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房间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延冰睁开眼,鼻腔里是被风扇吹出的、带着霉味的干燥空气。
回来了,现实世界。
确认自己已从那个杀机四伏的忍者世界脱离,回到了相对安全的落脚点,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略微一松。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向后一仰,重新躺回并不柔软的床垫上,闭上了眼睛。
她需要一点时间,让过度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大概数个小时后,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淡。饥饿感将她从半睡半醒间拉扯出来。她起身,打算去附近的超市买点速食。
超市的荧光灯管发出嗡嗡的声响,货架上琳琅满目。
她目光扫过那些包装各异的食物,却有些意兴阑珊。走到饮料区时,冰柜里成排的绿色易拉罐抓住了她的视线。
她顿住脚步,看着那抹熟悉的绿色,犹豫了一下,伸手拉开了冰柜门。
冰冷的白气涌出。
她最终没有拿任何食物,只是从里面拎出了一整提雪碧,转身走向收银台。
塑料袋勒在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也勾起了某些沉在心底的东西。妈妈生前没什么特别爱好,唯独喜欢这种甜得发腻的碳酸饮料。
走出超市,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
她站在街边,看着手里那提显眼的绿色,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惯性牵引着,脚步不自觉地调转了方向,朝着城郊墓园走去。
墓园总是安静的,只有风掠过松柏的沙沙声。
延冰找到那个熟悉的墓碑,照片上的女人笑容温和,与延冰眉宇间的冷硬截然不同。
她靠着墓碑坐下,没有说话,只是拉开一罐雪碧,碳酸气泡细微的嘶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喝了一口,冰冷的甜意划过喉咙,然后将另一罐打开,轻轻放在墓碑前。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母亲的照片上,又似乎穿过了照片,没有焦点。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延冰没有回头。
一个身影停在她旁边,挡住了部分光线。来人是个中年男人,方形脸,眉头习惯性地蹙着,留下深深的刻痕,正是赵叔。他穿着便服,但腰板挺直,带着职业带来的严肃气息。
“就知道你在这儿。”赵叔的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提雪碧上,眉头皱得更紧,“你这孩子……哪有人扫墓带这个的,还一带就是一箱,你就不能带束花?”
延冰没应声,又喝了一口雪碧,视线依旧落在墓碑的照片上。
赵叔在她身旁蹲下,看着墓碑上战友的照片,眼神复杂。沉默了片刻,他语气带着沉重的担忧,切入正题:“案子的事了了,你也算放下了个心事。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这么混着。”
以后?
延冰的指尖在冰冷的铝罐上轻轻敲了一下。
思绪不受控制地漂移,但没有飘向赵叔期望的安稳工作或正常生活,而是不受控制地闪回刚刚经历的片段——死亡森林的追杀、考场上的厮杀、苦无划过颈动脉的触感。
她将那些画面抛出脑海,弯眼露出一个笑:“混着呗,饿不死就行。说不定哪天就走运了。”
赵叔的眉头拧得更紧,显然不满意这答案。
他换了个方向,语气带着长辈式的关切:“小冰,你也大了。以后总要成个家。找个踏实、稳重点的,能管着点你,也别太管着你,最重要的是人得正派,有担当,遇事能扛得住……”
他的话语,带着普通人对幸福最朴素的构想。
但在延冰的脑海里,却诡异地与某个具体身影对上了号——橘发蓝眸,身手强悍,能轻易用重力碾碎一切麻烦,来自一个横滨的、名叫中原中也的男人。
一个跟踏实稳重、正派几乎不沾边,却无疑极其“能扛事”的家伙。
这联想过于突兀和好笑,让她一直严密控制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隙,嘴角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弯起,但立刻被她用力压了下去。
然而,就是这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表情变化,却被一直紧盯着她的赵叔精准地捕捉到了。
“心里有想法了?”赵叔立刻追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鼓励,“刚才想到什么了?是不是认识什么人了?”
延冰抬起雪碧喝了一口,轻哼道:“呵,您这标准,听着跟招聘特种兵似的。”
赵叔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样子,知道她又在回避,但那份惊喜并未完全消退。
他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你爸,他托我带给你的。他知道对不起你,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当年他执意出国,一开始也是为了找你,后来实在是……没消息,才在那边又……”结婚生子的。
他没能说出后面的话。
“行了赵叔,”延冰打断他,脸上是无所谓的神情,动作利落地接过银行卡,指尖在光亮的卡面上轻轻一弹,发出细微的脆响,“陈年旧事,提它干嘛。”
她脸上露出个笑容,“我干嘛要跟一个出手大方的人过不去。”
赵叔看的出她心里的漠然,只能暗自叹了口气。
这时,赵叔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简短地应了几句。
“局里有点急事,我得先走了。”他挂断电话,站起身,忽然弯腰从延冰脚边拎起一罐没开的雪碧,咔哒一声拉开,仰头灌了一口,随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毫不掩饰地嫌弃道:“真不知道这甜得齁人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
说完,也没等延冰回应,拿着那罐雪碧,转身大步离开了。
延冰看着他那略带仓促却依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墓园小径的尽头,脸上才慢慢浮现出一个很浅的的弧度。
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也很快消散。
她转回头,重新面对冰冷的墓碑和那罐已经没了气泡的雪碧,一言不发,像一尊渐渐冷却的雕像,又坐了很长很长时间,直到夕阳将墓碑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终于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和尘土,向外走去。
经过墓园门口时,延冰看见一个买花的摊位,白色菊花开得正好。
她脚步顿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想起赵叔刚才那句“你就不能带束花?”。
她走过去,没什么犹豫地买了一小束白菊。
拿着花,她再次走回母亲的墓前,将素净的花束轻轻放在墓碑前,取代了那罐失了味道的雪碧。
然后,她弯腰拎起地上那提还剩不少的绿色饮料,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被暮色笼罩的寂静之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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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