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兽焉，其状如鼠，而菟首麋身，其音如獆犬，以其尾飞，名曰耳鼠，食之不??，又可以御百毒。
——《山海经·北山经》
沈珏缓缓睁眼，视线里首先浮出一抹翠绿。
他眨了眨眼，撑着草地站起身，顺着本能往前走，直到一个湖泊突兀地在眼前铺开，他才停住。
眼前的水面安静得过分，云影沉在下面，散不掉，也扰不动。远处山脉起伏绵延，轮廓若隐若现，静默地守着这片寂寥的天地。
他低头扫了一眼脚下青绿的草地，上面的露水还没有完全散去，随着微风轻轻摇曳，转眼就渗入地下，不见踪迹。
“这是......哪？”
沈珏皱着眉，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了半天，却只得出一个之前好像来过的结论。他沿着湖泊边缘缓步前行，一个人影赫然出现在了视野里。
湖畔的浅滩上，一位戴着斗笠的男人正坐在地上垂钓。
他走上前，在男人身边落座。坐定后，他这才注意到男人衣着古朴，纹样简净，发束松松垂在肩后，乍一看去，就像是不受尘世纷扰的世外高人。
就在沈珏张口之前，一道清脆的孩童声音就从远处响了起来：“风——幕——”
那声音撞在湖面上，又顺着山脉被回荡回来。沈珏心口一紧，下意识站起来四下张望，却连影子都没看到半分。
倒是垂钓的男人头也不抬，手一抬，潇洒地一甩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就被他钓了上来，顺势就扔进了旁边的鱼篓里，声音洪亮且中气十足地回道：“你这臭小子没大没小！要叫师父！”
那孩童明显不听训斥，而是以更嘹亮的声音来回应：“我可以跟师兄出去玩了吗！”
“去吧！别太晚回来！”
说话间，男人手一抖又钓上来一条。沈珏暗暗啧了一声，望着空荡荡的湖岸，胸口一闷，只得重新坐回男人身旁——找不到小的不是还有个大的么。
“你找不到他的。”
等沈珏一坐定，垂钓的男人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话。沈珏微怔，问道：“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你离他已经太远了。你还能记得他的样子么。”
“......我自己的样子我为什么不记得。”
沈珏话音刚落，就听得男人轻轻地笑了一声。他放下鱼竿，把斗笠给取下，露出一张沉稳端正，安静又耐看的脸来。他向后一靠，手臂枕在脑后，整个人就倒在了草地上，云淡风轻道：“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跟时间作对没有意义。”
“......呵。”
沈珏轻轻吐了一口气，低头看向身下翠绿的小草：“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逆转了时间吗？”
“哈哈，这种程度可逆不了我们这种人的时间。”
男人低声笑了起来。他微微仰头，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突然吹起的微风：“你看，你心神有点不宁，这风也跟着来了。”
“什......”
沈珏微微一顿，心里渐渐浮现出一种猜测。他伸出右手，上面的反噬印记果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原来如此。”
“按照你的性格，不会靠梦境来逃避。”
男人顿了顿，眉目间多了几分认真。他看向沈珏的侧脸，斟酌了一下说辞：“所以，你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了吗？
“或者，是遇到了什么性命受到严重威胁的事情？有人想杀你？”
沈珏沉默了半晌，闭了闭眼睛才道：“......没有。”
男人嗯了一声，不再深问。他把头侧了回去，看向了天空：“我也希望你没有。说起来，你现在在哪呢？还在昆仑吗？”
闻言沈珏倒是很快地摇了摇头：“没有，我来执剑司了。”
“嚯？你居然到执剑司了？”
男人这下来了点兴趣，他噌一下就坐了起来，眼睛放光地看向沈珏：“他们都还好么？”
“没有他们。现在的执剑人是裴亦舟了。”
“啊......”
男人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情，语气故作轻松：“那你呢，你继承了我的吗？”
“没有。”
沈珏下意识否认，而后额间一亮，那策竹简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像是在控诉他睁眼说瞎话。男人脖子一缩，也注意到了，不禁笑道：“怎么长这么大了还是口是心非？你这不是有了我的山海竹简了吗？”
“非自愿，怎么能算继承。”
沈珏伸出手，微微用力，将竹简收了回去：“况且我来执剑司又不是为了继承什么，我是来找你的。”
“有什么自不自愿的，选中就是选中了，没有什么其他的花里胡哨。”
男人舒了口气，重新拾起了钓竿。他往后一抛，鱼线落入湖中：“看来我之后肯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能让你从昆仑上出关下来找我。
“臭小子，还挺尊师重道的哈。”
沈珏闻言顿感无语：“怎么，我之前在你眼里都是什么欺师灭祖的形象吗？
“再说了，你出事了，我肯定会要来找你的。”
话音刚落，男人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手也不晃了，肩膀突然开始一耸一耸的，语气都有些颤抖了：“天啊，小兔崽子，你猛地给我来这么一下真情流露，我决定原谅你之前拜完师之后直呼我大名的恶劣行为了！”
“好噢，我还真是谢谢你啦。”
沈珏冷笑一声，沉默了下来，两人一时都相对无话。男人盘腿坐了一会儿，嫌草地硌得慌，抬手一挥，一张灵力椅子凭空凝成。他又顺手给沈珏也造了一张：“还是坐着比较舒服。”
正说着，鱼竿又抖了几下，男人嘿了一声，手一抬，又一条鱼被掉了上来，扑腾着调入鱼篓里。他弯下腰看了看，嚯了一声：“在你的潜意识里，我原来是个钓鱼高手么？”
“......也可以不是。”
沈珏话音未落，一阵强风突兀地从背后传来，毫不客气地吹翻了鱼篓，里面的鱼立马抓住了机会，一蹦一蹦，三条鱼像是得到了什么赦令，一个接一个跳回了湖里。
“欸不是......”
