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过之处，空间寸寸崩裂，时间仿佛凝滞，连光线都被吞噬，只留下一道深邃的黑暗轨迹，直扑而来！
宓妃瞳孔骤缩。
但她没有退。
一步也没有。
素白衣裙在狂暴的气流中如白蝶振翅，猎猎作响。她青丝狂舞，几缕发丝被气浪割断，飘散在空中。
那张总是清冷如月的脸，此刻因决绝而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寒星凝冰，唇色却比平日更淡，几乎失了血色。
她抬起左手，手腕上那十一颗蓝玉珠正发出急促的嗡鸣，仿佛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命运。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宓妃将全身神力催动到极致，灌注进腕间的本命神珠！
“以水为誓，以灵为障——御！”
清喝声中，十一颗蓝玉珠同时爆发出刺目的湛蓝光芒！
那光芒纯净、深邃、浩瀚，如将整条洛水的精华凝聚于此。
光芒在她身前交织、重叠、压缩，瞬息间化作一道薄如蝉翼却坚不可摧的水晶屏障。
屏障成型的刹那，毁灭龙息已至！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
不是碰撞声，而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水之法则、两种极致力量的正面厮杀！
浊浪与清光纠缠、撕扯、湮灭，爆发的冲击波让整个结界剧烈震颤，表面出现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宓妃闷哼一声，身形微晃，唇角溢出一缕淡金色的神血。
但她咬紧牙关，双手结印的速度更快，神力如潮水般涌向腕间神珠。
然而，河伯这一击太强了。
那是倾注了他全部嫉妒、愤怒与杀意的一击，是他不惜自毁根基也要抹除后羿的执念所化。
水晶屏障开始出现裂痕。
细密的、如同冰面碎裂的声响，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微弱却清晰。
“砰！”
第一颗蓝玉珠炸裂！
那颗珠子光华最盛，碎裂时爆开的湛蓝光点如星辰陨落。
宓妃脸色更白一分，神魂传来针刺般的痛楚——这十一颗神珠与她神魂本源相连，每一颗碎裂，都是对她本源的直接创伤。
“砰！砰！”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碎裂声清脆而令人心碎，在狂暴的能量对冲中竟清晰可闻。
每碎一珠，屏障的光芒就黯淡一分，宓妃的身形就摇晃一下，但她依旧稳稳站着，如扎根大地的古松，将后羿牢牢护在身后。
后羿躺在卵石滩上，浑身浴血，几乎无法动弹。
但他看见了。
看见了那道挡在他身前的单薄背影，看见了那素白衣裙上溅落的淡金神血，看见了那些湛蓝光珠一颗接一颗地碎裂、消散。
“不……不要……”
他想嘶喊，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他想站起来，想把她拉到身后，想像个男人一样保护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狼狈地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承受一切。
可他做不到。
仙根碎裂的旧伤，浊浪冲击的新创，凡人之躯的极限，让他连抬起手指都无比艰难。
他只能看着。
看着第四颗神珠炸裂。
“砰！”
看着第五颗神珠炸裂。
“砰！”
连续五声碎裂，五颗与她神魂本源紧密相连的蓝玉珠，为了抵挡这毁灭性的攻击，耗尽了全部力量，光华彻底黯淡，表面上布满了无数裂痕，最终在她腕间化为齑粉！
蓝玉碎末如星尘飘散，混入狂乱的气流中，消失无踪。
巨大的反噬力让宓妃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淡金色的神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神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撕扯她的灵魂，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依旧稳稳地挡在后羿身前。
寸步未退。
哪怕脸色苍白如纸，哪怕身形摇摇欲坠，哪怕腕间只剩六颗黯淡无光、裂纹遍布的神珠她还是没有退。
那毁灭性的龙息，被这牺牲了五颗本命神珠的屏障勉强挡下。
浊浪洪流在最后一刻耗尽力量，化作漫天黄雨洒落。
而水晶屏障也在同一瞬间彻底崩碎，化为点点清光，消散在空气中。
巨龙的血目死死盯着下方。
龙息已尽，旧力刚去，新力未生。
千丈龙躯因全力一击被阻，巨大的龙首有一瞬间的停滞和暴露那是力量转换的瞬间破绽，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有人捕捉到了。
那个躺在卵石滩上、浑身浴血、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凡人。
后羿的眼中，锐光一闪。
那不是神光，不是法力，而是属于顶尖猎手的本能是在无数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对时机的绝对把握。
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
每一根骨头都在哀鸣，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胸腔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但他咬碎了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半跪起来。
