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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墨珏

赵清晏回客房后,解包袱时着急了些,里面的碑石与铜炉便顺势落在床榻上。

那石碑上刻着“徐英”二字,他随即拿起,用袖袍细细拂去表面的浮尘。门外忽然传来轻叩声,是安福,他提着水桶道:“公子,您在里头吗?小的进来了。”

“进。”赵清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去,“安福,这一路车马劳顿,你怎的不去歇着,反倒来忙这些?”

安福推门而入,先将地上的水桶放稳,又端起铜盆往浴桶里续水,一边倒一边低声回道:“公子,方才见那几个小二手脚毛躁,生怕碰坏了您的东西,这种粗活还是让小的来做稳妥。”

水注声停了,他抬眼扫过床榻,目光骤然顿在那块碑上,终究忍不住问:“公子,您怎么把徐小将军的碑也带来了?”

赵清晏起身,将擦拭好的墓碑与铜炉放好,点了三炷香插在里面,“先前在府里私设他的牌位,若被父亲知道,少不得要毁了这碑,带在身边,总还能护着些。”

他能做的,也唯有这些了。自小便清楚父亲的脾性,可过往种种,他终究什么也没能护住。万幸的是,挚友的幼弟,总算被他护在了身后。

赵清晏发呆间,安福已将沐浴的热水备好,躬身道:“公子,浴水已妥,温度正好,小的这就伺候您宽衣。”

赵清晏的思绪被打断,回过神,对他摆了摆手:“今日不必,你退下休息吧,我自己来便好。”

“是,那公子有事随时吩咐,”安福应声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归于寂静,赵清晏缓缓解去外衫,踏入温热的浴桶。水汽氤氲着漫过肌肤,他却未觉放松,目光透过屏风望向那石碑。

“阿英,”他轻声呢喃,“这一晃,竟二十年过去了。”

温热的水包裹着身躯,驱散了些许凉意,赵清晏终于缓缓合上眼,思绪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墨澜书院的后院,几个身影突然围了上来,将初来乍到的赵清晏堵在银杏树下。

为首的少年比赵清晏高出半个头,撸起袖子露出小臂,语气带着几分嚣张:“赵清晏,今日你爹没跟来,看我们怎么替徐英师兄出气!”

赵清晏攥紧了袖口,眼底满是茫然。这是他来书院的第一日,连这些人的名字都叫不全,也不知是如何得罪了他们,问道:“我不认识你们,为何要拦我?”

旁边一个稍瘦的少年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愤愤不平:“为何?你可知徐英师兄要走了?就因为你来了,你抢走了墨先生!”

“墨先生早说过一生只收一位弟子,是你爹仗着丞相权势,硬生生把徐师兄逼走的!徐师兄若拜的不是墨先生,就得被他爹送去边关吃尽苦头!”

赵清晏他鼻尖一酸,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到来会连累别人,慌忙想推开人群:“我这就去找我爹,我不拜墨先生了,让徐师兄回来!”

“晚了!”穿紫衫的少年猛地推了他一把,“徐师兄的行李都已经搬出门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赵清晏脚下一绊,重重摔在地上,手肘擦过青石板,渗出血迹。几个本就看不惯丞相做派的少年见状,立刻围上来拳打脚踢,嘴里还嘟囔着“仗势欺人”的字眼。

“住手——”一声清亮的喝止突然传来,是徐英,他抱着一摞书快步走来,他挡在赵清晏身前,目光扫过那群师弟:“欺负师弟,算什么本事?是我才学不及他,与他父亲无关。”

紫衫少年还想辩解:“徐师兄,我们是为你抱不平!他爹不是好人……”

“大人的恩怨,不该迁怒到他身上,”徐英打断他,语气沉了几分,“何况他是丞相之子,你们今日动了他,若被你们父亲知道,或是传到书院师长耳中,后果你们担得起吗?”

这话戳中了众人的顾忌,几个少年面面相觑,最终识趣地散了。

徐英蹲下身,一手仍抱着书,另一手伸向赵清晏:“你没事吧?”

