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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深冬旧雨两地绸缪

次月,司隶校尉府中,梁绥避如蛇蝎的桓夫人正蹲在廊下摆弄几只陶盆,那些盆中填满了土壤,有些嫩绿色的薤菜从中长出,而桓少儿的手心握着新的薤根,准备再将其栽种进去。

她身后年长的女御怀中抱着一只绸被裹着的襁褓,比杨夫人刚满月的孩子大些,但也未到半岁,仍需乳母的悉心喂养。这是桓少儿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司徒公的第一个孩子。

自从梁氏外戚满门诛滅,司徒家权势正盛,圣眷亦浓。六七个部曲端站在阖门前,还有一个头戴皮弁、交领右衽赤色短袍的骑兵,背后插羽而来,明显是长途跋涉的信使。他站在桓少儿不远处,貌似在等待主人的吩咐。

少顷,蹲在廊下的桓少儿忽然将铜铲丢在一边,突兀的声响吓哭了襁褓里的婴儿,女御连忙轻声哄着退去远处,将孩子妥善交给了同样等待已久的乳母。

“荀初元这个蠢货。”她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反问士兵道:“泰山郡情势如何?是否收到陛下诏令?”

“回夫人,自臣离开,未见尚书台发布诏书至桓大人处。”

桓少儿神色冷淡道:“斥候用饭后便回吧,晚些时候谒者来到府中,我自会详问陛下的意思。告诉桓伦不许惊慌,就算要讨贼,也轮不上泰山郡兵冲锋在前。”

廊下士兵迅速抱拳跪地,恭敬答道:“诺!”

孩子柔弱柔软的哭声从东屋传来,她正要迈步回到主殿,却被阖门外部曲行礼的动静打断。司徒公头戴鹖冠,身穿赤色武官服回到家中,见夫人站在廊下,亲昵地抬手示意,可桓少儿只是兴趣缺缺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转头便走回了屋中。

司徒公也不恼,从乳母处知晓年幼的孩子为何哭闹,随即也了解到桓少儿怒从何来。他踱步回到主屋卧房,将手中所提的石蜜和青饴送到她面前,温声说道:“少府新得西域甘露,做成甜点,我特意让曹常侍给你留了些,尝尝。”

桓少儿对镜整理高髻,一把将食盒打远,面色沉郁道:“不吃,甜得发慌。”

司徒公顺势坐在她身旁的坐垫上,打开食奁尝了两个,怜爱地抚摸她垂下的发丝,并没说什么。桓少儿问道:“集议出结果了吗?荀初元还是要求陛下派出北军五校征讨泰山贼?”

“五校军士自然不会都给他,但长水校尉乃司空大人故吏,大概会支持他的想法。”

“如今梁汤自杀,荀司空命不久矣,射声校尉、步兵校尉都是我们的人,北军内部可运作的空间难道不多?只需明日派个身强力壮的谒者去长水校尉府上,改变他的主意。”

司徒公闻言,将食奁往她的方向推了些,轻叹道:“何必大动干戈,就算给荀初元一校士兵又如何?你若担心子仲,我明日去黄太尉府上,请求将他调回雒阳便是。”

“他就任泰山郡不到一年,此时调回是何用意?”桓少儿严厉反问:“兄长怎能替荀初元说话?假如梁绥向西跑到大宛、向东跑到高句丽,也要大汉将士为他长途奔命?凭什么?”

