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绝望的痛哭声渐渐低下去,最终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弥漫在空气中,将奢华的空间也染上了灰败的颜色。
程澄瘫坐在地毯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都被母亲的痛苦和那句“□□”抽走了。
苏婉则无力地靠在墙边,红肿的眼睛里只剩下麻木的泪水和深不见底的心碎。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程振东回来了。
他显然刚从重要的应酬中脱身,身上还带着一丝室外的微凉和淡淡的酒味。
当他踏进客厅,看到眼前这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一幕——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女儿,倚墙痛哭、心力交瘁的妻子——他脸上的温和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沉的、洞悉一切的凝重。
他没有立刻询问发生了什么。那双阅尽世事的锐利眼眸扫过程澄空洞的脸,再落到苏婉绝望的神情上,结合这几日家中诡异的气氛和程以年反常的沉默,答案已呼之欲出。
“婉婉,”程振东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快步走到苏婉身边,弯腰,小心翼翼地、极其温柔地将她扶了起来。苏婉的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像失去支撑的木偶,靠在他怀里,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打湿了他昂贵的西装前襟。
“振东……我……”苏婉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无助。
“我知道。”程振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累了,先回房休息。别想太多,一切有我。”他的语气不是敷衍,而是一种强大的、可以依靠的承诺。
苏婉在他怀里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疲惫而绝望地点点头。
程振东扶着她,没有再看地上的程澄一眼,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他的背影高大沉稳,像一座沉默的山,暂时为崩溃的妻子撑起了一片避风港。
客厅里,只剩下程澄一个人。
父亲那平静却洞悉一切的眼神,像最后一块巨石,彻底压垮了她。
他没有斥责,没有质问,但那无声的包容和沉重的了然,比任何暴怒都更让她无地自容。
巨大的羞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她蜷缩在地毯上,将脸深深埋进臂弯,身体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管家老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声音带着不忍的叹息:“程小姐,先生请您去书房。”
程澄的身体猛地一颤。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认命般的灰败。
她扶着沙发边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跟在老李身后,走向那间象征着程家权力核心、此刻却如同审判室的书房。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低沉的谈话声。老李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程振东沉稳的声音:“进来。”
门被推开。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雪茄烟味和威士忌醇厚的香气。
巨大的红木书桌后,程振东靠在高背椅里,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雪茄,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深邃的轮廓。而书桌对面的沙发上,赫然坐着程以年。
程以年的坐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沉重。
他看到程澄进来,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锁定了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心疼、担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程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父亲把他们两个都叫来了?他要做什么?当众审判吗?
“澄澄,坐。”程振东指了指程以年旁边的单人沙发,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程澄不敢看程以年,僵硬地走到沙发边坐下,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
书房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雪茄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墙上古董钟表滴答的走时声。
程振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缓缓扫过,那目光深邃、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达人心最深处。他缓缓吸了一口雪茄,吐出淡淡的烟圈,才低沉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说说吧。你们的决心,你们的痛苦,你们打算怎么办。”
他没有质问“为什么”,没有指责“不该”,而是直接切入了最核心的问题——未来。
程以年率先抬起头,迎视着父亲的目光。他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只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和坦然:“爸,我爱她。四年前在伦敦就爱,从未改变。当年分手是迫不得已,是林致远用你和我的前程威胁她离开。”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误会已经解开,心结已经消除。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不会再放手。”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程澄苍白的侧脸上,那眼神里的专注和深情,让程澄的心狠狠一颤。
程振东的指尖在雪茄上轻轻点了点,目光转向程澄:“澄澄,你呢?你的想法?”