赵清晏搭住徐英的手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却不敢抬头看他,只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徐师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害你不能留在书院。”

“你可错之有?”徐英道:“我前几日在墨先生案头读过你写的《山河赋》,尤其那句‘秦扫**时,山河皆赴势;分崩离析后,川岳自含宁’。”

他顿了顿,目光里添了几分赞赏:“三百年前秦国的壮阔与从容,被你凝在这两句话里,连墨先生都忍不住赞了句‘少年胸有丘壑’。他选学生,向来只看才学高低,从不问家世背景。选你,是因你配得上,与你父亲的权势半分无关。他日你若得陛下赏识,协同陛下,一举收复山河!”

赵清晏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师兄不怪我?可我听说……听说你父亲与家父在朝堂上是政敌。”

“父辈的事,与我们无关。”徐英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把折扇,扇面上是他亲手画的墨竹,扇面上写着“君子不争。”

这时,远处传来小厮的催促声:“大公子!老爷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了,再不走就误了时辰了!”

“知道了。”徐英应了一声,把折扇塞进赵清晏手里,“我先走了。日后若你的师兄们再拿‘我是被你赶走’的由头欺负你,就把这扇子拿出来,君子不争,他们见扇如见我,那些个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赵清晏握着那把还带着徐英体温的折扇,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高声喊道:“师兄!我们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我给你写信,你能收到吗?”

徐英的身影已经拐过了书院的月洞门,没能听见。

赵清晏捏着扇柄,指腹摩挲着扇面上的竹纹。他从小因父亲的权势,身边从无真心相待的朋友,这把折扇,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真正的礼物。

他望着那扇门的方向,在心里悄悄念着:徐师兄多谢你,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两人再见,恰是小寒前后。

徐英回府后才惊觉忘了给幼弟备生辰礼,趁徐观澜还未醒,脚步匆匆往集市赶,想寻件稀罕玩意儿。

“徐师兄,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徐英回头,见是赵清晏,眉眼瞬间松快:“好巧,又遇上了。咱们边走边说?”

“好。”赵清晏跟上,话里带着点委屈,“算来已有一年半未见,我给师兄写过三封信,怎么都没收到回音?”

徐英心头微顿,想起那些大抵是被父亲扣下的信,只轻描淡写:“军营不比家里自在,信许是没送到我手上。”

“原来如此。”赵清晏没多追问,转而关切,“那师兄在军营里可还顺遂?”

“都好。”徐英反问,“你呢?前院那些总爱挑事的师兄,没再欺负你吧?”

赵清晏摇摇头,“这一年半我都跟着先生在别院读书做文章,倒清净。就是师兄当初送我的那把折扇,他们再没福气见了。”

徐英被他逗笑,赵清晏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絮絮问个不停。直到徐英驻足寻摸商铺,他才恍然:“师兄,你在找什么?”

“早不是书院学生了,别叫师兄了。”徐英道,“叫我哥哥就好。”

赵清晏歪着脑袋想了想,较真起来:“可咱们同岁呀。我腊月生辰,你呢?”见徐英答了“正月”,他坏笑道,“十二要比一大,所以……我叫你阿英,你叫我揽秋,好不好?我字揽秋。”

徐英一怔,随即念出那句藏着他字的诗:“豪饮未尽兴,剑气横长空;揽西北浮云,倚万里河山。”

他打趣:“墨先生怎的没给你取‘揽剑’?你如今文章字字珠玑,论起道理来,口舌倒比剑还利。”

赵清晏顿时有些尴尬,挠挠头:“呃……我实在不是学剑的材料。”

“巧了,我也不是。”徐英轻描淡写带过。谁能想到,国尉之子、执掌秦**权者的嫡子,竟不喜武?

当年他八岁执意进墨澜书院,十四岁更是以“若拜不得墨先生为师,便入军营”相逼,才拗过了父亲。

赵清晏听出他语气里的轻涩,知道自己失言,正要道歉,徐英却先停下脚步:“揽秋,你说送什么礼物好?”