右手，摸到了掉落在身边的“逐日”弓。
左手，从箭囊中抽出了最后一支凡铁箭矢真正的凡铁，没有星辰陨铁，没有不周灵竹，只是人间铁匠打造的普通箭矢。
他搭箭。
拉弓。
手臂在颤抖，弓弦在哀鸣，凡人之躯拉动这张神弓无比艰难，每一寸都像是在撕裂肌肉。
但他没有停，弓弦一寸寸后移，弓身一寸寸弯曲。
满月。
弓被拉至满月！
然后，他咬破舌尖。
“噗——”
一口蕴含着他不屈意志、全部战意、以及生命精气的鲜血喷在箭簇之上！
那口血鲜红、滚烫、带着凡人最原始最炽烈的力量。
凡铁箭矢瞬间蒙上了一层凄艳的血光！
那不是法术，不是神力，而是一个凡人燃烧生命所化的、最决绝的意志！
“咻——！”
血箭离弦！
如同流星经天，如同彗星袭月，带着一往无回的惨烈与精准，在所有神力和结界都未能完全反应的刹那，划破长空，直指玄色巨龙那只充满暴戾与疯狂的左眼！
箭太快！
太决绝！
也太出人意料！
谁也没想到，一个重伤濒死的凡人，竟能在这种时候，射出这样一箭！
巨龙的血目猛地收缩。
河伯想躲，但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龙躯太过庞大，动作迟了一瞬。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宓妃首先捕捉到了后羿的动作。
她重伤了。
五珠碎裂，本源受创，神力十不存一。
但她还是抬起了手。
素白的衣袖挥出，一道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湛蓝流光拂过箭尾。
她本意是想将箭打掉这一箭若真射中龙目，河伯必受重创，而后羿，必死无疑。
可她力量太弱了。
重伤之下，力量只能发挥一成。
那道流光没能打掉箭矢，只是让箭微微偏了一寸。
就这一寸。
血箭擦着巨龙的眼眶掠过，没有射入左眼，而是——
“噗嗤！”
精准无比地射入了玄色巨龙的胸口！
那是逆鳞之下的位置，是龙族最脆弱的要害之一！
“吼——！！！！”
凄厉到极致的龙吟声响彻天地！
那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痛苦到极致的哀嚎！
声音之惨烈，震得整个结界疯狂颤抖，表面的裂痕瞬间扩大数倍，几乎要彻底崩碎！
玄色巨龙痛苦地翻滚起来！
千丈龙躯在空中扭曲、翻腾，撞得结界明灭不定。
浑浊的龙血如同瀑布般从它被射中的胸口喷洒而出，那血不是红色，而是暗黄如浊浪，带着浓郁的神力与暴戾气息。
龙血洒落大地，所触之处草木枯死，岩石腐蚀，发出“嗤嗤”的声响。
河伯被迫恢复了人形。
玄色光芒炸开，巨龙之躯收缩、凝实，最终化作人形踉跄落地。
“砰！”
他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捂住胸口。
那里有一个拳头大的血洞，前后贯穿，暗黄的神血汩汩涌出，染红了他玄色的华服。
那张俊美阴柔的脸此刻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嘴唇因剧痛而颤抖。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痛苦、怨毒、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不可置信。
一个凡人……
一个被他视为蝼蚁的凡人……
竟伤了他！
伤了他这黄河之神！
“你……你们……”
河伯从齿缝间挤出嘶哑的声音，正要发出痛苦而怨毒的诅咒。
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宓妃身上。
那个挡在后羿身前的女子。
素白衣裙染血，青丝凌乱，脸色苍白如雪，唇边还残留着淡金的血痕。
她腕间，原本十一颗湛蓝神珠，此刻只剩六颗，还都黯淡无光、裂纹遍布。
身形摇摇欲坠，却依旧强撑着站立，一只手还扶着那个力竭虚脱、几乎昏迷的后羿。
为了护住这个凡人，碎了五颗本命神珠。
为了阻止那一箭射入他的眼睛，微弱的力量让箭偏了一寸——正是这一寸，让箭射入了胸口，而不是左眼。
左眼若中，他神魂必受重创，甚至可能跌落神格。
胸口虽痛，虽伤，却不致命。
她……
救了他。
也救了后羿。
那一箭若直射龙目，后羿以凡人之躯必遭天谴，必死无疑。
她让箭偏了一寸，后羿虽耗尽元气，却保住了性命。
她同时救了两个人。
用碎了五颗本命神珠的代价，用重伤自己的代价。
河伯愣住了。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怨毒，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无比可笑。
他看着宓妃。
看着那张清冷如月、此刻却苍白脆弱的脸。
看着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此刻却盛满复杂情绪的眼。
然后——
“哈……哈哈哈……”
他笑了起来。
起初是低低的、压抑的笑，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河伯仰天大笑，状若疯狂！
笑声凄厉、苍凉、带着一种彻底的心灰意冷。
笑得胸口血洞涌出更多神血，笑得身形摇晃几乎摔倒，却依旧停不下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混入嘴角的血沫。
“你救了他……也救了我……哈哈哈哈……宓妃啊宓妃，我的好妻子……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他踉跄着站起身，捂住胸口的手微微颤抖。
“清高，悲悯，不偏不倚……连救个人，都要救得这么公平……这么……让人绝望……”
他止住笑声，深深看了宓妃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爱，有恨，有嫉妒，有怨毒，有绝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