程澄的身体微微颤抖,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敢看父亲,更不敢看程以年,只能低着头,看着自己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的手。
沉默了几秒,她才用尽全身力气,声音细若蚊呐,却异常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我……我也爱他。” 说完,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滑落。
程振东看着女儿无声落泪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抽着雪茄,书房里再次陷入沉寂。
那沉默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终于,他掐灭了雪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书桌上。
那姿态,既是一家之主的威严,又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开明。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厚重感。
“婉婉的痛苦和担忧,我都看在眼里。”他看向程以年,目光复杂,“她视你为己出,视澄澄为珍宝。她渴望的,是一个安稳、和睦、被世人祝福的家庭。你们的感情,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是颠覆了她所有认知和期望的灾难。”他顿了顿,眼神转向程澄,充满了心疼,“她害怕家庭破碎,害怕社会非议,害怕你们承受不住压力,更害怕……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她的反应,虽然激烈,但……情有可原。”
程澄的泪水流得更凶,巨大的愧疚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至于你们……”程振东的目光再次扫过两人,眼神变得异常深邃,“没有血缘关系,这一点,我很清楚。法律上,也构不成真正的障碍。”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加重,“但是!伦理、舆论、世人的眼光、家族的声誉……这些无形的枷锁,比法律条文更沉重,更伤人!你们真的准备好了吗?准备好面对无休止的流言蜚语?准备好承受可能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和非议?准备好……为了这份感情,付出可能远超你们想象的代价吗?”
他的问题如同重锤,敲打在两人心上。程以年紧抿着唇,眼神更加坚定。程澄则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身体微微发抖。
“我程振东,白手起家,走到今天,什么风浪没见过?”程振东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力量,“我从不畏惧挑战,也从不看轻真心。”他的目光在程以年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审视后的确认,“以年,你的能力和决心,我清楚。澄澄,”他看向女儿,眼神柔和了些许,“你的善良和坚韧,我也看在眼里。”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声音沉稳而清晰,如同定海神针:
“作为父亲,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感情没有错,真心更不该被身份束缚。”
这句话,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瞬间刺破了程澄心中沉重的绝望。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书桌后那个神情严肃却眼神包容的男人。程以年紧绷的下颌线也微微放松,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和感激。
然而,程振东接下来的话,却让两人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沉了下去。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目光变得异常锐利,“这份尊重,不是无条件的放纵!”
“我尊重的是你们深思熟虑后的决心和勇气,而不是一时冲动的任性妄为!”
“你们必须清楚,这条路布满荆棘!你们需要比常人更坚韧,更清醒,更懂得保护彼此!”
他的目光转向程以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以年,尤其是你!作为男人,你必须承担起更大的责任!保护好澄澄,更要处理好一切可能的风波!我不希望看到程氏因为你们的私事而蒙羞,更不希望看到你母亲的心血因为这个家破碎而彻底崩塌!”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程澄身上,充满了慈父的忧虑和语重心长:“澄澄,你妈妈……她受到的打击最大。她需要时间,需要理解。你们的事,暂时……不能公开。给她缓冲的时间,也给你们自己争取处理的空间。我的态度很明确,尊重你们的选择,但希望你们能拿出足够的智慧和担当,把对婉婉、对这个家庭的伤害,降到最低!”
程振东的话,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问题的核心。
没有粗暴的反对,也没有盲目的支持。
他理解他们的感情,尊重他们的选择,但也清晰地指出了现实的残酷和对家庭、对苏婉的责任。这是一种充满智慧的、开明的,却又异常沉重的父爱。
他给了他们希望,却也给了他们一道必须跨越的、更加艰难的关卡。
程以年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对着程振东深深鞠了一躬,声音低沉而郑重:“爸,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会保护好澄澄,处理好一切,也会……尽最大努力,求得妈的原谅和理解。”
程澄也站了起来,泪水模糊了视线,看着父亲,哽咽道:“爸……谢谢……对不起……”
程振东看着眼前这一对经历了太多磨难、终于走到一起的年轻人,疲惫地挥了挥手:“好了,都出去吧。让我静一静。记住我的话,路还长,每一步,都要走稳,走好。”
程以年和程澄对视一眼,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沉重,也有彼此确认后的坚定。他们默默地退出了书房,沉重的红木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弥漫的雪茄烟雾和一位父亲深沉的忧虑。
书房内,程振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