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看着三十岁左右,穿着一件厚厚的夹克衫,但看起来应该挺久没有换洗过了,深色布料上染着一块块发白的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下巴生着泛青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疲惫至极。
毕竟店铺主营殡葬用品,能进门买这些东西的人很难精神焕发兴高采烈,扶桑习以为常。
“你好,是我。”
扶桑指指店铺墙上那张大菜单:
“需要什么业务,可以看看,熟人介绍有优惠。”
“我……找人。”
男人看起来有点精神恍惚。
他压根没往墙面上看,进门后就一直不安地四下打量着,一边断断续续道:
“是,是街头那个戴卷发夹打麻将的女人介绍我来的,她说你有本事,很厉害,让我过来报大双喜的名字……”
“知道了。”
扶桑转着手里的圆珠笔,走到柜台边找出个旧笔记本,翻开一页往上写了点什么,一边问:
“她有没有跟你讲规矩?寻人没办法报准确的地点,也不能保证百分百找到,只能以线索形式给到你,只要你能给出足够的信息,一般能看到一到五条,一条两百,价格能接受吗?”
在扶桑说话的时候,原本跪坐在货箱边的戚长缨好像突然被什么吸引,站起了身。
见状,霍为吓了一跳,有些警惕地盯着戚长缨的动作。
戚长缨没有注意到她,只望着进店的那个年轻男人。
他拖着锁链径直走过去,围着那人转了半圈。
而后站在那人身后,微微低下头隔着大一段距离轻嗅一下。
扶桑瞥了戚长缨一眼,又看看那男人。
男人反应有些迟钝,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下意识转过头,发现什么都没有,又不自觉抬手搓搓自己的手臂:
“价格……可以。怎么支付?”
“不急,先坐。”
确定了这桩生意能做,扶桑这便把店里唯一一把椅子搬来给男人,又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空白符纸,用手捋捋平整:
“先找人,你给信息,我问,你答。至于线索,我能看到的数量不一定,所以到时付一条给一条说一条,收款码在这,蓝的绿的都行。”
扶桑往桌上已经干掉的砚台里到了点水,化开里面的朱砂,拿毛笔蘸了蘸:
“现在开始?我看你精神不怎么好,需不需要洗个脸?”
“不用。”
“行。”扶桑点点头:
“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你要找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找他,还有那人的出生年月,最好精确到时辰。”
“哦哦,好……”
见财迷来了生意,霍为就没再打扰,看扶桑忙着,她还替他给客人倒了杯水。
男人接过她递来的纸杯,道谢后理理思路,才道:
“我叫于平峰,今年三十,京城本地人。我要找的是我弟,亲弟,他叫于平川,等于的于,一马平川的平川,今年二十四,生日是……二零零一年九月四日。晚十点左右生的。”
听于平峰报出这串日期,扶桑飞快地在符纸上画了一串什么。
戚长缨守在一旁,大约是有点好奇,他盯着那符纸不错眼地瞧着,偶尔抬眸看看扶桑难得认真的神情。
扶桑没理他,继续听于平峰讲述:
“我弟是一个多月前失踪的,一点征兆都没有,就……人就突然没了,联系不到,更找不到。我妈知道我弟不见了,一个着急,就急病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能找的地方、能问的人,我都问过了,但就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这人跟蒸发了似的,怎么找都找不到!今儿我到这片来,是想找我弟朋友再打听打听来着,结果路口打麻将那个叫大双喜的突然拦住我,问我是不是有事,这才给我介绍到这来……”
听到这里,霍为忍不住插了一句:“人失踪了,你没报警吗?警察那边怎么说?”
“当然报了,人失联四十八小时就去报案了,但就是……找不到。”
于平峰说话断断续续,一口气喝完了纸杯里的水,双手不自觉把纸杯捏变了形。
“你最后一次联系他时,他人在哪,在干什么?”
“他……”于平峰回忆了一下:
“……他在大学城那块开了个酒吧,那天晚上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周末回家吃饭,他那边很吵……没说几句就挂了,第二天就联系不上了。店里监控只拍到他十二点左右出了门,外面的监控什么都没拍到,跟他一起吃饭的朋友只说他当时是觉得闷要出去走走,结果这一走就没回来……”
“知道了。”扶桑打断于平峰的话,随手扔给他一把剪刀:
“剪一撮头发给我。”
听起来像是走投无路,实在找不到人,被折腾得实在没有办法了,所以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来试试玄学?
这些年来,找扶桑办这类业务的客人,绝大多数都是这么个情况。
现在他们这行不好干,毕竟是科学时代,提倡唯物主义,要不是走进了死胡同,人也不会把希望寄托于玄学鬼神。
一般情况下普通人能找到的“鬼神”在正事上起不到什么作用,那些神棍只想狠狠骗走他们的钱。人钱两空的悲剧听过太多,导致扶桑现在遇到这类客人时总想对他们说句恭喜——
恭喜他们找对了人,不要二十万更不要两百万,熟人介绍,只要两百。
扶桑把手里的符纸画完,拿符去接于平峰递来的一撮头发。
之后他将符纸折了几折,把头发包进去折成一只小小的三角,又从兜里摸出一只塑料打火机,用火苗燎着符纸边缘。
做完这些,他提醒:“安静。”
黄符一点点被火焰涂成黑色,飘出一丝细细的烟。
扶桑把它丢到铁盘里,坐在凳子上闭上眼睛。
室内一时变得极其安静,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听不太到,只有墙上的劣质钟表每秒都在发出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扶桑皱皱眉,冷不丁问:
“你这弟弟,私德不太好吧?”
