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殿的宦官和侍卫们见馆陶公主来，按照太子的嘱咐，依例要阻拦。
刘嫖柳眉倒竖，啐在那领头的侍卫脸上，呵斥道：“谁借你的狗胆，离间我们姐弟！太子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就算今日他在这里，也绝不会拦我，凭你也配？”
那侍卫还想硬顶，里间的王娡听见外面动静，轻轻唤红豆来，吩咐道：“你去请公主进来，就说我要见她。”
侍卫们这才低头束手分列两旁请公主入内。那名叫折桂的小宦官怕担责，忙不迭地飞奔去明德殿报知太子。
殿门打开，刘嫖便嗅到满殿氤氲的药味儿，她皱了皱眉，强忍着入内。
“免礼免礼——究竟是怎么回事？”刘嫖对着王娡，满面都是怜惜心疼：“上回见你时还好好的，怎么就……我听闻你出事，原想立刻来看你，奈何自家府里有些事给牵绊住了。你怎么样了，可曾好些？太医怎么说？”
王娡体弱，强撑着欠起身子来，红豆在她身后放了软垫，王娡靠坐在上面，轻轻回话道：“太医说是中了钩吻的毒。具体是谁下毒害我，太子殿下正在派人查，目前尚不知结果。残毒未能彻底清除，留了病根儿，现在喝汤药调养着。”
王娡说着话，刘嫖眼睛打量着她，不由得感叹她的姿色实在是天赐的：病中憔悴成这样，却依然美得惊人。这样一个美人，若能化作她手里一柄利剑，别说是启儿一介凡夫俗子，就算圣贤柳下惠来做太子，她一样可以将其斩落马下。
刘嫖心思一时飘远，回过神来时见王娡也在瞧她，忙掩饰地强笑道：“看你样子比我想象中好些，我就放心了。现在太医开的是什么药方？拿来我瞧瞧。”
王娡看向红豆，红豆就连忙去将药方的存底拿来呈给公主。
刘嫖细细看过，大惊，似是不可置信地看了王娡一眼，又重新确认木牍上的内容。看罢，她面色凝重，摆了摆手，令左右退下。
王娡微微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刘嫖坐近些，问她：“这真是你服药的方子？”
王娡点头。
刘嫖重重一叹道：“他大概是对你志在必得，绝不会放你出宫去了。”
王娡忙问：“公主何出此言？”
刘嫖道：“按这套方子治你，钩吻之毒对你五脏六腑的创伤确实能慢慢复原，但你可知，药汤里掺杂了让你脱力的东西。你就算病好了，也绝对没有任何力气逃出这里。”
王娡闻言，一颗泪珠无声地从眼角溢出，缓缓滑落。
太子许诺她等她病好就放她走，果然是一句谎言……即便她预先有所意料，却也没料到太子竟然会对她下脱力的药。他是当真要把她一辈子困在他的囚笼里。
这时刘嫖从怀里取出一块绣桃花的帕子，欲给她拭泪。王娡一看见那帕子，吓得整个人打了个颤，扑上前双手夺过帕子按在胸口，问她：“公主这帕子是哪里来的？”
刘嫖道：“你既然认出来了，又何必问？我前几日恰好路过你家，见着了你夫君，正是他求我带进宫来给你的。”
王娡听见“夫君”二字，登时双眼泪如涌泉，问她：“夫君他……他……”几番开口都哭得说不成句。
“他原本是托我向你报平安，”刘嫖叹道：“可实际上，你夫君日夜担心你受欺负，瘦得骨立形销。你这一去，几个月毫无音信，邻里都说你入宫安享富贵，不会再回来了，可他不信。已经有人给他介绍别的女子做填房，他连见都不见，每日只打理店铺，一个人照顾着你们的女儿，等你回家。太子一次次送去的金银珠宝都堆在堂中蒙着灰，他分文未动……”刘嫖饶是素来心高气傲、视庶民如蝼蚁，说到最后，心底不禁也暗暗感慨，这金王孙实在是个难得的好汉子。
王娡一个人在深宫里，一直与外界消息不通，牵挂了四个多月，如今乍听说了金王孙受了多少苦，心疼得伏在榻上嚎啕大哭。
刘嫖怜惜地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徐徐问道：“王美人，你还想不想逃？”
王娡整个人滞住，缓缓抬起身子，望向她：“怎么逃？”
刘嫖望着她楚楚可怜的泪眼，忽然暗自感慨自己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面对着这般人物都能狠心将她当做非人的工具。
“你唯有让他对你放心，让他停止对你用药，你才有逃跑的机会。”刘嫖的目光摄着她双眼，幽幽道。
她眼神幽深，仿佛黑色的瞳孔通向无底的深渊。
王娡第一次觉得馆陶公主与太子这对姐弟原来如此地相似。他们的黑眼睛背后，都有令她感到恐惧生畏的力量。她害怕，然而一旦对视，自己便难以将目光从他们眼睛上移开。他们的眼睛里有强大的意志，让她难于抗拒。
“公主是什么意思？”王娡问。
“你唯有让他对你放心，让他停止对你用药，你才有逃跑的机会。”刘嫖重复道。
见王娡仍有些懵懂犹豫，刘嫖不耐烦道：“你让他心愿得偿。”简短，斩钉截铁。
