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赵秋辰在流金城上线了。
她进入花厅时，猿人已经坐在那张沙发椅上。
他看起来还有点精神不振。
注意到赵秋辰走进来，他朝她抬起头，脸色深沉而温柔，眼神又像苦恼的婴儿。
“你……看到我的留言了？”她问。
“嗯。”猿人垂下头，简短地回答。
她感觉他好像有点生气。想想昨晚，怀着担忧还要顶着服务员疑惑的目光独坐了一个晚上的是她，她更有理由生气才对。
“昨天发生了什么，你不记得了吗？”她在他面前站定，但还有一点距离。
“嗯。”
还是生气？
赵秋辰不免有些心软，又上前一些蹲在他面前，好看清他的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猿人开口说，“感觉你偷亲了我。”
“明明是你先亲的我。”赵秋辰才一说出口，就有些后悔地捂住了嘴。
猿人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确认了，不是做梦。”
赵秋辰愣了愣，敲敲猿人的膝盖：“狡猾……”
“下次会赔偿你一个好点的约会。”猿人低低说着，伸出左手穿过她的发丝，在她耳后停留。
她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吻，一下子紧张得无法动弹。
猿人朝她低下头去，却听见门口猛的一阵咳嗽声。
是徐承佑站在花厅门口，夸张地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
赵秋辰主动和猿人分开，站在一旁。徐承佑拿出了几张猿人在街头被认出的照片：“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被认出来的？”
“不知道，当时我已经遮住脸了。”猿人也重新变得严肃，“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你想到了什么？”赵秋辰问。
“徐承佑，核实一下。”猿人说，“流金城里人脸识别程序的开发情况。”
“人脸识别程序？你说的是之前赵总给你的那个特权？”
“嗯。”
“好，我马上查。”徐承佑在花厅内展开了数个调查窗口。
猿人也起身，站到其中一个窗口前，轻触几下，调出了一支广告片。
“这是……流金城代言人的广告？已经上线了？”赵秋辰问。
“嗯。”
金圣杰的脸孔出现在广告中。
赵秋辰担心猿人看到意气风发的金圣杰会觉得郁闷，便没有多问。但既然广告片已经出街，就说明流金城向现实开放的计划已经启动了。
“查到了！”徐承佑说，“流金城的人脸识别程序正在内测中，看来未来有计划开放给大众。”
“内测？”猿人问，“面向哪些人？”
“公开的信息倒是没有具体说，只是说会从申请者中选拔。”徐承佑想了想，问，“如果你觉得昨晚认出你的人是使用了人脸识别程序，那就是说内测的场景不一定是在流金城内，也可能会在现实中？可是不对啊，现实中要怎么启动流金城里才能用到的程序？”
花厅内迎来一阵沉默。
“该不会是……”赵秋辰有了一些联想，“VNS？”
她在公司里那台特殊的电脑内见过VNS的企划书，如果VNS是为了猿人一人开发的眼镜，那么企划书未免有些过于正式。或许流金城早就有计划将VNS推向市场。
猿人依然沉默着。
“VNS？”徐承佑问，“是什么？”
赵秋辰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徐承佑并不知道现实中的猿人其实是个盲人，只有依靠VNS眼镜才能生成虚拟神经，获得视力。
她垂下头，猜测猿人大概生气了。
虽然勉强算是恋人，但猿人更是她的上司。她差点泄露了他最在意的秘密，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会因此讨厌她吗？
现在还能怎么做？要说点什么来转移话题，帮猿人隐瞒VNS眼镜的事吗？
赵秋辰正苦恼时，听见猿人开口了：“徐承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
她惊讶地抬头，难道他要说实话吗？
以他敏感又谨慎的性格，这种不是必须坦白的秘密，他应该不会主动说的。徐承佑就算不知道他是一名盲人，也不会影响工作。
她望着猿人，但猿人的脸色没有犹豫。
刚才沉默的时间里，他就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我一直在线下没有露面的原因……”猿人说，“因为我从十四岁之后，眼睛就看不见了。”
徐承佑张着嘴，说不出话。
赵秋辰也是同样的难以置信，他竟然真的说出口了。
“看不见……是什么意思？”徐承佑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
“就是失明了。”
看到猿人平静地回答并且露出浅笑，赵秋辰的心脏却有些钝痛。她知道他并不是不在意，只是强行让自己看起来坦然。
“之前只有赵之斌知道这件事。”猿人继续说，“他给我定制了VNS眼镜，用的是神经座椅的同款技术，因而我戴上了VNS眼镜之后在线下也能获得视力。和现在在这里一样，能看见你们。”
说完这番话，猿人看向了赵秋辰。
四目相对时，她从他眼中寻找他坦白的理由。
他的目光里没有对她说漏嘴的埋怨，有的反而是一种依赖。
仿佛只要她能相信他，支撑他，他就没有什么好恐惧的。