他无奈摇头:“我并未站在荀初元一边,泰山贼虽强,却实乃兖州境内最安生的一支,当初为子仲挑选了隋千秋的位置,也是所虑如此。”

桓少儿起身掌灯,貌似气消了些,竟缓步到司徒公身边,动作体贴地为他卸下鶡冠,振振有词道:“我并不赞同荀初元的想法,不过梁家女确实貌美,贼首与荀氏想要争夺她,并不令人意外。”

作为雒阳豪族之家的长子,司徒公当然也曾在饮宴之处或上汜节见过梁绥,何况他原妻正是梁绥母亲孙氏的妹妹,同梁家多有些往来。他侧脸轻揽桓少儿纤细的腰部,十分真诚道:“梁氏女之貌美,怎可比我桓姬。”

桓少儿皮笑肉不笑道:“兄长见我怎么都是好的。”

“方才有斥候从泰山郡来,都说了些什么?”他问。

“桓伦听闻荀初元已司空大人的名义要求朝廷分派北军五校讨贼,心中忐忑,于是派人回来,向我探听情况。”桓少儿答:“他一贯沉不住气,有什么都要问过你我,幸好将其外放,倘若长久留在台阁做个童子郎,必然一辈子都离不开人。”

司徒公一边宣人呈晚膳,一边宽和地为桓伦说话:“他年纪尚小,一郡长吏本就多为老朽圆滑之辈,你心急了些。他自就任来便有些清名,为人也勤勉节俭,颇得百姓赞许,如今又有梁绥牵住匪首严征和的心思,泰山贼不会反。”

“而荀初元现在却要逼反他们!”桓少儿又抱怨道:“他在怀县被欺侮,就要北军将士或泰山郡兵去为他冲锋陷阵、报仇雪恨,这是何等跋扈骄纵的人?他荀司空家的公子命贵,因此大汉禁军郡兵就命贱,泰山贼的命更贱吗?”

她一口气说了好些,跟往日的模样有些出入。司徒公清楚桓伦刚就任不久,桓少儿自然希望泰山郡云销风止,对荀初元这般无礼的行为厌恶之至。况且北军在几州郡的名声本就不错,除过雷安世的人常在汶水沿岸、博县和莱芜打劫之外,严征和的手下并不戕害人性命,只是聚居、耕种与贸易而已。

梁汤及其党羽故吏搞坏了各地态势,前些年大小盗贼群起,连先帝的陵都被盗刮了三四次,桓少儿和他心中都很清楚,倘若是贼都要北军或郡太守前去征讨,那么雒阳公卿和禁军也不必过活了。如今朝廷初定,百废待举,天子不会轻易答应荀初元任性的请求,但至于会不会派出校尉或一些郡兵辅助他,依然无法笃定。

晚间即将就寝时,乳母将孩子抱进了主屋。司徒公将懵懂的儿子抱在怀中轻晃,满心怜爱地在屋中慢走。桓少儿洗漱捈膏,兀自坐在镜前用贝母和川芎揩齿,对孩子仍然是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

司徒公早就习惯了她这般行为,主动将襁褓递过,说道:“孩子虽乖,却也依赖父母,合该多与他亲近些。”

她将手中妆奁放下,侧身伸出双臂接过儿子,熟练地抱在怀中逗了逗。世人常说男孩生的像母亲多,桓少儿的儿子的确和她有七分相似,虽在母胎里受了不少罪,可自生下起便是个漂亮的婴孩,司徒公视其如同眼珠般宝贵,常将夫人和幼子挂在嘴边。

“桓儿。”他靠在帷幄边唤道:“你若忧心荀初元偏执,我便分派两支部曲去兖州,一支到桓伦身边任校尉,另一支则到泰山北军去。”

“兄长是想帮严征和与梁绥吗?”

“如不出我所料,司空府一定会招募刺客上山。那些贼匪都是流民出身,必然不懂这些。”司徒公道:“泰山郡兵消极,禁军人数又不占优势,荀初元娇生惯养,从未有过权领军兵的经验,只需稍稍插手,便能轻而易举地令其休罢干戈。”

桓少儿随即微笑:“兄长思虑全面,毕竟梁绥也算你外甥女,梁家旦夕失势,她找到安定归宿不易,的确需要姨丈为她暗地筹谋些。”

他长叹着甩开帷幄,两步上前将桓少儿与其怀中襁褓一起打横抱起,走向榻边:“......又咂些什么无关的醋?我如何想,你会不知?”

