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许瞻回到宿舍。
走前还齐整的床铺和桌面,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仿佛台风席卷而过。地上,椅子上到处是破烂的书页,随处可见。
许瞻低头,把床铺先整理出来,他拿出衣橱深处干净的被单铺上,棉被上泼了水,湿个彻底,今晚只能盖着外套睡了,幸好现在是夏季,也不觉得冷。
重要的资料他都随身带着,此刻许瞻只是把书随意理了理,便放在了旁边空余的桌上。
那是他上个室友的空间,由于经常发生这样的事,上学期,室友不堪其扰,搬走了,他一人住着两人寝,已经几个月了。
木质的桌上,横七竖八刻着羞辱的文字。
“傻叉”、“贱狗”、……诸如此类,一些是之前刻上去的。
“婊。子养的儿子。”这个似乎是刚写的,木屑还在边缘飞扬。
是今天论坛发的内容。
许瞻攥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肉里,却不觉得疼。
他的母亲是个外围女,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懵懂的时候,他还会问来他家的男人是不是他的爸爸,后来识别到男人们脸上嘲讽的笑意,他意识到了什么,便不再开口了。
学校论坛上的那个匿名帖子,几乎事无巨细介绍了他的家乡,母亲,有些微妙的细节,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甚至怀疑,这个隐藏身份的人,或许连他亲爹是谁都知道。
有这样权势的人,除了萧朗他们,还能有谁?
一瞬间的,许瞻脑中闪过张冷白的脸,总是带着养尊处优的松弛神情,只有在尝到痛苦时,才会露出活人般的表情,那双冷淡的,什么也不放在眼底的眼睛,才会漫上微弱的水光。
许瞻眼底一丝暗光闪过,他拖出藏在床底的笔记本电脑,点开学校论坛,帖子还没删,没几个人评论,浏览量却不断增长着。
他点开发帖人主页,初始名字,初始头像,ip未知。
有点困难……许瞻双手飞快在键盘上打着,立体的脸被屏幕照出冷白的光。
之前他从不寻求确切的证据,他知道,一切都是萧朗的手笔,即使把证据摆到那个大少爷面前,他也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现在,有一个人却要他拿出证据,竟然还说什么任他处置。
真是可笑,许瞻不认为他们这种人会真心实意地认错。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没来由的焦躁爬上他的脸庞,他搜集着资料,迫切想要知道季准是主谋的线索。
至于,找到之后他要做些什么,他却是隐隐地没有细想。
窗外轰隆几声,又要下雨了。
许瞻从浴室出来,帅气的脸上写满烦躁。
这次的举报人和发帖人都很谨慎,像条躲在暗处的游蛇,他能隐约看见蜿蜒的模糊形状,却怎么也抓不住具体目标。
远处传来几声脚步,宿舍不隔音,许瞻也习惯了,他只是坐在书桌前,一边擦头发一边盯着电脑屏幕。
只是这脚步越来越近,居然停到了他宿舍门口,随后是清爽的男声,有些熟悉的意味。
“谢谢你帮我搬东西了。”透过门,听不真切。
随后门开了,年久失修的老化的嘎吱声,许瞻抬头,看见拉着黑色行李箱的人,正歪头和别人说话,黑发下,是小半张异常流丽的侧脸。
“谢什么。”另一道男声被隔绝在半开的门外,“就是你,放着好端端别墅不住,跑过来住宿舍干什么,我去,这破地方都几年没装修了,灰全洒我衣服上了。”
“家里最近看我不顺眼,让我自己出来体验体验生活。”男生耸耸肩,露出个无奈的神情,“就到这吧,明天我请你吃饭。”
另一个男生朝宿舍探头看了一眼,视线在许瞻身上打量片刻,随后无所谓地移开眼:“行吧,我先走了,别怪哥没提醒你,你可是要跟别人挤一个卫生间的,要是不习惯,随时来找我,我不跟你爸说。”
“好。”季准轻轻应了声,拉着行李箱进门,脚尖把门踢上,最后一丝流动的空气也安静,两人被隔绝在同一个狭窄的空间里。
一时静默无声。
桌前坐着的人没说话,季准也没和新室友搭讪,自顾自打开箱子,准备收拾东西。他环视一周,似是自言自语:“还挺乱的。”
像按了什么开关键,许瞻起身,以迫人的气势逼近季准,直至对面的人退到床边,他一把拍上栏杆,手臂横在季准侧脸旁边,语气阴森:“你又玩什么新花样?”
他头发还没擦干,丝丝缕缕的水珠沿着发梢下滴,晕到季准白色的短袖上,留下摊深色的圆形痕迹,从别的视角看,他几乎要将低他半个头的少年整个笼在怀里。
“你怎么总说些听不懂的话?”季准仰头,眼睛在灯光下微微发亮,他轻轻皱着眉,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小孩,“难不成我住宿还要和你打报告吗?”
趁着许瞻愣神的时候,季准拂开挡住他的手臂,手指触上去时,微微愣了一下,男主的手臂比他想象的结实,捏上去时,硬得似铁,不过也可能是绷得太紧的缘故。
安静氛围中,季准开始收拾东西。
像狱警在看守什么犯人,许瞻视线始终追随着宿舍的另一个存在。
拉开行李箱,拿出换洗衣服,季准一股脑将剩余的衣服全部塞进衣柜里,再把箱子提进床底下,就算整理完毕了。
许瞻实在看不惯眼,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不明白这个没有一点生活经验的大少爷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低低开口:“你这样放,明天衣服就全皱了。”
季准拿睡衣的动作一顿,看向许瞻,“那怎么放?”
