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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送不出去的创可贴。

放学铃声一响,楼道里逐渐喧哗起来。

教室里的学生很快走光了,只剩下薛怿一个人安静地收拾着书包,动作慢而僵硬,眉头因为疼痛而微蹙。

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的脸上才有了些表情。

小心翼翼地将校服脱去一边,整个白皙的手臂和后背伤痕遍布。特别是右手关节处高高肿起,还洇着瘀血。

提着书包,一瘸一拐地关掉电扇和门窗,刚要下楼,肩膀就被谁轻轻拍了拍。

他猛地回头,眼神凶戾而警觉,倒是把身后人吓得后退一小步。

察觉到来人似乎并无威胁,薛怿才微微松懈,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怂着肩的傻大个,冷声道:“你谁?”

言谨愣了愣,从包里掏出一盒创可贴递上去:“给。”

薛怿对外人从不上心,甚至不知道言谨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上下扫了一眼,才把眼前人和中午那个过路的对上号。

知道对方是好意,可薛怿的手却死死拽着书包,一动不动,无论如何也不想接。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半晌,薛怿才开了口,语气生硬,“谢谢,不用了。”

“可是……”

言谨还想再挽留,薛怿却不给他任何机会,快速绕过他下楼了。

傍晚的小巷口,几个老年人坐在树下闲聊。

薛怿高大的身子微躬在老旧的单车上,刚摇摇晃晃拐进了巷子,就被其中一个老太太叫住:“小怿,来来来。”

薛怿嘴角柔和一弯,轻轻唤了一声:“陈阿婆。”

受伤的手臂被陈阿婆拽着,薛怿暗嘶一声,忍着疼,也不挣开,就这么被带到陈家门口。

“等着。”陈阿婆转身进屋,没一会儿,手上抱着一个罐子出来,“我今天找人带了几罐蜂蜜,夏天要到啦,败火消暑的咧,拿回去给你妈尝尝……”

见薛怿有些不好意思,陈阿婆一把将蜂蜜罐塞到薛怿怀里,“你下次再来帮陈阿婆搬煤气罐好咯,快回去,还得做饭是不?你妈等你好久了……咦,你嘴巴怎么啦?”

老年人絮叨起来没完没了。

“摔了一跤,不碍事。”薛怿下意识地遮了遮嘴角,“谢谢阿婆。”

“跟阿婆客气什么!”陈阿婆本想拍拍薛怿的头,无奈他个子太高,只能转而去拍薛怿手臂,正中校服下的伤口。

薛怿暗嘶一声,面上却不显,忍住疼,深深鞠了个躬,随后跨上自行车,往巷道深处骑去。

“真是可怜的母子俩……”

高大的背影在老人们的唏嘘声中越骑越远。

贴满小广告的两道砖墙越变越窄,挤出一条逼仄的天空,还被头上晾的衣服挡住了大半,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过道的垃圾和杂物堆成小山,长久无人清理,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味,而巷弄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麻木,糟糕的环境在他们心里早已根深蒂固。

薛怿停在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潮湿的青苔布满地面和砖墙。

老房子户型朝向不好,加之又在一楼,光线常年照不进来,积了一屋子的阴冷潮湿,天色还没彻底暗下去,整个客厅已是一片漆黑。

薛怿提着一颗心,快步走进卧室,啪地一声按下开关,屋子立即明亮起来。

“妈,我说了多少次,家里的灯一直开着。”薛怿语气里带着少有的埋怨,只有这个时候,他的情绪才些微波动。

坐在椅子上的谢明馨立即朝薛怿的方向望过来,温柔地笑了笑,化开了脸上病态的憔悴,“不要紧,没问题的。”

薛怿叹了口气,走到女人身边蹲下,女人的手顺势就摸上了薛怿柔软的头发。

谢明馨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然而眼神却很空洞,一眨不眨地定在某处,薛怿毫不担心嘴角的创可贴会被发现。

薛怿语气软了下来,“听我的,以后必须开灯,除非你又想坐轮椅。”

谢明馨无奈地笑了笑,“好好好,听你的。”还想摸摸儿子的脸颊,手却被儿子先一步握住。

薛怿赶紧转移话题,“饿了没,我去做饭。”

“不饿,你休息一会儿吧,读书累了。”

“读书有什么累的。”薛怿站起来,“走,给你兑杯蜂蜜水去。”

薛怿牵着女人来到厨房,把她安置在凳子上,便开始忙活手里的蔬菜。

谢明馨喝着蜂蜜水,一如既往地开始关心儿子的校园生活,“今天有没有认识新朋友?”

薛怿暗暗叹了一口气,他转去新学校一个月了,每天都会听到同样的问题。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张模糊的脸,他淡淡地回道:“有。”

“谁?”母亲空洞的眼睛睁大了一些,语气轻快不少,“这是你第五个朋友啊。”

薛怿慢慢地用左手切菜,随口说道:“嗯,叫李雷,是个男的,和韩梅梅是同桌,坐我前面。”

为了把谎言编像一点,他继续说:“韩梅梅今天摔了一跤,李雷送了她创可贴。”

“摔得严重吗?”

薛怿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不严重。”

谢明馨突然想起了什么,“韩梅梅之前不是坐你旁边吗?”

“是吗?”薛怿面不改色继续道,“哦,前两天换了座位,她到前面去了。”

“那你旁边现在坐的是谁?有没有和人家讲话?”

“嗯……讲了,但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明天去问。”

谢明馨脸上露出欣慰,“好孩子,一定要和同学好好相处啊……”

“知道了妈,我要开始炒菜了,这里油烟大,你先过去。”薛怿说着,关上了厨房的门。

两个人的晚餐特别简单,西红柿炒鸡蛋和清炒油麦菜,一大盘番茄夹杂着屈指可数的蛋碎,还全被薛怿挑进谢明馨的碗里。

“你也吃啊。”谢明馨夹了一筷子番茄,放进薛怿碗里,她看不清,以为夹了一筷子好东西。

“嗯。”薛怿故意发出狼吞虎咽的声响。

事实上他并没有什么胃口,等谢明馨吃完后,开始做最后的收尾,菜所剩不多,饭却还有半碗。

忍着手臂的伤,洗碗,拖地,给母亲洗脚、擦身子,忙完这些活儿,已经到了晚上八点,正是女人上床睡觉的时间。

薛怿终于得空检查自己的伤口,浴室里昏暗的灯光下,狰狞的痕迹像一道道咧嘴的笑脸,嘲笑着他的懦弱和狼狈。

面对盥洗台上的镜子,薛怿的表情冷得可怕,双手握拳,竭力忍着不朝镜子砸下一拳。

忍到颤抖,忍到新一轮疼痛席卷全身,才松开拳头,打开柜子拿出酒精和纱布,给自己包扎。

他终于冷静下来。

只能忍着,憋着,牙齿碎了也只能吞进肚子里。

因为他再也不愿看见女人给别人下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