他顺势转了话头,转身问:“送谁?”

“我幼弟观澜,今日是他七岁生辰。”徐英有些懊恼,“我这做哥哥的,回府才想起忘了准备,这不急着出来补。”

“小孩子呀,启蒙了吗?送本启蒙书如何?”赵清晏提议。

徐英摇头:“他才不喜欢这些,倒跟我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六岁就拿根木棍学舞剑。”

“那玉剑配饰呢?”赵清晏眼睛一转,“玉能养人,挂在腰间也好看,还合他的喜好。”

“这主意好。”徐英眼前一亮,随即又皱眉,“可今日就是生辰,哪来得及现打?”

“我有。”赵清晏立刻道,“是新的,本想着下次见你再送……”

徐英笑着打断道:“那我可就借花献佛了。”

赵清晏也笑:“阿英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回去拿给你!”说罢,转身就要往回跑。

忘尘客栈内,徐观澜一身酒气脚步虚浮,跌撞这走进了客房,迷糊间摸到软榻找后,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解开腰间的玉佩配饰,像宝贝似的将那枚玉剑攥在手心,嘟囔着,“哥,你欠我十九年的生辰礼……何时补回来。”

意识渐渐沉进梦里,熟悉的身影竟真的出现在眼前。

徐英手里拿着玉剑,轻轻走到床边,语气是他刻在记忆里的温柔:“小懒虫还没醒?罢了,哥哥把生辰礼放床头了,走啦。”

“别走……别走!”

酉时,泰和偏殿的古树下,多了一架秋千。

刘善扬声指挥着宫女太监们:“都仔细些擦拭,半点灰渍也不许留!”他目光扫过廊下,抬手点向一名宫女,“你,再去打桶温水来。”

不多时,那架木秋千便被拭得一尘不染,入冬了,他命人将凳面铺上狐裘软垫。

楚兰笙从偏殿缓步走出,就瞅见那架秋千,他快走几步,指尖抚过秋千绳上磨得光滑的木结,后屈膝坐下,双手轻攥绳端,随着身体微微后倾,秋千便前后轻晃起来。

刘善弓着身道:“奴婢见过四殿下。”

楚兰笙晃着秋千,头也未回地问:“这秋千,是那一架么?”

“回殿下的话,正是。如今秋千已安置妥当,奴婢便先回去复命了。”

楚兰笙:“嗯,退下吧。”

又过了片刻,卫影端着一方描金漆盘走来,“殿下,这是小厨房刚做好的芙蓉糕,您尝尝?”

楚兰笙目光仍落在晃动的秋千上,轻声道:“先端去屋里吧,我待会儿再吃。”

卫影见他嘴角始终噙着笑意,忍不住问道:“殿下今日心情,倒是格外好。”

“那是自然,”楚兰笙洋溢着笑容,“我喜欢这架秋千。”

与其说他是偏爱这架秋千,倒不如说,他是沉溺于此刻的松弛;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君少钦曾予他的纵容里。

卫影捧着漆盘,绕着秋千转了一圈,实在瞧不出这普通的木秋千有什么特别,疑惑道:“卑职瞧着,这秋千与寻常秋千也无不同,究竟特别在何处?”

楚兰笙笑意微收,声音轻却清晰:“陛下肯将它送我,便足见我在他心中的分量。这不是普通的秋千,是先祖皇后生前最爱的物件,秦国历来有个说法,陛下将这架秋千赐给谁,谁便是未来的秦国皇后。”

他缓缓说起旧事:“当年我初入秦宫,在太子府中初见这架秋千,一时好奇,便多瞧了两眼,还伸手摸了摸木结。偏巧被郡主撞见,自那以后,她便日日派人寻我麻烦,次次下手狠辣,我险些丧命于她手中,万幸陛下及时赶来,才救了我一命。”

卫影听得心头一紧,急声道:“殿下怎的这般傻?旁人都要置你于死地了,你为何不还手?”

