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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真相

夏宇钧坐在审问室里,头顶的白炽灯光晃得他眼睛生疼。

他曾无数次坐在这间屋里,只是在询问人的位置上。作为被审问的一方,这还是头一遭。

“队长,那……那我开始了。”王清鹤咽了口口水,声音不大自然。做笔录的工作他干了百八十回,但嫌疑人的椅子上坐的是自家队长,他也是头一次。

“案发当天你在哪里,做什么?”

“医院,躺着养伤。”

“你和死者的关系是?”

“病友。你省点时间,问点有用的行不行?”夏宇钧有些不耐烦。

“流程,流程还是要走的嘛。”王清鹤讪讪笑着,挠了挠头,“而且这些问题……也不是我想问啊,全是林医生列的单子……”

“行了,”夏宇钧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躁意,“你继续。”

“案发当晚,死者是否有进食过什么?”

“一碗花甲粉?看着没什么异常,闻起来也香,她还全吃完了呢。”

“案发当晚,你是否有进食过什么?”

“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夏宇钧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这问题的意义何在,“我吃了……一个章鱼小丸子。本来有一盒的,但味道太怪了。我就……全扔掉了。这和死者有什么关系?”

“……”王清鹤笔尖飞速移动,在写完“全扔掉,只尝一个”后长舒一口气,“下一个问题……食物从何而来?”

“我不知道啊,和花甲粉一起送来的,据说是死者她妈买给我的探病礼。”

“吃完之后,你有什么症状?”

“啥?啥症状?”夏宇钧更懵了。他不记得自己吃完那个丸子后有什么异常啊。

“你仔细回想一下,任何细微的感觉都行。”王清鹤提示道,目光也带着探究。

“我想想……没什么异常,吃完没多久我就犯困睡着了,只感觉……” 夏宇钧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林迁的方向,“我去!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林迁,牛逼啊!快,放我出去!我全明白了!”

王清鹤眨巴着眼,显然没跟上夏宇钧这跳跃的节奏。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林迁牛逼”这句疑似扰乱秩序的感慨写进笔录。不过看到预设问题都已问完,他也就点了点头,起身去开审问室的门。

夏宇钧几乎是在门开的瞬间就操控轮椅冲了出去,精准地滑到林迁面前,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充满激动的大力拥抱。

“林迁!你太聪明了!你他妈的太牛逼了!你是柯南转世,福尔摩斯再生!” 夏宇钧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手臂紧紧箍着林迁的腰背。

林迁就这么被夏宇钧紧紧抱着,身体瞬间僵住,一抹红晕从脖颈急速蔓延至耳根,最后整张脸都烧了起来。他的两条胳膊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指尖微微蜷缩,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回抱这个久违的、滚烫的拥抱,还是该立刻推开这个在公共场合行为“失控”的家伙。

同样一脸懵的还有赵妍和王清鹤,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夏宇钧从审问室里冲出来,以一种热烈到诡异的姿态抱住林迁,一番语无伦次的尖叫后,又面红耳赤地大喊:“我知道了!凶手就是张国华!他利用了我!王清鹤,备车,现在就去花甲粉店里!”

等到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到“鲜记”花甲粉店,卷帘门却早已拉下。夏宇钧懊恼地捶了自己大腿一拳:“操!下午三点,他关个屁的门啊!”

“营业时间:上午九点至下午两点,晚上六点至凌晨十二点……”王清鹤凑近了门上贴的告示牌念道,“咱们刚好错过下午的营业时段。”

“你们是不是忘了他登记过暂住地址?”赵妍挑眉,“直接去他家。”

门被敲响的时候,张国华刚做完家务,正准备歇口气。

“警察。”夏宇钧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张国华,你现在有极大嫌疑涉嫌杀害石一然。请配合调查!”

“什么?”张国华露出一副比窦娥还冤的表情,眼角的鱼尾纹都因惊愕而展开,“警察同志,进来说,有话好说。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杀她?我看着她长大的啊!”

