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迈沃洛苏醒还有19小时。
第七天。
灰色的墙壁,滴着水的走廊,一闪一灭的白炽灯滋滋响着,一个面庞还有些稚嫩的黑发女孩站在厕所的镜子前,一遍又一遍练习着发音。
“啊,啊——,啊————”
低音、中音、高音、低音、中音、高音……
声波碰到周围的墙面产生了连续的回声。古怪的音调交叠在一起,并不动听,女孩笔直地站在舆洗池前唱着单调的歌,一遍又一遍。
听久了,便会发觉那像极了一声声没有包含任何语言信息的嘶喊。
22岁的格力扎睁开眼睛,压在口鼻处的装置排出一长串气泡。她整个人完全浸泡在一只装满绿色药液的圆柱形透明容器里。
很多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在容器旁走来走去,他们互相交谈着,手里拿着记录本,格力扎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泡在药液里的感觉就像浸在母亲的羊水里。她觉得自己的情绪趋于平稳,但情绪平稳之后便是极深的困意。
在闭上眼睛前,她与容器旁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对上了视线,望着对方深灰色的眼睛,格力扎心想,不对,哥的眼睛颜色更浅些,是浅灰色的,初次看时会觉得有些冷漠,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哥是个极好说话的人,不管对他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都不会被拒绝。哥啊……
她再次睡去。
……
刺耳的蝉鸣不停响着,这昏黄色的世界里,身穿夏装的人们行色匆匆。
15岁的格力扎绕过人群,拐进条小巷,不知名的鸟儿在周围的树枝上啼叫着,像在唱着歌。
女孩的怀里抱着一本因为年头久远而发了黄的老书,有些页面上甚至染着点暗红色的不明污渍。她紧紧搂着那本书,越走越偏僻,直到抵达一处早已被废弃的工厂。
刷着蓝色油漆的大门被推开,空旷的厂房里只在地面上零零散散落着些垃圾,那大概属于某些曾经在此处过夜的流浪汉们。窗户的玻璃全都已经碎掉,只剩下挡不住风的窗框,15岁的格力扎踩着玻璃渣走上通往二楼的水泥阶梯。
阶梯建得很陡,也没有扶手,部分区域还长了不少青苔,厂房外面茂密的树杈透过砖缝延伸到台阶上,有两只棕色的麻雀站在高处歪着脑袋好奇地瞅着女孩,等她即将路过它们所在的拐角时,便展开翅膀飞走了。
这里就像一处只属于少女的秘密基地,只有她自己知道,也只有她自己会光顾——每一个人,在年少时都会有那么一处安置所有遐思的私密空间,那或许是一间没有人的小屋,或者是一个深坑,也可能只是张带着罩子遮住了所有光的床。在那里,孩子们会见到自己的秘密王国,成为一名赫赫有名的,了不起的探险家、船长、游侠……
但对格力扎来说,她并不需要这种空间,只不过是刚好需要一个隐秘无人的地方,而在记忆里恰好知道着这么一处地方。
二楼和一楼同样的空荡,但或许在厂房建立之初,二楼区域被划分做了办公区,所以那上面隔出不少空屋子,所有的屋子全都没有门,格力扎走进其中一间,在墙角位置掀开了先前盖好的白布,白布下面放着几桶蓝色油漆,她看了看油漆的状态,把能用的漆料倒进其中一只桶里,而后提起那桶油漆回到了一楼。
她在一楼清出了一块宽阔的区域,左手握着沾了油漆的刷子就要开始在地面勾勒曲线,却在刷子的毛即将接触到地面时停了下来。
格力扎站起身,又一次仔细观看着右手掌心的没了封面的老书,页面中手绘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圆形图案,图案是由七个标准圆形组成的,在图案的中心位置,辐射状散射着十三条射线,像极了传统符号里对太阳的刻画,然而整幅图案的正中心,象征着光源的起点处,却并不是一轮太阳,而是一支燃烧的火把。
格力扎盯着那支火把看了半晌,直到废弃厂房外的天空传来一阵雷声,她才注意到从刷子上滴落的油漆不知什么时候在地面凝成了个圆点。
这个圆点落在这片刚刚清理出来的空地,就像污迹弄脏了白纸,她看了看自己左手握着的沾着油漆的刷子,那刷子还在往下滴着蓝色的漆。
格力扎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闹出这么愚蠢的笑话——
因为她此刻心不在焉。
刷子被重新放回桶里,桶被放到角落,洁白的布面再次盖了上去。做完这一切,她走出这间废弃的厂房,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时不时闪过一道道紫色的雷光。
要下雨了。
自从上次医院那件事后,格力扎便住进了卢比叔叔的家里,她是以与卢比叔叔的儿子做伴的理由进入到的那个家中。
所以在住进去的第一日便顺理成章地见到了叔叔的儿子。
对方并不喜欢她,初次见面时,少年望向她的视线带着如同见到了某种臭虫般的轻蔑与厌烦。
