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泽浩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只要一静下来,他脑海就会闪过扶桑的脸。
那人眼神阴沉沉的,缓缓靠近他,用轻到让人不安的声音跟他说:
“我怀疑……她不是人。”
他这位室友从认识起就古里古怪的,爱玩些不知是真是假的铜钱,偶尔还能掏个铃铛木剑之类的玩意,就像是社媒里能看到的那些道士神棍。
方泽浩不信什么鬼啊神啊的,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也架不住有人在眼前这么阴恻恻地提醒一句,还往他手里塞张真像那么回事儿的符。
方泽浩原本想直接把那唬人的黄符揉吧揉吧扔垃圾桶里算了。
圆圆怎么可能不是人呢?不是人是什么?他想肯定是那姓扶的找了乱七八糟的理由挑拨他和圆圆的关系,好趁机把圆圆从他身边抢走!
但不知怎么,他把黄符攥成一团,已经准备扔了,却又鬼使神差地把它展开捋平,放进了外套口袋里。
人就是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觉得万事正常风平浪静,可事情一旦被谁挑起一个口子、告知了一种新的可能性,人就会难以控制地把所有以前不曾在意的细节往最坏的情况联想靠拢。
仔细想想,圆圆好像是有点古怪。
她和他的约会都在夜里、在湖边,方泽浩以前问过为什么,而卫露圆给他的答案是白天事忙,只有晚上有空,而且她喜欢水,湖边湿漉漉的空气会让她安心。
方泽浩还牵过一次她的手,她的手冷冰冰的,让方泽浩一哆嗦。
而且,他有次偶然听别人说,前些年无名湖死过一个人文学院的学生,是冬天半夜掉进湖里被淹死的,是个很漂亮很优秀的女孩。
方泽浩心里打着鼓,净想些有的没的,直到晚饭后,他收到了卫露圆的微信。
圆圆:今晚你来吗?
方泽浩犹豫半天才回复。
Square:我想见你,可你今天不是不舒服吗?湖边太冷了,要不咱们不去湖边了?
圆圆:早上头有点晕,现在已经好啦~
方泽浩确实犹豫了。
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那张符纸,想了想,还是给卫露圆发了一句“那晚上见”。
方泽浩很难形容自己对卫露圆的感觉,这是他从没感受过的,好像第一眼看见她,自己的灵魂就印上了她的影子似的,从那之后,吃饭睡觉都只想着她。
如果,如果扶桑说的是真的,如果卫露圆真的不是人……
那她会是什么呢?
卫露圆话不多,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方泽浩一个劲儿地说,她静静地听。
但今天方泽浩揣着心事,满脑子都是口袋里那张被他攥在手心里的符,没心情想话题提供情绪价值。
于是两个人静静地在湖边散着步,一时只有风扫过树木枝叶时的“沙沙”声。
冬天天冷,路也滑,正在方泽浩出神时,卫露圆突然一个趔趄,惊呼一声。
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方泽浩赶紧伸手扶住她。
他搀着卫露圆的手臂,手心里还贴着那张折了两折的符。
意识到这点,他心里一跳,终归是心虚,所以扶着卫露圆站稳后立刻就想把手收回口袋里。
谁想,也是那时,卫露圆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泽浩。”
卫露圆垂眼看着他手心露出来的那片黄色纸角,微微皱着眉,而后抬眼看他,眸色深深:
“……这是什么?”