于平峰像是没有听懂,愣了一下才道:“什,什么?”
扶桑睁开眼睛:
“问他的私德,作风。这符烧出来的味道很差劲,烟也不干净,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听一个外人突然这样评价自己的失踪多日的亲弟弟,于平峰很难不生气。
但真正动怒前,他又忽然想到,自己刚才描述的部分完全没牵扯到这些,难道是……这人真有点本事?
于是刚升起来的怒火即刻熄灭,于平峰有一点点尴尬:
“啊……他是……玩得比较开的那种吧。”
这就很委婉了。
火焰吞噬的速度很快,铁盘里,符纸和发丝很快化为了一片黑灰。
等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挂在店铺各处的铜钱铃铛忽然响了,掀起丁零当啷一片声音,由于响得过于突兀,还把于平峰吓了一跳。
旁边的霍为听见这铃声,脸色变得有点不大好。
而扶桑微一挑眉,直接从柜台上拿过收款码,拎到于平峰面前:
“请扫码,不要少付也不要多付。两百。”
于平峰一怔,回过神后立刻摸出手机对准二维码。
店里的网络有些延迟,等半分钟后音箱报价的声音结束,扶桑给了他答案:
“他死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于平峰却好像没听懂:
“你,你说什么?”
“我说,于先生,你弟弟,那个叫于平川的人。他已经死了。”扶桑好心再次重复。
“谁说的?!谁说他死了?!”谁想于平峰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吼。
扶桑想了想,扬了下眉:“我说的。”
“你……你胡扯!胡扯!!”于平峰先前一直是恍惚疲惫的模样,如今才算是彻底清醒了。
他抬手指着扶桑的鼻子,一双眼睛瞪得通红:
“不可能,我跟你讲,不可能的事儿!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可能死了?警察都说人只是失踪,你个神棍还在这当上阎王了?!”
这话就是扶桑不爱听的了。
他打了个哈欠:
“那你去找警察,还来找我个阎王干嘛?”
“……”霍为在旁边看得冷汗都快下来了。
真是账清了就无所畏惧了,他这破店这么多年怎么开下来的?还没被客人砸烂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哥。”霍为真怕这俩人打起来,赶紧过去当和事佬:
“我这朋友脾气怪得很,你知道,干这行的多多少少都有点……那话怎么说的,信则有不信则无嘛,是吧?只要希望在,人也一定在的你说是吧?”
话是这样说,但霍为和扶桑从小玩到大,自然知道这哥们有多少真本事。
既然他说人死了,那这人就不可能是个活的。
就是这话说得也太直白了,他到底懂不懂委婉俩字怎么写啊!
于平峰已然涨红了脸,情绪上头,根本不听霍为的劝:
“我看你们就是骗子,骗子!路口那个打麻将的是你们的托儿吧?!什么活神仙神道士,我弟弟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怎么会死呢?!狗娘养的瞎几把胡说!退钱!”
“哎你这人人身攻击就过分了啊!”
霍为生气中夹杂了一丝崩溃,更崩溃的是一片乱象间扶桑竟一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还在那往火里浇油:
“你清醒一点,于先生。在你没有隐瞒没有说谎的前提下,首先,一个成年人跟家里人没有发生任何矛盾突然断联,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
“其次,你弟弟是二十四岁,不是四岁,除了缅北电诈团伙和在境外搞器官贩卖的,没人有兴趣拐卖他。而且他没有主动出境,有良好家境和事业的情况下被乱七八糟理由骗着偷渡境外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最后,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就算我是骗子,搞的也不是电诈,不需要猪仔牛马。”
扶桑把铁盘里的符灰随手倒进垃圾桶里:
“当然,我不是警察也不是医生,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想给自己和家人留一点遐想的余地很正常,说人死了你不信也没关系。但规矩就是一手交钱一手报信,消息给你了,信不信由你,不信的话,我深表遗憾可钱不退。
“不过,本着诚信做人良心经营的原则,你不爱听我也得说,警方没说人死了只是因为没有证据和尸体,但我不在乎这些。所以,人确实是死了,尸体并不好找,他能指望的大概只有我,如果你离开,他就只能一辈子失踪下去。”
扶桑很轻地眯了下眼,对着气到气喘的于平峰,见他终于冷静了一点,就抬手,再次将收款码拎到他面前:
“除了生死,我看到的其他东西可以总结成两条给你,一共四百。考虑一下?”
于平峰左腮帮子鼓了一下,应该是用力咬了下牙。
他恶狠狠地盯着扶桑,像是随时会转身走掉然后一个电话打去工商局投诉。可能本人心里也真的这么想过,但事实却是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对着那塑料片“滴”了一声。
扶桑扬了下唇角,把收款码扔到一旁:
“多谢惠顾。”
三又:你是不是尔多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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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来客/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