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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们

夏宇钧百无聊赖地趴在林迁的办公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一个有些褪色的桌面摆件。

“化验结果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他声音闷闷的,“好烦……住个院都能碰上命案。”

“正常流程需要两到三天。如有特殊情况,我们会优先处理。”林迁头也不抬地说,笔尖在病历上沙沙作响,语气平静得像在自言自语。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就……”夏宇钧皱紧眉头,直起身看向林迁,“监控我也看了,进出病房的不是家属就是医护,死亡时间内也没有可疑人员……还有……对了!还有那个送花甲粉的外卖员!他有没有问题?”

“可以排查。”林迁言简意赅。

就在这时,江尹静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份报告,脸色有些凝重:“初步毒理结果出来了。”

夏宇钧猛地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全然忘了自己身上两处伤。动作刚起,一阵尖锐的疼痛便从腰腹炸开,疼得他眼前发黑,只能龇牙咧嘴地跌坐回去。

“别动。”林迁放下笔,伸手接过报告,目光快速扫过纸页。他的眉头逐渐蹙紧,最终,他抬起头,用一种混合了沉重与审视的眼神看向夏宇钧:“血液中检出高浓度乙醇,以及严重超标的苯二氮卓类药物——也就是她日常服用的安眠药。死因是酒精与安眠药协同作用导致的急性呼吸抑制。

“酒……酒精?”夏宇钧愣了一下,随即拔高声音,“不可能!她昨晚根本就没喝酒!我看着她吃的花甲粉!”

“毒理数据不会说谎。”林迁将报告轻轻放在桌上,指尖点着那行触目惊心的数据,“酒精浓度远超致死阈值,与超量安眠药产生协同效应,这是明确的科学结论。”

“自杀?”这个词几乎是从夏宇钧齿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难以置信,“一个昨天还笑嘻嘻跟我讨论出院后要去哪里玩的人,会突然用这种方式‘自杀’?林迁,你信吗?”

林迁没有回答。他避开了夏宇钧灼人的视线,重新看向报告,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

“那……那她床头那瓶安眠药呢?”夏宇钧不甘心地追问,“去查指纹!看看是她自己吃的,还是有人动过!”

“查过了。”赵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拿着一份物证报告走进来,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药瓶是空的,瓶身上只有两个清晰的指纹:石一然本人的,以及……你的,夏队。”她将装在透明证物袋里的药瓶放在桌上,看向夏宇钧的目光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审视,“总不会是你吧?”

“开什么玩笑!”夏宇钧气得差点又站起来,“监控呢?遗书呢?日记本呢?这些东西都能伪造!”

“监控显示,除了医护人员和家属,只有你和那个外卖员在特定时间段长时间停留。日记本和遗书笔迹已经初步比对,确认是石一然本人所写,内容……确实流露出长期的低落情绪和轻生念头。”王清鹤跟在赵妍身后,小声补充道,“夏队,家属在隔壁已经哭晕过去两次了。虽然悲痛,但似乎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接受?家属接受了,案子就能这么糊里糊涂地结了吗?”夏宇钧胸口剧烈起伏,“一个年轻女孩死了,死因是‘喝酒吞药’,然后所有人就都默认她是‘一时想不开’?证据呢?动机呢?她为什么要选择在那个时间、用那种方式?!”

“夏宇钧。”赵妍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语气带上了一丝烦躁,“现场没有闯入痕迹,没有财物损失,没有外力胁迫迹象。毒理报告铁证如山,日记内容相互佐证,家属不再追究。所有线索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结论——一场不幸的、蓄意的自我了断。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但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无奈。”

“我的‘直觉’告诉我,现实没这么简单!”夏宇钧几乎是在低吼。

“你的直觉不能推翻科学证据。”赵妍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这个案子,从刑侦程序上看,可以告一段落了。你好好养伤,别再钻牛角尖了。”

说完,她略显烦躁地转身离开。王清鹤看了看夏宇钧,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林迁,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默默跟了出去。

病房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低微的嗡鸣。夏宇钧颓然靠回椅背,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起自己年少时满腔热血踏入警校,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查明所有真相,守护想守护的人。可现实一次次给他重击,父母的牺牲,同僚的倒下,如今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不明不白地消逝,而他却只能被困在这张病床上,连追问的资格似乎都要被“证据确凿”四个字剥夺。

他不想接受。

他不能接受。

“夏宇钧。”林迁清冷的声音打破沉寂,将他从翻涌的思绪中拉回,“该换药了。”

“嗯。”夏宇钧应了一声,动作有些迟缓地解开病号服的扣子,然后闭上眼睛躺下,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失去生气的木板。

他尽量不去看腰间那道快要痊愈的伤口,尽管他无比想知道自己究竟伤到了何种地步、又恢复得怎么样了。受伤的瞬间,他只感到腰间一阵冰凉的侵入,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可为什么现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难忍的酸胀与无力?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又在一阵心悸中猛然惊醒。

窗外已是浓稠的漆黑。他摸过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光——午夜零点。他试图坐起,腰腹却酸痛麻软得不听使唤,再次失败地跌回枕间。他只能睁大眼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一种混杂着愤怒、挫败与悲伤的情绪堵在胸腔,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想嘶喊,想砸东西,想把胸腔里那团乱麻般的郁结尽数倾泻。

最终,他只是颤抖着伸出手,摸索到开关,“啪”一声按亮了顶灯。

骤亮的光线并未驱散心头的阴霾,反而让身旁那张空空如也的病床显得更加刺眼、更加凄凉。石一然常盖的那床鹅黄色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可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还不睡吗?”