……
大学城附近的老小区,墙面已经斑驳褪色,一楼人家装的防盗窗也都生锈斑驳。
霍为站在这只有六层的小楼下面,仰头看看顶楼的窗户,深深叹了口气。
做好心理准备,她抬脚,踩着那双漆皮恨天高长靴,踏进了这栋每次离开时都发誓下次再也不会来的居民楼。
这小区没安电梯,上六楼全靠一双腿,霍为一路爬到顶楼已经气喘吁吁,但墙面和楼梯扶手太脏她不愿倚靠,只能扶着自己的膝盖大喘气。
缓了半天,她才走到六楼唯一一户门口,伸手从墙边信箱里掏出一把钥匙。
“扶三又我求你了,我出钱你换个带电梯的房子行吗?!不换就别找我……”
推开门后,霍为的抱怨戛然而止,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扶桑这房子小,一眼就能望全,所以霍为进来一眼就瞧见了里面那一人一鬼的模样。
扶桑盘腿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他那台破笔记本电脑,而戚长缨几乎是贴在他身后,像是背后拥抱一般,埋在他颈窝嗅闻他的味道。
“我……靠??”
“靠”的音高得差点没捅破天花板飞向外太空。
霍为警惕地后退半步:“你俩干什么呢?”
“来了?”
扶桑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淡淡招呼着:
“坐。”
受到邀请,霍为慢慢挪动进去,但还是死死盯着那一人一鬼:“三又,他干嘛呢?”
“不知道,不理解,”扶桑滑着鼠标,边道:
“可能我是鬼薄荷成精。”
“鬼薄荷是什么?”戚长缨百忙之中稍稍抬起头问。
扶桑无情:“别管。”
霍为在一边看着,真是觉得这个画面诡异极了。
别人不了解扶桑是什么德行,她还不知道吗?
二十来年了,这人平等地厌恶所有人类的靠近,什么时候允许过别人这么贴近他?
哦不过话说回来戚长缨也算不上人类。
可能他对鬼和人的接受度不太一样……?
那也说不通。
……果然还是因为戚长缨是他推吧!!!
“你叫我过来到底是要干嘛?”
霍为双手抱臂,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京大无名湖前些年死过一个学哲学的女学生,说是冬天意外掉进湖里淹死的。”
扶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霍为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怎么,你怀疑你室友身上的阴气和那个女孩有关?还是你怀疑那个女孩就是卫露圆?”
“都。”扶桑言简意赅,又道:
“还有,前天来店里那个姓于的男人,他要找的那具尸体,你不觉得也很微妙?”
“什么意思?”霍为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找弟弟的那个是吧?可那个跟冥灵没关系吧,你不是说尸体被藏在冰柜里?就算鬼能杀人还不被灵师监测到,又要怎么藏尸?”
“不清楚。先不想这个。那人的死和死去的女人有关,只是有关,不一定就是被死了的女人所杀。当时我是不是说尸体在一间铺的西北方向?一间铺在老城区,大学城的确在它西北方向,而且那人在大学城开了家酒吧,我用他名字查了一下,那间酒吧就在京大附近。”
“嚯,福尔摩斯啊你!”
霍为赞叹一句,去看扶桑转过来的笔记本电脑,先看见的却是屏幕上几道显眼的故障光条,火气“腾”一下又起来了:
“你就不能换个好点的电脑吗?!这二手老古董被你倒腾快六年了吧?能不能别折磨老人了?!”
“老马识途。”
“?”
霍为真的是服了。
她努力忽略那破屏幕,认真看里边的内容。
是酒吧的位置和照片,的确在京大附近,离着不到两个街区。
“所以……你怀疑酒吧老板的死和你室友身上的鬼气以及他那个不像人也不像鬼的神秘crush其实都是同一件事,而他们都和前些年失足掉进湖里的哲学女孩有关?”
霍为一口气总结,看扶桑点了头,又问:
“你都有想法了,那我现在在这里又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可能是听她问到点子上了,扶桑打了个响指:
“你有任务。”
“请说。”
“学校出现意外事故会大力封锁消息,现在任何平台都查不到这件事和这个女生。只能靠人肉。”
“?”霍为气笑了: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打听呗?”
扶桑很不要脸地点点头:“你渠道多。我很信任你,霍小姐。”
听见这不算吹捧的吹捧,霍为突然坐直了身子,用手给自己扇扇风:
“那霍小姐能得到什么报酬呢?”
扶桑显然是想好了价码来的,听见这话想也没想:“下次家族内部考核我帮你。”
“成交!”
