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确信,对方误会了什么。
她不是摊主啊。
苏珊张了张嘴,试图解释什么,客人却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我的女儿失踪了,该死,那个混蛋男人诱骗了她,我早该知道的,那男人就不是什么好货色!”说到这,衣着光鲜的夫人颇有些咬牙切齿。
看起来,前来求助的女人家境小康,穿着的衣服似乎是手工定制的,即便因为女儿的失踪无心打理,依旧展现出了优雅的剪裁,唯有几道微不可查的褶皱,彰显了外套没经过仔细熨烫的事实。
苏珊下意识观察着眼前人,坐在有些低矮的凳子上,本就很难维持体面,但女人仪态很好,坐姿有些特别,显得格外优雅,苏珊不由得猜测,或许她是芭蕾舞演员,歌剧家?或者什么艺术从业者?
总之,这样一位连头发丝都闪烁着光泽的女人,和这有些破旧的街道格格不入,更让苏珊感到奇怪的是,难道她是一个人来到这里的吗?
苏珊不着痕迹地看向周围,终于在不远处的拐角处,看到了一辆复古老爷车,她看不出是什么品牌,但款式看起来,就像是新兴电影里,老贵族们出行的代步工具。
大概是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摊位,萌生出了借助占卜找到女儿的想法吗?
事实也是如此,自称叫苏菲亚的女人说,自己刚刚去了报社,花钱投入了寻人广告,如今准备到警局询问一下案情进展,途中无意中看到了占卜摊子,平日里就对神秘学十分痴迷的她,因此停了下来,想要通过占卜寻找女儿的行踪。
而说到失踪的女儿,女人一度痛哭流泪,拐走她女儿的是她的邻居,一个体面的绅士,原本她是那样认为的,但曾经良好的印象,都在对方把她女儿诱骗走之后,变成了怨恨,她不遗余力地诅咒着那该死的男人。
苏珊却是感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高卢的影视作品,无论什么题材,都能拍成浪漫,浪漫就是主题,浪漫就是真理,像母女二人同时爱上邻居,或者说,邻居在母女之间犹豫不决的剧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即便是邻居几经挣扎,最终选择三个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这样的结局也并不让人意外。
这并非是苏珊缺乏同理心,但面对声泪俱下的母亲,她总感觉,她哭得很美,并非所有人真情流露都得是丑态毕露,总之,苏珊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对方的哭泣并没能牵动她的情绪,以至于她有些想要安慰,却也无从下手。
然而,女人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对于女儿与邻居私奔的事情,她说得坦然,她不仅报了警,还登了寻人报纸,这做法,在新时代似乎是寻常,但在如今还有些保守的年代,就有些……奇怪?
好吧,或许只是一个母亲急切想要寻找女儿。虽然苏珊感觉,这更像是一种惩罚。
苏珊大概弄清楚了情况,尤其是被拐带的女儿才十六岁,而邻居已经四十岁了,年龄大了少女两轮不止,虽然童年时缺乏父亲陪伴成长的未成年,会更倾慕年长异性,这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但作为成年人,总该对自己的行为有所评估。
而不是打着爱情的旗号,擅自拐走了别人家的女儿。
“这是犯罪!”女人的愤怒是真实的,这让苏珊生出了几分认同感。
于是,苏珊下意识地问道,“我能帮助你什么呢?”
