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川是被外头噼里啪啦的声音惊醒的。
他睁眼才发现外头的天不知何时已经黑了,午时喝了药,只说一刻钟后让阿顺叫他。
但说好叫他的阿顺也不见了踪影。
屋里没有人,也没亮灯,只有窗外闪烁着光亮,隐约的丝竹管弦之声与话语声透进来,听不真切。
他想起来,今日是江逸卿的生辰。他披着外衫起身下床,点亮了屋里的油灯,昏黄的光晕把他的影子投映在墙上,有几分虚幻。
桌上有一碗凉透的药汤,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他扶墙坐到窗口,苍白的脸仰着,黑沉的眼眸看见了外头夜空中的绚丽烟火,是一朵朵花的形状,很漂亮,不、非常漂亮。
这种烟火很贵也很难得,逢年过节才有官府放,江泉不会舍得花钱弄这种东西,这样漂亮的烟花,又是在今天这个日子选在怀远郡侯府放……
只能是她。
江寒川看了好一会儿,身上觉得冷,他站起身去端桌上的药碗,一口喝尽了药汤,满口苦涩。
他穿好衣裳走出院子,院子里也没有人,空荡荡的,今日很忙,阿顺大抵也被叫去帮忙了。
他顺着声音和光亮走到前厅,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明锦,青衣珠簪,黛眉星眸,她今日真好看……
目光偏了些许,无法避免地看到了和她说话的江逸卿,江逸卿也很耀眼,两人于烟花下站在一起,像一对无比般配的壁人。
只有他,站在阴暗寒冷的角落里,心思肮脏地上不得台面,江寒川仍由尖锐的痛苦和酸涩侵袭全身,喉咙一阵痒意,他低着头以手做拳抵在唇前闷咳两声,耳畔有侍仆语带羡慕的说话声……
“二皇子殿下说,公子高兴她也高兴……”
“是啊,公子生辰二皇子殿下这般重视,专门送了名贵的琴和稀有的琴谱,还送了一夜的烟花……”
“二皇子殿下真的喜欢极了咱们公子呢……”
“公子瞧着也极喜欢殿下送的生辰礼,今日笑了好几回……”
……
“咳咳——”闷咳声有些止不住,江寒川怕被其他人看见,看了明锦最后一眼,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角落。
后院的小径上分外静谧,所有的家仆都在前厅忙碌,江寒川脚步虚浮地跨过一片落叶回到自己院子,临上台阶时,却被绊了一跤。
膝盖着地,好一会儿也没起身,空寂的院子里,一声嘲讽的笑从他唇边溢出,他在干嘛呢……
他们两情相悦,门当户对,他何必横插一脚,异想天开地想留在明锦身边,还想去碍她的姻缘……
他怎么变成这种人了……
只要她过得好,就算他不在她身边,他也该为她高兴的。
江寒川这样想着,心中却空落落的不着实处,那是他看了十年的人,他想了十年的人……
他低着头咬紧牙关,鼻息间的呼吸困难,昏暗夜色中,灰白色的衣袍上洇湿了一片片深深浅浅的水痕。
殿下,寒川惟愿你高兴。
喉咙痒意彻底压制不住,他躬着身体咳嗽,胸腔起伏剧烈,几乎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他痛苦地想,他以后不能再去找殿下了,那短暂的几次见面与交谈被他封存在心底,尽够了,他和她说过话,她记得他的名字……
尽够了……
江寒川扶着廊柱站起身,抬袖擦尽脸上的水滴,掩去眼底对自己的恨意与失望,他缓步走到水缸旁,打了水端回屋里。
帕子一点点擦尽了脸上的脏污,也重新给自己更换了衣裳,他坐到梳妆桌前,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颓然的脸,眼睫颤动,胸腔中起伏的情绪在一遍遍的压制中缓缓归于平静。
过了今夜,一切都该归回原位。
他不该肖想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心脏传来的血肉疼痛被江寒川忽视,他想,即便等到明锦和江逸卿成亲那天,他也能这样淡然。
他给自己找了很多事情做,收拾了自己的屋子,还抱着换下来的衣裳去院子外清洗。
过了一会儿,烟花散尽,宴席看起来结束了,院子周围多了侍仆走动的脚步声,每个人都在说江逸卿和二皇子殿下有多般配,江寒川不想听,他专心洗自己的衣裳。
阿顺也在这时候哼着曲回来了,今夜可忙死他了,但是他看到了漂亮的烟花,躲在后厨也吃到了不少菜肴,他心中盘算着等公子和皇子殿下成亲,菜品肯定会更加丰盛。
他回来看见院中江寒川在洗衣裳也并未多问一句,大冷天的,江寒川愿意自己洗衣裳,阿顺求之不得,他捏着肩膀,打了个哈欠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
江寒川把衣裳洗完晾好才端着空盆回自己房间。
一进门,江寒川就怔在原地,手中的空盆险些脱力掉在地上。
江寒川望着端坐在屋里的人,眨了眨眼睛,他觉得是病得太久,病昏了头。
她怎么会在这里?