那是身在高地的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想要搭上顺风车的,试图走捷径的,低贱者的视线。
不管怎么样,自那天之后,格力扎不再需要出门工作了,也不再需要去omega学府了,她留在了那座有着巨大玫瑰园的庄园里,与她的母亲一起。
但她住的位置与母亲并不在一处,她想见母亲就要经过一片开满玫瑰花的花田,在那花田的尽头,有一间用植物装点的琉璃房子,如同只存在童话故事里的水晶宫,便是母亲的新住处。
庄园的老管家告诉格力扎,她的母亲只是住进了她原本就应该住进的地方。
那里本就是为她的母亲设计建立的,是用以结婚的地方——克丽丝黛珞与威卢比努曾有婚约,但后来不知道因什么理由不了了之了。
这是一段催人泪下的爱情悲剧,在当时引起过巨大的轰动,那阵子,雾都的每一个人都在谈论着这则不可思议的新闻,又由于位处话题中心的两个人那出色的外貌与不能被忽略掉的身份与地位,这段凄美的爱情悲剧被编纂成剧本,又被拍成了电影,一度大卖。
十多年过去,爱情故事里的女主人公终于住进了她的鲜花城堡,尽管再无人关注这段童话故事的结局,但终归是个好结尾不是吗?
于那片红色的花丛中,格力扎问自己的母亲:“您得到幸福了吗?”
“幸福……”女人重复着这个单词,即使是如此艳丽的花海也未能压住女人的半分美丽,却也遮不住那越发消瘦的身形与病态苍白的脸。
一个肉眼可见的,正在不断枯萎的人。
克丽丝摸着一朵绽放的玫瑰花,如此轻柔地:“格力扎,你觉得幸福是什么呢?”
“一朵花?”克丽丝放开手中的花,她张开手在那似乎看不见尽头的红色花海里转起圈,“一栋房子?”
“一件珠宝?”她又抬起手,手上的珠宝装饰叮叮作响。
“还是数不清的花?数不清的房子?数不清的珠宝?”她的语调越来越高,越来越疾。
她转着圈,忽地粗暴剧烈地摘下自己发间,颈上,手腕的珠宝,又高高扬起,抛向雾蒙蒙的天,像撒出一捧花瓣,也像甩开掉在自己身上的虫子。
“你觉得是什么呢,我的好孩子?”克丽丝停下转动,走向格力扎,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她捧起格力扎的脸,轻轻吻住格力扎的眉心,“你觉得呢?”她再一次轻柔地问。
“我不知道。”格力扎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母亲明明在笑,也在平静地与她交流,她却觉得这样的母亲比歇斯底里的母亲更令她……感到畏惧。
也感到难过。
格力扎深爱着自己的母亲,深深地。
所以会难过。
“哈哈。”母亲笑了起来,如银质的铃铛在温柔的夏风里发出轻响,她搂住格力扎,又放开她。
格力扎只看到母亲的唇瓣开开合合,母亲说了什么,可她没有听清。
“什么?”她呆望着母亲,“您能再说一遍吗?我没有听清。”
可母亲依旧笑着,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低下头抵着格力扎的肩膀,咯咯笑个不停,笑得全身都在发着抖。
格力扎只觉得脸侧、脖颈被母亲的头发扎得有些发痒,她任由母亲死死抱住自己,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她感觉自己的肩膀传来一阵湿热。
“格力扎。”
“我在的,母亲。”
“妈妈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格力扎有些茫然,也感到不理解。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也不明白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去解决。
或许“这件事”只是个抽象的概念,它压根就不存在实体,它只是一种情绪一种氛围。它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却能被感觉到。
那么这种东西到底该如何战胜,又要如何消除呢?
格力扎被死死拥抱着,像被裹在了茧里,可母亲的胸膛是温暖的,也足够柔软。她伸出手回抱着怀里的女人,这是她的妈妈,是生下她也养了她的人。
格力扎不知道幸福是什么,但她大概已经明白了不幸是什么——一种情绪、一种氛围,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受到,如同附着在命运上的,不断溃烂的褥疮。
[猫爪]待改与补充
[猫爪]我注意到修文可能会导致段评错位,所以之后的修文我会注意不改变原有段落位置,保证段评在该在的位置[红心]
[猫爪]已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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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