夏宇钧一深一浅地向前几步,进入门内,一身“替天行道”的气息:“你在那碗送给石一然的花甲粉里加了什么,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其实,花甲粉里有药,这目前只是他们基于林迁对死者体内药物残留、死亡时间以及夏宇钧异常嗜睡反应所做的联合推断。至于张国华那碗粉里到底有没有,他们也无从现场考证——医院病房的垃圾,可是一天一清的。所以,他们才出此下策,想诈一诈,看能不能把真相从张国华嘴里逼出来。

“冤枉啊!警察同志,我对天发誓!我张国华要是动过一丝害人的心,我……”张国华急得指天画地。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夏宇钧直接打断了他,把手机里那张石一然眼眶空洞、塞着玻璃珠的骇人照片举到他眼前。张国华定睛一看,表情从错愕到惊骇,再从惊骇到扭曲,那强撑着的、叫黑屈枉的气焰,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倏地熄灭了。他肩膀垮塌下去,嘴唇哆嗦着,终于低下头:“是……警官。我……我认了。粉里,我确实……掺了东西。”

“我去,认得这么快……”王清鹤在赵妍耳边嘟哝道,“我还以为这家伙会死鸭子嘴硬呢……”

“经搜查,嫌疑人家中发现与死者眼中型号、色泽完全一致的玻璃珠库存。”赵妍从客厅绕出来,将几颗装在密封袋里的玻璃证物交给夏宇钧,语气冷然,“情况初步吻合,带回局里进一步审讯!”

“等一下。”就在张国华即将被转上手铐的时候,林迁的声音突然从厨房方向传来,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穿透力,“宇钧,你过来看一下。”

夏宇钧闻声撑着拐杖进入厨房,顺着林迁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砧板上被切了一半的肉,切面光滑整齐,纹理分明,泛着新鲜肉类特有的润泽。

“这是你平时的切肉手法,”林迁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投向面如死灰的张国华,“锋利,稳准,一刀到底,切面平滑。而法医初步检验报告显示,死者石一然眼窝周围骨骼及软组织上的切割痕迹,虽然同样精准,但下刀角度、力度分布和细微的收刃习惯,与这块肉上的刀痕存在显著差异。”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滞了,“换句话说,挖走石一然眼睛的人,刀法和你很像,但,不是你。”

林迁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张国华的鼓膜,让他本就灰败的脸色更加惨白。

“而且,”林迁的眼神示意性地瞟向走廊墙上挂着的一组家庭照片,其中一张是一个男孩在厨房帮忙切菜的画面,“看起来,你的儿子似乎也对刀工……颇有心得。”

不等林迁说完,夏宇钧已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他脸色一寒,立刻快步向屋内走去,目光锁定了最里面那间紧闭的房门,手稳稳搭在了门把手上。

张国华的眼睛骤然瞪大到极限,脑子里那根名为“侥幸”的弦,在这一刻,“崩”地一声,彻底断了。

“不行——!”张国华发出一声嘶哑绝望的低吼,猛地就要扑过去阻止夏宇钧,却被早有防备的赵妍眼疾手快地拦腰截住。她一边有些吃力地将张国华的手臂反拧到背后,一边冲还有点发愣的王清鹤喊道:“愣着干嘛!帮忙!”

张国华见大势已去,反抗的力气骤然泄去。他像一条被扔上砧板的鱼,被赵妍和王清鹤合力制住,全身散发出一股混合着绝望、认命与灰败的气息。

夏宇钧缓缓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眼前的一幕,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大的房间里,一面巨大的定制书架占据了将近一半的空间。但书架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不是书籍,而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透明玻璃罐。罐子里浸泡在透明溶液中的,是各种各样、形态各异的眼球。从昆虫复眼、鱼类眼珠,到猫、狗、兔子等小型哺乳动物的眼睛,再到……明显属于人类的大小、颜色各异的眼球,它们无声地陈列着,在窗外渗入的黯淡光线下,泛着诡异冰冷的光泽。

夏宇钧猛地转开视线,呼吸变得粗重。他突然觉得,那些罐子里的眼睛,仿佛都在瞬间转向他,与他对视。他怕在其中,看到属于石一然的那双,曾经明亮、最终却被冰冷玻璃珠取代的眼睛。

他的手指死死扣进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要把手心掐出血来。他怒视着被制住的张国华,脖子上青筋暴起:“你……你他妈的教养出来个什么东西!?”