楚兰笙闻言轻笑,眼底却掠过一丝云淡风轻:“那时我哪里懂得还手?娘亲总教我,忍一时风平浪静,不争不抢,才能安稳她总说,平安的活下去便是最大的福气。”

“可这宫里,不争不抢根本活不下去啊。”卫影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过来人的怅然,又追问,“那后来呢?殿下总不会一直忍下去吧?”

“后来……”楚兰笙顿了顿,避开了君少钦逼他杀人的过往,话锋一转,“我回楚国后,母亲的身子便垮了。那段日子,我和弟弟在楚宫连温饱都难以为继,也是那时我才明白,娘亲教我的道理,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根本行不通。不争不抢,只会任人宰割,所以我再也不是从前那只任人欺凌的雪白兔子了。”

“害,早该如此,”卫影松了口气,语气轻快了些,“小白兔似的性子,在宫里只会一辈子受欺负,殿下如今这样,才好。”

“我也觉得,只可惜明白得太晚,错过了太多。”楚兰笙顿了顿,目光渐趋坚定,“不过好在,我如今在秦国,承蒙陛下偏爱。看在这份偏爱面上,陛下或许会对楚国有几分照拂,这样一来,父王大抵也会善待不言,能换得弟弟平安,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已经回不了头,只希望他的弟弟楚不言能安乐一世。

卫影没有接话。

他自十一岁起便跟在君少钦身边,比谁都清楚,那位帝王肩上扛着的,从来都不止儿女情长,君少钦身上背负这三代先皇心心念念、盼了一辈子的收复失地之志。

楚兰笙见卫影望着自己出神,望着他手中已经不冒热气的糕点,语气带了几分娇嗔意:“再发怔,这糕点可就凉透了,我还怎么吃?劳烦卫侍卫再去端一盘来吧。”

卫影这才回归神,“是卑职疏忽,我从新在端一盘。”

君少钦刚从勤政殿议完政,踏入偏殿时,正见楚兰笙在廊下秋千上晃着。

他快步上前:“兰笙,都戌时了,夜里风凉,怎的还不回屋?”

楚兰笙见君少钦来,立刻停了秋千,踩着踏板慢慢下来,开口道:“臣不冷,陛下议完事了?”

话音刚落,君少钦已伸手攥住他微凉的手腕,不由分说便往殿内带。

进屋落座,楚兰笙捧着暖茶,忽然想起一事:“算算行程,徐大人和赵大人该到卫郡了吧?”

君少钦抬眸看他,“今日便到了,你怎的突然问起他们?”

“赵大人温文尔雅,宛若仙人。”楚兰笙想起赵清晏拖着病体来见君少钦那次,他继续道:“上次被赵老丞相责罚,养了半月才好,臣问问他近况,难道还不行?”

君少钦喉间哼了声,醋意明晃晃的:“不行。”

楚兰笙偏要逗他,又追着问:“从前赵大人还是陛下伴读时,臣就好奇,父王给哥哥们选伴读时,都挑年岁相仿的,陛下为何要找个比自己大这么多的?”

君少钦指尖顿了顿,缓声道:“他是墨珏唯一的学生。”

楚兰笙:“赵大人竟是墨先生的学生!”

“墨珏字崔仙,”君少钦想起往事,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当年父皇三番去请,他都以‘时机未到’推脱,不肯出山辅佐大秦,墨家历来只开坛授业、不问朝堂事,墨珏的父亲给他取字“崔仙”这不是明摆的昭告世人他这个儿子,今生注定要入世搅动风云。”

“谁曾想,墨珏偏不遂这份心意,一心只想守着一方小院,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话锋一转,眸色柔和了些:“不过他这学生倒和他不一样。孤十岁那年,是赵清晏主动寻来,要做我的谋士。”

文中诗句:豪饮未尽兴,剑气横长空;借鉴《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中“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的两句。

揽西北浮云,倚万里河山,借鉴《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的“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的两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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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墨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