她果然抵抗道:“兄长若再行此鲁莽之事,我情急之下把孩子扔了也说不准。”

司徒公闻言大笑:“你不会的。”

“......”

帷幄里的宫灯熄了,关于是否征讨泰山贼的话题至此告一段落,孩子在入睡前终于得以进入母亲安稳的怀抱,被解开襁褓,安置在榻内的狐皮上轻拍、轻哄。

司隶校尉府的静谧与司空府近来的安静在表面上有些像,本质则天差地别。荀初元和文郦其自从梁绥回来之日起,别说同房,就连同案用饭都不曾有过;如今他失去梁绥已快两月,夫妻二人府中相见的机会寥寥无几,更是相看两厌,无话可说。

荀府陷入了小心翼翼、寂静无声的困境,这整月来,侍妾歌姬们的玩耍声销声匿迹,劳作声也轻了静了,谁都知道乘丘侯在外受到伤害,身有伤痛,脾气暴躁,要么深居简出要么彻夜不归,大家都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

对文郦其而言,这却是件好坏参半的事。自从梁绥跟着泰山匪贼离开司空府,她的心就如同金饼砸地那般踏实了下来——对男人而言,年少挚爱最为刻骨,求而不得即愈发铭心,梁绥在荀初元心中不仅独占这两样,如今竟还经历了失而复得、得后永失的落差。文郦其确信,从今之后,就算她得不到荀初元的心,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能够得到了。

至于为何“永失”,是因为她同样了解女人,梁绥与匪首在患难时尚且不相忘相弃,一旦有机会重逢,自然**不知天地为何物,两个月转瞬即逝,不论她愿意与否,必定早就是严征和的人了。

深知丈夫的心在梁氏女身上,文郦其尽管不喜梁绥,却有些羡慕她,时不时还会念起她。那样唇红齿白、惊人漂亮的面孔,黑如乌木的顺滑发丝,顾盼生怜的清纯模样和无可挑剔的白皙皮肤、美丽身量。梁家不愧是开国功勋之家,出过贵人、皇后和太后,几代人的福报竟然都集合在这个不慧的小女儿身上,面对被劫上泰山这般必死的命局,竟能使叛贼之首对她爱不自胜,甘受弃市之刑。

这样可怕的姑娘,不论如何都要远离司空府。

起初,文郦其刚嫁入荀府,与荀初元少有敦伦,一直担心自己无子,而所幸府中侍妾歌姬虽受临幸,却也并未怀上身孕,听说早先曾有姬妾怀孕,却也没能将孩子顺利生下,早早的月份便由于外力因素流产了。

如今虽已释然许多,但这总归是心中一道坎坷,然而造化弄人,远在雒阳的文郦其因独守无子而沮闷,泰山北军的梁绥却也有了同宗同源的烦恼。

和文郦其不同,梁绥的烦恼实乃难以启齿、状况复杂。

按她简单的脑袋认定,成婚两月大抵算是过了情浓之期,梁绥对夫妻敦伦之事已不如先前热忱,白日趁严征和不在时和姨母一同干点农活,午后便要代读代写各式各样的文书,同时教山上流民的孩子们读经学字。那帮小朋友难管,梁绥总是手忙脚乱地抓他们坐好,不禁感到头痛,但又拗不过村民们对她“大将军梁汤之女”的头衔加持,只好带带这些皮猴子们。

成婚后的日子确实充实得多,她开始觉得自己融入了北军众人,定居在了层峦叠嶂的泰山之上,彻底安全了。虽然偶尔还会思念雒阳故居,可一记起荀初元、记起严征和跟泰山众人为自己陷入的险境,她便心悸,再也不敢回想了。