张国华紧咬着牙关,深深低下头去,肩膀剧烈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早知道儿子有收集眼球的特殊癖好时,也曾吓得不轻,但他总是自我安慰,说儿子只是对生物结构感兴趣。可渐渐地,这个年仅十一岁的男孩,从收集动物眼球,发展到了不知从何种渠道获取人类眼球……再到如今,竟为了“收藏”亲手结束了一条鲜活的生命!他知情,他恐惧,他试图隐瞒,甚至最终在警察找上门时,还妄想替儿子顶罪……

事情彻底败露,自己再也无法庇护儿子,张国华的声音哆嗦得不成样子:“警、警察同志……他……他还是个孩子啊……能不能……能不能……”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赵妍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带丝毫转圜余地,“我们要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至于最终如何量刑,那要看法庭的裁决。”

审讯室里,气氛诡异得让人窒息。

“姓名?”

“张天浩。”

“年龄?”

“11周岁。”

“你为什么要杀害石一然?”

“我想要她的眼睛。”男孩的回答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

“作案时,你抱着怎样的心理?”

“……”男孩歪了歪头,似乎在认真思考,然后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天真的赞叹,“她的眼睛很漂亮,比我收集过的任何一双都漂亮。像黑色的星星……它们应该被装在我的玻璃瓶里,永远保持最亮的样子。”

王清鹤的笔尖顿了顿,一股强烈的生理性不适混合着愤怒直冲天灵盖。若非职责所在,他几乎想立刻扔掉笔冲出去透口气。每记录一个字,他都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被玷污了一分。

“你是如何完成这场……犯罪的?”王清鹤强压着恶心问。

“很简单啊,”张天浩扬了扬眉,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悔过,反而带着几分炫耀般的得意,“我在她的饭里下了一整瓶碾碎的安眠药。等那天晚上,我从病房窗户爬进去,挖走了她的眼睛。我戴了手套,处理得很干净,你们不会发现的。我什么都没留下啊,这你们都差点查不出来?”

“混蛋!”王清鹤终于没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会进监狱的!死刑!”

“死刑?”张天浩嗤笑一声,那笑容在他稚嫩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我才11岁。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王清鹤气得牙关紧咬,浑身发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法律暂时失效,好让他能亲手给这个毫无人性、不知悔改的小恶魔一个了断。可是,法律冰冷地存在着,牢牢束缚着他,但是却束缚不住眼前这个早熟的恶魔。

“你一定会付出代价的!”王清鹤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一定!”

“不一定。”赵妍长呼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声音里透出深深的无力感,“我们能做的,就是固定所有证据,形成完整链条。剩下的,真的要看法院那边怎么判了。”

“凭什么!凭什么啊!”王清鹤紧跟出来,胸口剧烈起伏,气还没消,“那小畜生才11岁!11岁就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他妈的,真会钻法律的空子……”

“清鹤,消消气。”赵妍拍了拍王清鹤的背,苦涩又无奈地笑了笑,“干咱们这行,这种案子……以后你会见到更多。夏宇钧那会儿……嗯?夏宇钧呢?”

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楼梯间惨白的灯光。

夏宇钧坐在冰冷的楼梯台阶上,轮椅停在一旁。他低着头,额发垂落,遮住了眼睛,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浓重的阴郁和自我厌弃之中。

“林迁,我没用……”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挫败后的颓唐,“我没能阻止她的死,我……我甚至差点亲手放过了真凶,还差点冤枉了一个至少……至少没敢亲自动手的帮凶!”