她眼中一热，觉察他变得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不再是那个咬牙问“你以为是可以选择的吗”的冷面偶像了。
“所……所以……就是说……你一直……”徐承佑还有些语无伦次。
猿人无声地点头。
“小赵已经知道了？”徐承佑转头问赵秋辰。
“嗯。”赵秋辰说，“是金圣杰调查出来的，告诉了我。”
关于金圣杰的调查，赵秋辰已经在医院那晚和猿人解释过了。
“所以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其实只有赵之斌、金圣杰，还有我们三个？”徐承佑说，“有金圣杰那个想惹事的家伙，这可不好隐瞒啊。”
“其实……不用隐瞒也可以。”猿人说。
“不行！”
听到徐承佑抬高声调，赵秋辰又瞥向猿人。徐承佑是跟随他最长时间的助理，却似乎对猿人失明这件事有些抵触。她担心他会伤心。
但很快，她就听到徐承佑说：“你一个人受了这么多苦，现在我怎么能不多替你担心担心呢？”
徐承佑声音里的委屈、埋怨和心疼，都在一声哽咽中听得清楚明白。
赵秋辰也知道，徐承佑的考虑是对的。就算猿人再豁达坦然，他要面对的是千千万万的粉丝。让粉丝们失望的真相一旦曝光，折磨的不仅是粉丝，更是猿人自己。
“徐承佑。”猿人上前，沉默片刻，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淡淡的一句话，表明猿人自己也清楚，他在这个秘密上只能永久沉默。
气氛有些凝重，赵秋辰连忙转移话题：“马经理说的那个大计划，会不会和这个人脸识别程序有关？”
“这就要问马经理了。”猿人说。
“你是怎么和马经理打好关系的啊？”赵秋辰有些好奇，“昨天我看他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排斥你了。”
“哦，昨天我跟马经理说，我对虚拟世界有点过敏。”
“过敏？”
“虽然身在其中，但还不能完全适应。”猿人解释了他口中的“过敏”，继续说，“我告诉他，我的过敏反应是一时认不出人了，所以请他帮我的忙。”
“他相信了？”
“嗯。不过他问我，那我是怎么能认出他的。”
“你怎么回答？”
“我说……不知道。”
“不知道？”
“没有理由就认出了他，因为直觉比理智更懂内心。”猿人说这话时，目光落在赵秋辰的眼中。
赵秋辰也有一个问题想问猿人，他喜欢她的理由是什么？但这个本该在昨晚问出的问题却一直被藏在心口。猿人现在这样看着她，是不是意味着这就是他的答案？
没有理由就喜欢上你，因为直觉比理智更懂内心。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便相信他是真正爱上了她。因为她爱上他的理由，也是“不知道”三个字。
猿人眼底突然闪现一丝挣扎，赵秋辰看出来了，敏感地问：“怎么了？”
“昨晚好像受了刺激，还有点难受……”猿人垂下眼眸，镇定一阵后摇摇头，“没什么，我会去找医生做个检查。现在还得先去录制节目。”
——
综艺节目录制的第二天，猿人只带了徐承佑随行，赵秋辰则留在无我居里。
这也是猿人和马经理合作的第二天，马经理在猿人面前一脸开朗，外人看来两人甚是亲密。
游戏之余，猿人找了个话题问马经理：“我记得之前你有一个下属，是叫甄晓光对吧？”
马经理眨眨眼，有些警惕：“突然提她干什么？”
“秋辰有东西在她那里，但是一直联系不上人。”猿人说。
“哦？小赵？你还挺关心她的啊。”
“你也知道，秋辰和赵总的关系。虽然她是我的助理，但其实是我养了个姑奶奶，哪能不想办法讨好她。”
这番话要是真的让赵秋辰听到了，必定会胡思乱想。这也是猿人今天不让她跟来现场的原因。
“你还挺懂利用小赵的？”马经理说，“甄晓光已经被调走了，我也联系不上。”
猿人琢磨着马经理的话：是调走而不是辞退。联系不上则说明她很可能不在流金城，那么她的去处，大概就是美颜科技集团总部了。
“难道调去集团总部了？”他问。
马经理眉头一皱：“总而言之不要问我了。”
猿人笑笑，不再提及这事。
在无我居，赵秋辰收到了进入宅院的申请。让她意外的是，申请人竟是金小扇。
“姐姐，又见面了。”金小扇迈入宅院后，向赵秋辰打招呼，又问，“猿人在吗？”
“他还没回来，在录制节目。”赵秋辰问，“你有什么事吗？”
金小扇紧张地搓着手，脸上有担忧的神色：“这件事……必须当面和猿人说。”
“哦好，那你先休息一会儿，他一回来我就告诉他。”
在池塘边的沙发上坐下后，金小扇突然扬起脸，心事重重：“姐姐……”
“嗯？”
她有一些犹豫，但还是问出口：“猿人真的有女朋友了吗？”
这个问题让赵秋辰大脑空白了两秒。
她在金小扇热切又羞涩的目光下隐隐挣扎。
她和猿人算是男女朋友吗？哪怕是真的互相爱慕，但这份关系一旦公开，只会对猿人不利吧。
不能说。
“没有。”她挤出一些笑容。
金小扇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太好了，我太喜欢猿人了。但是我唯一不能做的就是为自己占卜。”
赵秋辰脸上是惊愕，心中还有一些刺痛。
现在她终于注意到，眼前的女孩是多么出众。
先不说她的时尚朝气，光是那令人羡慕的五官和无瑕的皮肤，就已将赵秋辰狠狠甩远——无论放在什么标准下比较，她都会输掉。
赵秋辰有些自卑地低下头，又一个念头涌上眉头。
刚才金小扇口中必须和猿人当面说的事，难道是要——向他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