明锦正在看桌上的药碗,听见声音抬起头,纳闷:“你怎么大半夜洗衣裳?”
江寒川觉得眼前有点眩晕,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看见明锦的倒映在墙上的影子,暗自掐了自己掌心,痛感传来,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殿下怎么来这里了?”
“随便乱走就走到了,你病了?”明锦指了指空药碗。
江寒川想起自己苍白的病容,慌张低下头,不想让明锦看见:“嗯,一点风寒。”
“怎么病的?”明锦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江寒川下意识想后退半步,硬生生止住了,不自在地把空盆放在墙边,轻声道:“大抵是衣裳穿少了,寒气入体。”
他不明白明锦怎么会问他这个问题?在关心他吗?这个念头一出现,江寒川就觉得自己疯了,又觉得他还是在梦里。
明锦盯着江寒川,耳畔回响刚才云禾的汇报——“殿下,江寒川公子病了。”
几次没看见江寒川,明锦就叫了云禾去随便打探一下消息,得到的消息是病了,寒秋之际,生病也正常,而云禾下一句话便道生病的原因是犯了错,被郡侯夫郎罚在祠堂外跪了一夜,之后就发了高热病了好几天。
云禾做事妥帖,顺道着把犯的错事也问出来了,是云禾送他去店铺被看见了。
明锦听到这个原因时觉得诧异,云禾都忍不住道:“这江家怎么这般行事?谁不知道我是殿下的侍卫,送他办事谁家不行方便,江家当是高兴才是,竟还罚他。”
云禾又说:“江家家规这般严,怪不得江逸卿公子不敢与您多说话呢!”
明锦踹了她一脚,问她:“只是说你送他才受罚的?没提及我?”
“是呢,那仆人说,江寒川公子说没见过您。”
宴席散场,明锦本该坐着马车回去,但一想到江寒川因她受了罚,明锦就不得劲,马车绕了一圈,在云禾欲言又止的神情中,马车停在了江家后门的巷子里,明锦道:“你在这等我,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说完,她就翻上墙头进了江家的后院,翻了几个墙头才找着江寒川的院子,她从窗口翻进了江寒川的屋子里,一进屋就觉得冷,屋子里只亮了一盏油灯,喝完药的药碗没有仆人收拾,摆设也简陋。
从窗口往外看,能看见院子里的仆人已经进屋睡觉了,而江寒川还在晾衣服,明锦看见觉得惊奇。
直到人进屋,明锦这才好好看了一眼江寒川,比上次见面瘦了挺多。
“那你病好了吗?”明锦问他。
江寒川点头,“好了。”
骗子。
江寒川没料到明锦竟然抬头探他的额头,当即大退两步,后脚跟绊到门槛,身体后倾,眼见着要摔倒,被明锦拉着衣领给拽回来了。
太近了……
不知道是不是衣领被明锦拽得太紧,江寒川有点呼吸不上来,“殿、殿下——”
下字说完,江寒川整个人忽然被外力颠倒过来,再回过神时,他已然被明锦扛在了肩上。
“殿、殿下……”江寒川不知道明锦这是要做什么,他不自在地,浑身如同长刺了想尽快站回地面上,但明锦不给他机会,“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去看病。”
看病?
江寒川又觉得自己还没清醒,明锦怎么会大半夜出现在他房间,还说带他去看病?他眼前发黑。
云禾在偏巷里等了一刻钟,就见自家小殿下扛着什么从墙头跃下,她心里一惊,心想着她家小殿下怎么还去郡侯府打包东西:“殿下,您打包什——一个人回来!?”她尾音高昂,在看清还是个男子时,觉得荒谬,殿下不是说只看一眼吗?怎么还把人给带出来了?
明锦肩上的人往马车里一塞,自己也跳上马车:“走走走,去找张翊。”
云禾只得听命。
……
江寒川坐在马车里,觉得眼前眩晕,他不明白刚才他还在院子里晾衣服,怎么一眨眼就坐上了明锦的马车。
他以为明锦说的带他去看病,是去街上找医馆,谁知最后马车停在了一处大门紧闭的府宅前。
“殿下,这么晚主人当是休息了,草民的病已经无——”碍。他话没说完,就接收到明锦瞥来的一眼,不自觉住了口。
他眼睁睁看着明锦捡了几个石子跳上了府宅的墙头,几次咚咚石子砸窗的声音后,府宅的大门打开,云禾驾车进去了。
明锦先下的车,江寒川在车里听见外面的主人与明锦在说话:“殿下,托您的福,微臣家的窗户今年已经更换三回了。”
江寒川觉得这声音耳熟,下了车,借着月光认出那人,是秋狝是给他诊治过的张太医。
“哎呀,你那门窗都不结实,改日我叫人给你换扇紫檀木的!”明锦拉着张翊自来熟地往屋里走,“来来来,张太医,帮我瞧瞧他的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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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