林迁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在门口。夏宇钧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林迁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白大褂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你……你怎么在这儿?”夏宇钧的声音有些干涩。

“今天我值夜班。”林迁走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空荡的床铺,最后落回夏宇钧写满疲惫与不甘的脸上,“看到这间病房灯还亮着。”

夏宇钧别开脸,重新望向窗外。夜色深沉,一弯弦月被流云半遮,洒下清冷黯淡的光。

“林迁,”他忽然开口,声音飘忽得像呓语,“你说,人死之后……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时光的闸门。

当时是一个平平无奇却独一无二的夏夜。平平无奇在于那个夏夜同从古至今千千万万个夏夜一样伴随着蝉鸣与燥热;独一无二在于那独一无二的回忆——17岁的夏宇钩和林迁坐在屋顶上,互相倚靠着数星星。

“林迁,你看那两颗靠得最近的,像不像我爸妈?”彼时的夏宇钧指着天空,语气轻松,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林迁的心轻轻一颤。他没有说话,只是顺着夏宇钧手指的方向望去,看着那两颗依偎的星星。他的心被一点一点染成同星空一样的深蓝色,随心跳漾开一圈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我好想他们……”

林迁悄悄地,将手轻轻覆在了夏宇钧搭在身边的手背上。掌心微凉,触感却清晰。

“都过去了。”少年林迁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有我在。”

“你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吗?”十七岁的夏宇钧望着星空,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银河,投向某个遥不可及的远方。

“会的。”十七岁的林迁毫不犹豫地回答,侧过头,在朦胧星光下注视着他的侧脸,“他们一定在陪着你。”

记忆的潮水褪去,二十七岁的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也许吧。”二十七岁的林迁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答道。他站在阴影里,眼眸里映着窗外零星的灯火,翻滚着深蓝色的海浪。“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明明是个警察。”夏宇钧的声音低沉下去,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灰败的阴影里,“可我救不了她。我甚至……连她真正的死因都可能永远无法查明。我只能躺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林迁在黑暗中凝视着他,没有立刻接话。空气里弥漫着沉重的寂静。

“她一定在天上看我,也一定很委屈吧……我把自己吹嘘得那么厉害,现在竟然救不了她。”夏宇钧自顾自地说着。

17岁的夏宇均也是这样躺在屋顶上望着星空自顾自地说话,“我死之后,要变成一颗很大很大的星星,比月亮还亮,比太阳还亮……”

“宇钧,别乱说。”林迁抿了抿嘴,“你不会死的。”

“死?人都会死的。”夏宇钧侧头看了一眼林迁,继续说道,“我以后要当警察,像我父母一样。说不定哪天就……”

“夏宇钧。”林迁打断了他,拍了拍他略有些鼓起的上衣口袋,轻声道:"你有我送的平安符呢。你不会死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轻轻笑了几声,然后陷入了沉默中。

良久,林迁开口:“宇钧……你为什么想当警察?”

“……”

没有回应。

“宇钧?”

还是没有回应,只有平缓的呼吸声,混在细微的蝉鸣里,增添了夏夜独有的静谧。

“……睡着了?”

“我不信她会自杀。”27岁的夏宇钧开口,将林迁的思绪从十年前拉回来,“可是我连真相都没法知道……”

林迁迎着他的视线,良久,才淡淡地开口:“我也不相信她是自杀。她的面部……尤其是眼周的状态,有些怪。我感觉被动过。”

“你说什么?!”夏宇钧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黑暗中陡然点燃的两簇火苗,“你也觉得有问题,是不是?”

“嗯。”林迁微微颔首,相较于夏宇钧的激动,他显得异常冷静。

“我们得把这个案子重新查一遍!”夏宇钧一把掀开被子,动作牵扯到伤口也顾不得了,“还有机会!”

“我们?”林迁轻轻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我。”夏宇钧噎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我自己也能查!”

林迁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几乎听不真切。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角落,将轮椅稳稳地推到了床边。

“上来。”

夏宇钧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干……干嘛?”

“走啊。我们——”林迁站在床边的阴影里,看不清他此刻确切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的声音:“我知道,不把这件事弄个明白,你今晚是不会睡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