女人去无私奉献。
规矩早该不一样了。
资料出处不明:
壕是必然,但贵金属配食材的料理方式其实早在中世纪的欧洲就盛行了。
15世纪是属于食物们的“黄金年代”,当时人们普遍认为:金,银和宝石(指钻石、红宝石、蓝宝石和祖母绿等)中蕴含有各种美德和神秘的能量。宝石被烹饪后它们的一部分能量会转移到食物中去,食客能通过进食吸收能量,最神奇的一点是,这些贵金属和宝石在烹饪后能量不会减少,还可以无限次地使用!
于是,厨师们脑洞大开,创造出了不少“养生”的黄金料理,比如一本英国食谱中记载的一款馅饼做法就是馅料里需要一半干果,一半金箔。还有厨师Maistre Chiquart自制的体力恢复鸡肉汤也需要在鸡汤中加入各种贵金属一同熬制,不过喝汤时,那些宝石黄金都要被取出来,留着下次用。
在中世纪,用黄金入菜除了“养生”用,它还是炫富必备。这不仅能显示主人家的财富和权力,同时也能够赞扬客人的地位。但在各种攀比下,贵族的餐饮的贵金属消耗达到了很惊人的数字,以至于一些城市颁布了法案来控制增长后,此类食金之风才得以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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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中世纪墨水(来自B站专栏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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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
黑色是中世纪手稿上最常见的墨水颜色。在中世纪早期,黑色墨水是由燃烧木头产生的碳制成的。碳被刮掉,并与树胶和水制成的糊状物混合。随着中世纪的发展,抄写员改变了黑墨水的配方。
从五世纪开始,抄写员使用了一种叫做铁胆墨水的产品(详见往期专栏)。这是一种带有紫色的黑色墨水,由橡树胆制成,橡树胆是一种奇数的、圆形的、棒球大小的生长物。这些树瘿中充满了瘿蜂的幼虫。这种油墨是由橡树瘿中的没食子单宁酸与硫酸铁和某种粘合剂(如树胶或树胶)混合而成的。当抄写员用铁胆墨水书写时,铁胆墨水看起来是灰色的,但当铁粒子氧化时,它变干了,变成了深得多的紫黑色。铁胆墨水之所以经久不衰,是因为它渗透到羊皮纸的纤维中,使它不可能被涂掉或抹掉,而且它不能溶于水,所以不能被洗掉。
棕色的
棕色的大多为胡桃墨水,由胡桃皮熬制而成具有强大的染色性,出现频率比黑色的略少但也很常见,也是用来抄写大部分文章内容,酸性比铁胆墨水略低一些,极易发霉,一般会加入丁香等防腐除霉的添加剂。还有一种就是泥炭藓,成本比胡桃皮更低但是颜色相似可以作为平替。
(可以说作为书写文章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铁胆墨水(黑)和胡桃墨水(棕)
红色的
在中世纪的手稿中,作为文章一些需要特别注意的正文内容或批注,我们可以看到几种深浅的红色,这表明制作墨水的过程和成分是不同的。最常见的是,中世纪的红墨水是由朱砂制成的,朱砂是硫化汞(HgS)的一种天然但有毒的化合物。朱砂也用于颜料中。和朱砂一样,朱砂是汞和硫的化合物。当化合物被加热并且蒸汽被截留时,蒸汽凝固成有毒的沉积物而硬化。沉积物被收集,然后粉碎以制造油墨和涂料。
生产红墨水的一种更安全的方法是使用在某些植物中发现的色素。槲寄生是意大利常见的一种植物,其根部含有一种红色的酸,叫做红蝶呤。将根部磨碎,与硫酸混合,就可以制成红色墨水、颜料和染料。巴西木原产于南美洲,葡萄牙探险家发现后带回欧洲,因其茂密的红色木材而备受推崇。这种木材含有一种被称为巴西的物质,当它氧化时,就会变成一种被称为巴西的染料。这棵树的木头被切割、干燥、磨成粉末,用来制造染料和墨水。
以下的没是一般不是做为书写用途是做为绘画用途,,,
蓝色的
青金石,或天青石,是一种半宝石的变质岩石,从古代起就在现在的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开采。这种石头的奇异的、充满活力的蓝色使它很有价值。在中世纪,青金石被交易到欧洲。在那里,青金石被粉碎,制成当时最昂贵的墨水和颜料。这种被称为海蓝宝石的颜料是如此昂贵和精细,以至于大多数艺术家将它保留用于特殊的艺术主题。它经常被用来给那个时代重要手稿中的艺术品中的圣母玛利亚的衣服上色。
绿色的
在中世纪,绿色颜料是通过使用铜绿来获得的,铜绿是一种在黄铜、铜和青铜上形成的天然绿锈。铜上的乙酸与海水反应形成亮绿色沉积物,可以从铜上刮下来,制成油墨或油漆。作为一种油画颜料,铜绿的颜色保持得相当好,但作为一种油墨,它的耐光性很低。随着时间的推移,暴露在光线和空气中会使绿色墨水变成棕色。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中世纪手稿看起来有棕色的草和树叶。
黄色的
黄墨水的色调可以用赭石制成,但大多数都是柔和的黄色。用藏红花(一种昂贵的香料,从藏红花花中提炼而成)制成了明亮、鲜艳的黄色。花中的胡萝卜素会产生一种叫做西红花苷的物质,这种物质曾用于纺织业,也可用于颜料和颜料。但是藏红花是一种昂贵的香料,所以黄色素的其他来源被利用。
在一种叫做orpiment的硫化物和砷物质中也发现了黄色素,这种物质含有一种As2S化合物。卵黄是一种深黄色物质,见于热液喷口和火山喷气孔。和朱砂一样,它也是一种有毒的物质,可能是危险的。然而,它明亮的黄色使它成为染料和油墨的热门原料。石榴被碾碎成细粉,并与油或树脂混合。
结语
中世纪的抄写员费尽心机地制作既有知识又有艺术感的文件和手稿。几乎每一本中世纪的书或大部头都有色彩缤纷的图画和插图。那个时代的艺术家和抄写员的聪明才智造就了今天仍在纸页上的充满活力的墨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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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