可当梁绥每晚疲倦地上榻想要休息时,严征和永远精力十足、浑身是劲,不从头到脚折腾她一番便不肯罢休。

初为人妇,梁绥能看出严征和满眼的怜爱和期待,每每总纵容他,被欺负的双腿颤抖也不说什么。泰山北麓的冬夜总是很冷,可有严征和在,他们甚至不必烧火,梁绥每晚入睡时都是汗湿的,更别提他有多像个永不熄灭的暖炉。

严征和与雒阳的公卿士人们是不同的,例如受到追捧的光禄大夫,侍奉先帝五年,牵马执蹬、草拟文书从未出错。身长八尺有余,形貌昳丽,是士人中最出彩的才俊,可梁绥觉得他和其他公卿没有区别,克制有礼,说什么都是温吞且文绉绉的,在离开雒阳之前,她从没见过严征和这样鲜活的男人,他偶尔沉默时......甚至还很野蛮。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脑中只有一个词——“原始”。

然而今夜就算再原始也忍不得了,赶在严征和添完柴就寝之前,梁绥裹着被子站在榻上,高举手臂指着他警告道:“把深衣穿上。”

习惯光膀子的严征和一头雾水:“都要睡了,火也生了,穿衣服干什么?”

“睡觉都要穿深衣啊!”梁绥仍然居高临下地指导他:“只是你总不穿而已,马上要正旦日,天气这样冷,你该穿着。”

严征和嗤笑:“怕我又对你行不轨之事就直说。”

“......”她道:“那我直说,我身体不适,这七日都不行。”

“你月初也是这么说的,月中又不适,回回都说谎。”

梁绥急切地蹲在榻上,张开身上的被子裹住严征和,闷闷道:“我没说谎啊!只是太累了,况且纵欲过度不是好事,纵然你身体好,也得顾及我的感受吧。”

他道:“既然累了,别让那些孩子来扰你,也不必跟着姨母做事。这个季节没有农忙,她操劳惯了,见不得人闲着,我明日和她说,白日少来院里。我不是让水行给你带了些竹简上来吗?无事看看书养养蚕,其余都不许管。”

“山上的姑娘都会织布,我养那几盘蚕也只是消遣罢了,并不能管用。”

梁绥轻叹着辩驳道:“孩子们纯良,并不令我烦恼,能教他们认些字最好。泰山上只有条童读过些零散的百家艺术,其余人别说通经学了,就连字都认不全,我很好奇你们是怎样学会说话的?为何能够听懂,却写不出呢?”

严征和将脸埋在梁绥锁骨之下亲吻,漫不经心地答:“竹简绢帛都是贵物,庄稼汉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什么世卿世禄的话了。”

见梁绥乖巧地躺在榻上,面色绯红,他还是念及夫人的愿望,停下了逾矩的动作,转而和她继续这个话题。“所以雒阳有名的大儒有哪些?荀家算吗?”

“......毕竟位至三公,当然算得。他们家传习京氏易,和太傅袁家有通家之好。”

“袁家?就是那日所见杨夫人的夫家?”

梁绥点头:“是,袁家学的是孟氏易,桓家承习欧阳尚书,出过三代帝师,还有颍川钟氏和弘农杨氏,海内人望,都是雒阳有名的世家大族。”

这些姓氏中大多是老熟人了,严征和依旧对梁绥常提起的桓夫人感兴趣,于是调侃:“桓家既是儒生,怎么生出个这样野心跋扈的女儿?”

梁绥不知忽然想起什么,一下来了兴趣,神秘中更有些兴奋,撑起身体对他透露道:“桓少儿曾与袁太傅的侄子有私情,雒阳贵眷们都知晓,在桓少儿出阁之前二人便通奸。不过我觉得这个词不好听,或许这个传闻也不属实,毕竟她儿时境遇不好,袁家四世三公,她想要倚仗袁初平也在情理的。”

“我不明白。”严征和道:“绥儿,你好像对她很了解。”

梁绥苦恼地摇头:“娘和表姑并不喜欢她,我于是也不喜。但就事论事,她与司徒公救了你们一命,我自觉应当客观待之。至于怎能了解她的经历,也因我们年纪相差不大......每有饮宴她也会在,只是总跟她异母姐姐的身后,或是和司徒公的外甥女一起玩,假如这两人都不在场,她便独自站在角落里,也不讲话。说实在的,贵眷们确实排挤了她。”

严征和道:“难道是因为她与袁家公子的私情?双方互相情愿之事,至于让她一人承担吗?”