霍为心满意足,但心念一转,又关心起了另一件事:
“但是你这么说,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几件事确实有点微妙……可也就仅仅止步于微妙了,你有什么证据能够实实在在把他们串起来吗?”
“没有。”扶桑淡淡:“直觉。”
“你……直觉顶个屁用啊!!”霍为真想锤死他:
“咱们现在连卫露圆是人是鬼的事都没搞清楚,又多出来个死在湖里的女孩,她俩能有什么关系?万一查来查去最后全是白忙活怎么办?”
“那就白忙活。”扶桑微一挑眉:
“但我不可能是白忙活。”
霍为翻了个白眼:“证明给我看看,你要怎么把这些毫无关联无从下手的疑点串在一起。”
收到霍为发起的挑战,扶桑抬眼看着她,然后用两指夹起一张纸片。
霍为定睛一看,发现上面居然是一串手机号码。
“这是什么?”
“电话号码。”
“我不认识电话号码咋的?我问这谁的号码?”
“名字忘了。”
扶桑是个实干家,他立刻掏出手机把这串号码按进去点击拨打,几声“嘟”后,电话被人接起:“喂?谁啊?”
“你好,我是扶桑。你是诸葛……?”扶桑问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那边显然还在等他说完,觉得像是等不到了,才莫名其妙地接一句:“啊?”
“诸葛什么,我忘了。”扶桑诚实。
“诸葛不惑!!”诸葛不惑几乎是对着手机喊了这么一句,然后没好气地问:
“打给我干嘛?”
扶桑开着免提,故意停顿片刻,才说:
“哦,黑山口的事,我想起了一点你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听见“黑山口”,霍为立刻瞪大眼睛看他,但扶桑没理。
片刻后,如他所料,诸葛不惑的声音立马变得严肃:
“想起什么?你说。”
“在这之前,我得先跟你确认一件事。”
扶桑语调平淡,不急不缓没什么波澜:
“冥息不可能被传染,对吧?一个活人染上了冥息,一定是因为他跟这只冥灵有直接接触。”
“这不废话吗?你基础知识没学好啊?这跟黑山口有什么关系?”诸葛不惑没什么耐心了,说话就没有太好听。
“有关系。”扶桑提出自己的诉求:
“我需要知道,一只鬼除了暴露在清鬼火下,还在什么情况下能拥有影子,而且同时拥有人的气味甚至特质,身上人气阴气混在一起无法辨认。”
“……怎么可能啊,没可能了吧?”
“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嘶……你说的是附身?”
“我基础知识没学好?还分不清人有没有被鬼附身?”
“我靠?!你小子,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诸葛不惑一下就炸了。
“我求你?”扶桑冷笑一声:
“是你莫名其妙跑来问我什么黑山口,现在我想起来了,大发慈悲愿意分享给你,只是分享前要向你确认一些事情。你觉得我是在求你?搞清楚,应该是你在求我,态度好点把我要的东西捧着送过来,我才能考虑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诸葛不惑。所以,不知道就去查,查不到就别再来问,这么简单,能懂?”
“……”诸葛不惑还真要被他唬住了。
扶桑趁热打铁:
“三天,给不了我答案我就要把想让你知道的事忘了。记住,我要确定的答案,不要‘应该或许’。”
说完,扶桑就要挂断,谁想诸葛不惑突然:“等等?!”
“说。”
“嘶……我怎么觉得我被你小子诓了呢?你确定你问我这事是跟黑山口有关?”诸葛不惑总觉得这事有哪里不对劲,又或许是他生性多疑。
“我骗你干什么?”
“我对你小子没好印象,你得给我个相信你的理由。”
“啧。”
扶桑很不耐烦:
“我如果骗你,”
“昂,骗我怎么样?”
扶桑瞥了戚长缨一眼,挪开视线,面不改色:
“我推不得好死变成厉鬼被镇压一千年。”
说完,无情挂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疑问/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