“请为我占卜吧,我确信我的念头已经足够清晰!”女人看起来不仅对神秘学痴迷,还略有些了解。
啊?“但是我……”苏珊扭头,看向那条巷子,她无比渴望能够看到某个身影,然而那里连个影子都没有,她该不会是被骗了吧。苏珊心里不由得再次生出这样的念头,但迫切想要寻求帮助的顾客,却是一刻都不愿等待。
“我听说,这边有个占卜很灵验的占卜师,找了很久才找到了这里……”女人拍下一张纸币,从一摞塔罗牌里抽出了三张牌,放在了绒布上,“请为我解读吧。”
……你刚刚还说是路过。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也太生硬了,苏珊像是被架在了火堆上,她想离开,但那张纸币,却牢牢得吸引了她的目光,让她生出了某些想法,繁杂的念头,都在女人期盼的目光下败下阵来。
苏珊翻开了塔罗牌。
苏珊对塔罗牌了解得不太多,但是,当她还是家庭主妇时,她也会打开收音机,一边收听节目,一边打扫卫生,因此零零碎碎的内容,她大概也知道一些。
塔罗牌是西方古老的占卜工具,一副牌里分为两种牌,大阿尔卡那牌和小阿尔卡那牌,前者是数字牌,后者是花色牌,一共有78张牌。
开始占卜时除了要切牌,还要摆阵,这有些复杂,苏珊还没怎么了解过,一般是抽三张牌,分别对应过去、现在、未来,而根据牌面的方向,又有正位和逆位的区别。
但是,光是这个位置和方向问题,苏珊就有些头大了,读牌究竟是从自己的角度看,还是从客人的角度看呢?从左到右,还是从右到左?这样完全是不一样的解读。
更别说,苏珊甚至没有切牌、摆阵的过程,对方就迫不及待出手了,而她对每张牌的含义也是不太清楚……在女人急切的目光下,苏珊看着眼前的三张牌,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女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没过多久,真正的摊主满脸轻松得回来了,这一前一后接连登场的场景,让苏珊有种自己被做了局的感觉,但是,图什么呢?目前她就是一个穷困的中年女人。
苏珊看着桌上的钞票,心情更加微妙了。
“真是太感谢了!”女人热情地表示感谢,在知道了她离开后有客人来过,苏珊还代为招待的情况下,女人表现得十分惊讶,她端详着苏珊的脸,围着她转了转,颇有些惊喜得说道,“很好,我看你也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既然是你招待的客人,这钱就是你的了。”
……坑蒙拐骗的天赋吗?
苏珊很想推脱几句,但又觉得这是她应得的,可这真不是欺诈吗?各种矛盾的想法充斥着脑海,生活窘迫的苏珊,还是收下了那张堪称白捡的钞票。
罗姆人甚至颇为热情地送了她一副新的塔罗牌,以报答她帮忙看护摊子的恩情,祝福她能在神秘学的路上发挥自己的天赋。
天赋吗?
苏珊本想拒绝的手,终究还是接下了那副塔罗牌。
这都算是什么事啊?
莫名其妙的小插曲,并没能改变苏珊回家的方向,不过,确实是比往常要迟了一些,当苏珊回到出租屋时,里边已经亮起了橙黄色的灯,虽然不至于是煤气灯的程度,但这栋公寓确实很老了。
苏珊用钥匙开了门,正叼着法棍奋笔直书的女人扭过头来,不太贴脸的眼镜滑了下来,露出了绿色的眼睛,留着乱糟糟短发的室友发出呜呜的声音,苏珊抱着纸袋,反手关上了门,“你也买的巷口那家的法棍吗?”
苏珊怀里,长长的法棍从纸袋里斜伸出一截,显得格外显眼。
“啊,是的,那里的法棍是这条街上最便宜的,口感也不算太硬。”大学生终于想到了是面包堵住了自己的嘴,她拔开了硬得能做武器的面包,在这点上,苏珊挺钦佩她的,尤其是强悍的口牙和消化系统。
室友艾米丽是来圣埃蒂安求学的年轻人。
同样因为租金问题,两人在互助会的牵桥搭线上认识,互相了解之后,合租了一套公寓,目前相处得还算不错。
“工作怎么样?”艾米丽摘下了眼镜,转过身来,有些好奇地看着放下了面包,脱下了外套鞋子,换上室内鞋的女人。
苏珊想着这一天的经历,尤其是刚刚那点小插曲,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含糊得说了一句,“还是老样子,有点难。”
说着,她转移了话题,“我打算煮点土豆汤,你要来点吗?”
“当然!太棒了!”
艾米丽欢呼道,“请务必让我尝尝你的手艺,亲爱的苏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