“正是这样,她非常漂亮,脑袋也很聪明,从不掩饰追逐权势的目的,可她就是个侍御史的女儿,儿时还有些口吃,大家都觉得她功利,于是假借袁家的事情讥谤她。”

“她竟有口吃?”

“我并没与她交谈过几次,但想来幼年时是有一些,桓大人特别严厉,嫌女儿丢脸,于是不准她在外头说话。可后来嫁给司徒公,极其受到宠爱,还请来尚书仆射来做她老师,口吃大抵是练好了。”

境遇与情感确实能塑造人,也能毁灭之,严征和心有感慨,不仅联想到梁绥身上——梁氏穷奢极欲,党羽遍布三河三辅及各郡国,百姓提起梁汤都觉晦气,可这样的家族却养出个好脾气又天真烂漫的女儿。他心中因庆幸而飘然,又悄悄将夫人往怀里收紧了些。

“桓少儿与其弟都是桓大人第二任妻子所出,前头还有一兄一姊,为第一任夫人所生。自其生母去世后,续弦待她不好。”梁绥毫无察觉,依旧叹道:“我也不知桓家内情了,由于她继母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我叔父梁轶的小儿子,总阿谀我们家。女眷们聊天时母亲会带着我,便听她零散数落桓少儿几句。”

看她这副紧蹙眉头的样子,严征和凑近吻过梁绥睫毛,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她的额头。

“总之桓少儿与袁家公子的婚事并没成,尔后我曾提过的光禄大夫相中了她,在上巳节为她拿了少府制的风筝,惹得好多姑娘伤神,不过貌似也没有后文,她不知怎的就嫁去司徒府了,而且本来定了司徒公的弟弟,最终却又被司徒公本人娶走,很是奇怪。”

“看来这位桓夫人的确颇受追捧。”他笑问:“绥儿,你呢?有没有人相中你?”

“我?除了初元之外根本没人上门提亲,只被陛下宣进宫中挑选过一次。母亲向来万分紧张我,别提初元了,就连陛下看中我,她也不允,为此和爹爹在家中摔碟碎玉,后来爹爹求饶妥协,联合太常大人上书,推促姑姑做了皇后。”

他沉吟道:“原本你也该安生嫁进司空府的,再不济挑挑拣拣也得嫁个九卿,结果却落草到这儿来。”

梁绥栽进他怀中乱蹭,撒娇声闷闷:“你疼爱我,三公九卿皆不可比。假如娘亲爹爹能看见,一定恨不得赠你万金,令你食邑千户,奏请泰山上下的将士全部封侯。”

严征和大笑:“给这帮棘矜封侯,还不如赏他们一人百坛好酒来得痛快。”

话至此处,梁绥的肚子忽然咕咕响了一声,她有些尴尬地将脑袋从被中钻出,呲牙对严征和笑了笑,挠头解释:“哎呀......晚饭时吃得太慢,汤饼都凉了,又不想麻烦姨母回锅再煮,便没吃完。”

他恍然翻身下榻,冒着寒风去隔壁厨房里取来一只漆器食盒,利落送到梁绥面前道:“快到年节,我托他们从山下买的黍粢,想你大概会喜欢。”

“我喜欢吃,谢谢夫君!”梁绥双眼发亮,迅速将他拽到自己身边取暖。二人裹在同一张棉被里吃粢糕,严征和正欲问她是否要蘸些蜂蜜,梁绥却忽然小小惊呼一声,懊恼地制止了严征和的动作——

“不能吃了!都已经漱口揩齿,待会儿又要重来一次。”

“......”