男人徒劳地伸出手，却也阻止不了那三条鱼去往自由。他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非常无奈：“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下意识就跟师父反着来啊。”
“这不是习惯了嘛......”
沈珏嘟囔了一句，在男人疑惑地看过来时又闭上了嘴。他沉默着坐上椅子，看着前面波澜不惊的湖面，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我能问个问题吗。”
男人一甩杆，坐等鱼上钩：“你终于记起自己的正事了么。问吧，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沈珏张了张嘴，话到临头又打了好几个圈。男人也不急，一直在旁边默默等着，时不时起身看下鱼竿，发现没什么动静后叹口气，拍了拍衣摆又坐回去。
“你......”
“风——幕——我——回来啦——”
孩童的声音再次响彻了整个山间。沈珏也没被影响，开了个头，接下来的话就很顺理成章地说出口了：“你会背叛我吗？”
“永远不会。”
男人没有任何犹豫和思考，本能地脱口而出，语气十分笃定：“这个不受时间或空间的任何桎梏。”
沈珏顿了一下，然后释然般轻轻笑了起来：“我知道了。”
说罢，他站了起来，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同一时间，一位穿着古代儿童服饰的小孩从一片虚无中冲了出来，与沈珏擦肩而过，大笑着冲向了身后垂钓的男人：“风幕，我给你带了桂花糕噢！”
“唔......”
沈珏感觉到自己的眼皮无比沉重，但他还是倔强着睁开了眼睛。他恍惚了一会儿，在看到熟悉的天花板后，意识到自己已经回来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挣扎着坐了起来。他随即张开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整个右手从小臂部分开始一直被包扎到掌心。
沈珏抬头张望，却发现自己的书桌上睡了一大一小两个毛茸茸：“嗯？”
“汪呜......”
翟天率先被这小动静给搞醒了。只见狗脑袋慢慢抬了起来，眼睛半睁半闭的样子，看向沈珏的方向：“呜？！”
沈珏弯了弯眼角，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翟天呆了一会儿，小鼻子动了动，随即立马就跟摁下了什么开关似的，整只狗蹭一下就弹了起来，汪汪叫着用爪子拍打着身边黑猫，把人家给拍醒。那只黑猫猛地站起来，也不客气，朝翟天的头直接就是咚一下：“喵呜！不是说了本喵要睡懒觉么！不知道本喵有起床气啊！”
翟天委屈地抱着头嚎叫一声：“汪呜！”
“鬼叫什么！”
“虾滑。”
沈珏在此刻适时打断了想要继续骂人的黑猫。黑猫身子一僵，猛地一转头，就看见床上那人笑着看向它，不禁揉了揉眼睛：“沈，沈珏？！
“你醒了？！”
“嗯。”
沈珏点了点头，就看到虾滑喵呜叫了一声，整只猫欢快地一跃而起，从桌上跳到了沈珏怀里：“你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咱们等了你多久！
“都提心吊胆了整整十天！”
“抱歉。”
沈珏一下一下地顺了顺虾滑的猫，摸得它呼噜呼噜直响：“十天啊，确实有点长了。你们俩一直都守在我身边？”
“本喵是。翟天嘛......”
翟天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眼睛亮亮的看着沈珏，欢快地摇了摇尾巴。虾滑叹了口气，道：“主要是你，太吓人了这个反噬。裴亦舟说你瞬时至少动用了几乎一半的灵力。那红线直接飙升到你锁骨处了，而且还在缓慢地往前挪。”
沈珏沉默了一会儿：“确实是我冲动了。”
“你确实冲动了！”
虾滑不满地哼哼：“本喵认识你这百余年，知道你呀，看着冷，但又意外地好说话，实际上主意也大得很，还有些莫名的冲劲，什么事都想一人解决就好，最怕麻烦。”
虾滑说着说着就来气，开始弓着身子炸毛：“如果不是裴亦舟之前就试过把反噬转移，这个红线今天就会到你心口，过不了几天你就会被吞噬的你知不知道？！”
翟天也站了起来，十分认同虾滑的话，严肃地朝沈珏点了点头，附和道：“汪汪汪汪汪汪！”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让你们都担心了。”
沈珏放柔了声音道歉，随即又问道：“老板呢？”
“你知道就好。裴亦舟嘛，这你可得好好跟人家道谢。”
虾滑傲娇地一抬头，在听到沈珏询问裴亦舟的时候又低了下来：“你是不知道，在你突然倒下后，他急得跟个什么似的，二话不说抱起你就往你房间里冲。翟天都说他在裴亦舟身边这么些年，就没见到他这么急过。”
沈珏闻言心神微微一荡，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试图把莫名的思绪清理出去。
虾滑继续道：“他让本喵和翟天在门口护法，他一个人转移吸收你的反噬整整三天。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皱着眉头的，灵力消耗大半，站都站不稳。
“不过也好在他的鼎力相助，你身上的反噬没有之前那么可怕了，红线也退回到了小臂，好歹捡回了一条命。”
沈珏沉默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抓紧来了身下的床单，指尖发白，语气很轻道：“那老板现在还好么。”
“汪汪汪汪汪汪。”
翟天抢着回答，在看到沈珏带着点苦笑看向他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是只狗，别人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不禁有些尴尬把脸埋在爪子里。虾滑余光瞅了翟天一眼，解释道：“裴亦舟现在在他房里闭关呢，满打满算也有五天了。”
闻言，沈珏闭了闭眼睛，自责道：“他真是......果然我还是太冲动了。”
沈珏：老板都是我的错啊！我发四，我下次再这么不顾后果，就让我再也见不到裴亦舟（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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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