许瞻哽住,英挺的五官写满无语,他抬手指向上方专属的衣柜。里面衣服分门别类码得整齐,是他刚整理出来的产物。
顺着手指的方向,季准凝神看了一会,末了缓缓眨眨眼,“看起来好麻烦,你可真了不起。”
说着,面色苍白的大少爷,转头又望着一干二净的平板床发愣,开始研究套被子这件复杂的事。
莫名其妙夸他做什么。许瞻心底嘀咕,难不成是想使唤他帮他做事,想得可真够美的。
许瞻不再说话,沉默着干自己的事,尽量忽略一旁窸窣的响动,不管了,只当这个新室友不存在就好了。
桌上的闹钟滴滴答答走着,许瞻嫌吵,掀开后盖,把电池扣了出来,耳边还是忽略不了的轻微响声。一个人住久了,他很难习惯另一个在他不足几米的距离,尽情干扰他的私人空间。
更何况,自称季准进来后,整个宿舍都弥漫一股说不来的香味,清淡却不容忽略,许瞻嫌热似地扯了扯衣领,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看这个一刻都不消停的人到底在做些什么。
双人寝都是单人床,靠窗的那面床抵着墙,是季准的床位。
此刻,那光秃秃的床板上,薄薄的床单凌乱放在上面,就算是铺好了,许瞻甚至能看见浅蓝色床单下清晰可见的床板笔直的痕迹。
床单上面,颜色相同的被套笼起,里面塞着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仅有僵硬的,本应该铺在床底的白色垫子,甚至还有个不断耸动的人。
那人整个上半身全钻到被套里面,笔直且长的双腿立在床边,上衣随着主人的动作撩起来一点,一小截腰在灯光下冷得晃眼。
被那光滑的白刺到,许瞻迅速转开眼,以一种表现出来的不耐烦道:“折腾半天,你到底在干什么?”
床上的人没理他,还在自顾自地动作,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塞进被子里,直接让人打包走就好了。
手抬起又放下,许瞻一颗心在胸膛砰砰直跳,他忍不住走上去,一把扯开了已经堪称奇异形状的被套,对上季准红扑扑的脸。
季准愣了一秒,刘海被空气吹得凌乱,横七竖八躺在他脸前,他眼睛微微睁大,语气疑惑:“你干嘛呀,我马上就铺好了。”
这语气,仿佛许瞻破坏了他什么杰作似的。
许瞻额头青筋直冒:“这是床垫,铺在被单下面的,你这样搞,到明天早上也不用睡了。”
季准手指挠了挠脖子,有种被戳破什么的心虚:“这个铺在下面,那我晚上盖什么?”
“学校规定,被子都是自带的。”许瞻冷着脸,动作娴熟将床单扯开,铺上床垫,四角撑平,三两下便完成季准挣扎半个小时的事情。
“再不帮你弄,我晚上也别想睡了。”许瞻低低说着,也像在说服自己。
望着如酒店客床般平整的床,季准看看床,又看看许瞻,语气认真:“谢谢你,不然我今晚真没法睡了。”
冷光下,容貌清冷的少年眼睛微微发亮,给人以十分真挚的情感。
许瞻捏紧手指,忽然又想到季准之前无情扫视他的眼神,窗外仿佛有道凉风吹进,他浑身冷了下来。
装的,都是装的,这个人心里,还不知道装着怎样羞辱他的心思。
方才还有些软化的人,立刻垂下眼,摆出和平常别无一二的阴郁的,看不透的神情,上床,头朝墙,一言不发。
【有人拍马屁又被忽略了。】006在脑中嘲讽。
自从他开始放弃直接对男主示好,这个系统总在他脑中阴阳怪气,季准在寻找着能将系统禁言的选项。
【抱歉,除了自动屏蔽状态,我一直都在宿主身边哦。】这机械的声音似乎更欠揍了。
季准眼中明暗不定,他用一种很自然的语气问沉默的男生:“不好意思,我没带被子,你还有多余的吗?”
“之前有,现在湿了,你的好朋友,萧朗干的。”许瞻动作一变未变,仿佛从墙壁内部传来的,又闷又沉。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应,许瞻看着面前雪白的墙壁,听见砰地一声关门声。
大少爷终于住不惯,出去住豪华酒店了,或是去找什么狐朋狗友。
总之,他清净了。
这么想着,心底却莫名烦躁,许瞻撑着手翻身,随即扫到了什么,视线微微一滞。
阳台方向,独卫门口,斜摆了把椅子,是被人顺手拖过去的。椅背上搭了件纯白短袖,上面一条浅色牛仔裤,许瞻刚刚还看见它们穿在某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身上。
他就这么光着去洗澡了?
刷刷水声从浴室传来,许瞻思绪还有些迟缓。
季准居然没走。
说不上什么感觉,许瞻心中一定,竟是平静了下来。
已经快到门禁时间了,宿舍的门却又咚咚响了起来,有人敲门。
许瞻开门,一张略有些熟悉的脸,似乎经常跟着萧朗他们,暗里明面上经常嘲讽他。
那人手里推了个小车,打眼望去一堆杂乱的生活用品。见着许瞻,那人视线飘忽,面无表情道:“这些都是季准哥的东西。”
看着许瞻冰冷的神情,他下意识横眉要说些什么,却又止住话头,像吞了口闷气,“赶紧拿进去,要是弄脏了,可有你受的。”
许瞻漠然接过推车,关上门,转身,恰好,卫生间的门也同时开启。
氤氲的水汽,随着人从缝隙里一齐钻了出来,季准歪头,拿毛巾擦拭头顶剩余的水,看向许瞻手边:“送的还挺快的嘛。”
许瞻站在原地,明明头发已经干了,耳尖却冒着红,仿佛有热气要从头顶冒出来,他捏紧手指,一字一句,话像是从喉咙里蹦出来的。
“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