严征和毫不在意地耸肩,又往梁绥嘴里塞了一块:“吃完漱口就是了,这有何难?”

“冷的要命,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你和衾被。”

“我给你把热水端来。”

“你不是对我说过吗?”梁绥不怀好意地昂起下巴,故作凶狠地学道:“你说——‘小爷不是你家奴’。”

她可爱的行为逗笑了严征和,他起身拍了拍手,对鼓着腮帮的梁绥说:“好啊,那小爷就把你端到铜盆那儿去,我做铜盆的家奴总行了吧?”

被一把扛在肩上的梁绥踢动着小腿,笑着捶打他的脊背。待走到妆台前,火炉一样的严征和将她放在坐垫上,从身后环抱着她取暖,捏着梁绥的脸颊,确认她全部吃完之后,一手从壶中倒出煮了白芷的温水,另一只手取来柳枝,左右呈到了梁绥面前。

“笨蛋严征和,你要做我的双手吗?”她乖巧道:“那我们一起。”

漱口揩齿也要甜甜蜜蜜,这是梁绥对严征和这个“原始人”的全新评价。可在严征和如同哄孩子似的伺候她、摆弄她的脸颊时,梁绥忽然怯怯道:“年节将至,女眷们一同酿了些珍贵的椒酒,由于要准备过冬和过节的东西,我近两日见到了任芳华许多次呢。”

严征和仍然在温柔检查她的牙齿,毫不在意:“见她如何?等年后便让他们搬走,既喜欢雷安世那儿,就别待在北麓。”

“怎么忽然这样讲?任家只剩老父及少女,你让他们舍掉建好的家产,跑去南军重新谋生,岂非残忍?”

“她意图害你,还要将你送到雷安世那儿去!老子当初没一刀砍了她就算慈悲。”严征和难忍怒气:“有事大可当面找我对峙,她拿你下手本就无理,竟胆敢串通外人?当初被郭奂强占的妇女就住在任家北边的一落,那女子难道不是和母亲、弟弟相依为命?被其和属下玷污后抛尸山野,任芳华分明了解此事,也知闹得多大,却仍起意将你送去,简直歹毒之至。”

“......”

从未耳闻过这般恶劣事件的梁绥惊恐地捂紧嘴巴,大声谴责道:“天呐,这些人甚至比不过禽兽!他们难道没有母亲姊妹?干的皆是丧尽天良的龌龊事!”

“任芳华熟识那女子,更亲眼见到我将郭奂的手指砍下,为了其余山民的安稳,此事也不能轻易放过。大家既投奔北军,出钱出力,将家眷放心托付于我,我便不可对雷安世手下的败类留有情面。假如暗通南军的罪责都能赦免,以后自然有人有样学样,蓄意生乱。”

“郭奂欺辱害死我的侍女,他的手下还杀掉我的部曲,他们因为保护我逃亡泰山而丧命,我该始终牢记在心。”

见她严肃认真的样子,严征和赶紧应和:“对!要牢牢记着,小爷总有一日宰了这畜生,让他偿命。”

本以为和平爱好者梁绥要劝阻他的暴力行为,谁知她非常坚定地点头:“嗯,我相信你。”

严征和怔了怔,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她颈窝,掩饰唇角的轻笑,奖励似的抚摸她垂在肩上的黑发,轻声叹息着喟叹道:

“......绥儿。”

“好绥儿。”

我回来更新了。

桓少儿叫兄长是因为她原本确实是要嫁给司徒公的弟弟,而且二人在婚前有很长的一段故事。她和袁家的公子故事更加丰富。

她在怀孕期间经历了大量的政治事变和斗争,包括诛滅梁氏外戚,所以这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很不容易。桓少儿的故事就不多说了,主线那本《桓姬之死》都会写的。

有关荀初元、梁绥、严征和的斗争又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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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深冬旧雨两地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