“我决不让他碰我。我决不让他如愿。”王娡颤抖着嘴唇说。
“你已经一无所有了。你只能按我说的做，如此，或许还能有将来放手一搏逃出去的机会。”
“我还有这条命！”
“你的命没有用。”刘嫖嗤笑道：“有用的，是你这张美貌的脸蛋还有这具能让太子**的身子。”
“要我去侍奉他，我宁愿死！大街上死了一个人，尚且有刑狱官查案，难道皇宫里、堂堂天子脚下，冤死一名民妇，皇帝陛下竟然不管吗？”
刘嫖低头笑了，越笑越欢，笑得前仰后合，久久不能止住。不知过了多久，她好不容易收了笑，唤道：“来人。”
那名叫折桂的小宦官垂首束手走上前来候命。
“近前来。”刘嫖吩咐道。
折桂便近前几步。
“衣服脱了。”刘嫖道。
“公主，这……”折桂有些为难。
刘嫖眉毛一抬，作势要动怒。
折桂瞥见，连忙低头解衣。
他一层层直脱到露出瘦骨嶙峋的上身，刘嫖才喊停：“别动，手放下，站好了。”
电光火石间，刘嫖站起身拔下头上金簪狠狠刺进那小宦官胸口，两根瘦得凸出的肋骨间，心脏的位置。
鲜血喷涌，登时溅满了床铺。折桂闷哼一声，来不及挣扎，就直筒筒地倒了下去，大睁着眼，圆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很快没了气息。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残忍得太出乎意料，王娡震惊得忘了害怕，忘了尖叫，也忘了哭。
折桂的血温热，溅了王娡满脸，顺着嘴唇的缝隙流进她口中。原来人血是咸的，铁锈味。
刘嫖居高临下睨着王娡，笑得如洁白的牡丹花一般妩媚大方：“你猜，父皇会不会论我的罪？”
王娡和金王孙做了一辈子遵纪守法的良民。
她和他相信道德，相信律法，相信王道，相信当今陛下乃仁义之君。
甚至王娡被囚在宫里几个月，她内心的信条都没有动摇。
现在她恍然明白，原来道德也好，律法也罢，都是专用于平民的枷锁。原来云层之上的贵人们，根本就不玩这一套。
刘嫖满意地看着王娡美丽的眸子先是变空，变得无比空洞，然后渐渐变得黝黑坚硬如曜石，焕发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光彩。
她给刘启调/教过不知多少个美人，像捏泥人似地捏成她想要的样子，每次都是如此的成功。她不由得有些飘飘然的得意。
“你如果寻死，到时你的死，轻得还不如一粒沙土，压不塌这东宫的屋顶。但你如果能勾得他三天下不来你的床、三个月不出子衿殿、不理政务、不学无术，那时你的分量，就会如传国玉玺一般重、如天下一般重。”她说：“到那时，你才有被看见、被看见的资格，才真正有说话出声的机会。”
王娡黯然道：“我背叛了夫君，也背叛了自己，就算将来真有公主所说的那天，又能怎样呢。”
刘嫖笑道：“我一向以为你聪明，怎知你竟如此糊涂！你被囚在此处四个多月，就算你回去同你那夫君说你不曾被太子染指，他信么？他如果真的爱你，便不该计较这些。他如果计较，那他岂非连太子都不如——太子都不在乎你早已身为人妇。你回家就当做在宫里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照常与他过日子便是！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日子过不下去，你想死，到了你有机会将事情闹大的时候，你也终于能对太子复仇了。你好好一个小家被太子为了一己**而硬生生拆毁了，你不恨他？你不想把他从太子的宝座上拉下来？你不想将他千刀万剐、让他遗臭万年？”
王娡默然。
刘嫖察言观色，知道已经说动了她，笑道：“现在你病着，他打叠起温柔小意来照顾你，你便趁势装作被他感动，顺水推舟，不就成了？太子不会起疑心的，他自信得很。在他心里，天下女人只要他想要，莫不倾心于他。他现在正迷恋你，只要你肯哄他，简直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说罢，刘嫖轻轻捏了捏她肩膀，含笑离去。
馆陶公主出殿门时正遇上太子从外面来，馆陶冲他挑眉一笑，擦肩而过时在他耳边轻轻道：“你好好想想，该拿什么谢我。”
文中王娡的想法只是一时的，且要批判性地来看哈。
以及，里面一个看似bug的小地方其实是作者故意为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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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今天王美人跑路成功了吗？（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