林迁没说话,只是安静地靠着冰冷的墙壁,低头看着他。光影在他清隽的侧脸上切割出明暗的界限。

“我……我的观察力、判断力,根本不如你。没有你,这个案子可能就……”夏宇钧的声音越来越低,拳头攥紧。

“夏宇钧,”林迁忽然开口,然后蹲下身,与他对上视线,目光平静而深邃,“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可……可我作为一个警察,竟然还不如……”夏宇钧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里面盛满了不甘与自责。

“你真的已经很好了。”林迁轻声打断了他,这句话说得很慢,带着一种遥远的回响,“记得吗,之前你也和我这么说过。”

“什……什么?”夏宇钧仰着脸,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眼泪要掉不掉地悬在睫毛上,“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

林迁看着他那双即使蒙着水汽、依旧清澈执拗的眼睛,十年前那个午后,阳光透过教室窗棂,少年夏宇钧满不在乎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与眼前这张写满疲惫和自责的脸庞,倏然重叠。

他记得很清楚,每次大考出成绩,林迁总会陷入一种无休止的比较和焦虑,计算着与前面同学的差距,甚至与全市顶尖的分数较劲。而那时的夏宇钧,总是像个小太阳,考差了也能乐呵呵地凑过来说:“嘿,看,我这次比上次还进步了两名呢!” 林迁曾不解地问他怎么做到的,夏宇钧当时一边转着篮球,一边随口说道:“嗨,别老盯着别人碗里的肉啊。每个人路不一样,你把别人有的当成自己缺的,那多累啊。自己比昨天的自己强点儿,不就行了?而且,你真的已经很好了。”

那句随口而出的话,像一颗不起眼的种子,却在林迁心里扎了根,记了很久。每当他又陷入那种偏执的比较和自我苛责时,这句话会隐约浮现,像一缕微风,试图吹散他心头的迷雾。

可现在,说这句话的人,自己却困在了类似的迷雾里。

“……没什么。”林迁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睫,声音低得近乎呢喃,“我只是想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想说的其实是:你一直做得都很好。你冲动,却热血未凉;你自责,是因心怀悲悯。你或许不像我习惯于在细节里抽丝剥茧,但你拥有一种直接抵达人心、点燃团队行动力的光芒。十年前是,现在依然是。所以,别用我的标准来否定你自己的价值。

但这些话在唇齿间辗转,终究没能说出口。十年的时光和其间横亘的种种,像一层透明的冰壁,看得见对面的人,却触手冰凉,言语难以穿透。

他抬起手,似乎想如年少时那样,揉一揉对方耷拉着的脑袋,或者拍一下他的肩膀。但指尖在空中迟疑了一瞬,最终只是轻轻落在了夏宇钧紧握的拳头上,短暂地、克制地停留了一下。

那触碰很轻,一触即分,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

“走了,”林迁站起身,重新戴上那副平静疏离的面具,声音恢复了惯常的语调,“赵妍他们还在等。后续报告和证物移交,还需要你这位‘队长’签字。”

他转身,推开了安全通道的门,将楼梯间那团昏暗的光和坐在光里的人,留在了身后。

夏宇钧怔怔地看着林迁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刚才被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温度。心头那团乱麻般的自责和挫败,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稍纵即逝的触碰,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不懂林迁刚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那句“你已经很好了”,还有手背上转瞬即逝的温度,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他心湖,漾开的涟漪,奇异地冲淡了些许沉溺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背用力抹了一把眼睛,撑着自己站起来,重新坐回轮椅。是啊,案子还没彻底结束,报告要写,后续要跟进,受害者的家属还在等一个最终的结果。

他操纵轮椅,也朝着那扇门走去。门外的走廊灯光明亮,同事的说话声隐约传来。还有太多现实的事情,需要他去面对,去完成。

至于林迁那些未尽的言语和复杂的眼神……夏宇钧甩甩头,暂时将它们压回心底的某个角落。

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