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风平浪静。
穆文远在芝兰峰静室里,除了小五按时送饭,再没见过第二个人。
殷亭飞守在门外,像个石雕,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脚踝上的黑色纹路还在,但疼痛减轻了很多。
贝宇鹏留下的青龙粉很有效,血咒被牢牢压制在一寸范围内,没有再扩散。
穆文远没闲着。
他把所有线索重新整理了一遍,画成了一张巨大的关系图,贴在墙上。
正中央是“血屠”——监仙司血影卫第七小队队长,精通易容,能伪装成任何人。旁边分出几条线:
一条指向周德癸——前监仙司暗桩,现在立场不明,遇刺受伤,可能知道更多内情。
一条指向三个失踪的祭品——林婉儿、陈昊、孙逸,他们现在生死不明,位置未知。
一条指向‘七星锁灵阵’——七个节点已激活四个,还剩三个,七天后七星连珠时可能被彻底激活。
还有一条……指向他自己。祭品之一,身中血咒,只剩四天时间。
“不对。”穆文远盯着图,眉头紧锁,“总觉得漏了什么。”
血屠为什么要伪装成他身边的人?
仅仅是为了方便监视?
还是有更深的目的?
如果血屠的目标是破开封印,那直接杀了素玄真人、掌门这些元婴修士不是更简单?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设局,还要等七星连珠?
除非……破阵需要特定的条件。
他想起周德癸的话——‘七星锁灵阵’是上古奇阵,要破解它,需要七个精通星象阵法的人,分别站在七个节点上,同时施法。
七个精通星象阵法的人...
穆文远突然浑身发冷。
血屠自己肯定算一个。
另外三个失踪的祭品算三个。
他自己算一个。
还差两个。
那两个是谁?
他猛地想起殷亭飞——三十年来一直在研究阵法和星象,为了追查林素月的死因,他恐怕比宗门里任何人都了解观星崖的阵法。
还有……贝宇鹏。他师父吴锋是阵法高手,贝宇鹏从小跟着他,耳濡目染,就算不精通,也绝对算“懂”。
所以血屠的目标,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只是封印。
他要凑齐七个人,七个精通或至少懂得星象阵法的人,在七星连珠那天,站在七个节点上,完成某种仪式。
而他自己,就是第七个。
“不好……”穆文远站起身,想去找殷亭飞。
但刚走到门口,又停住了。
如果血屠真的能伪装成任何人,那门外的殷亭飞……是真的吗?
他犹豫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殷亭飞的声音:“文远,小五送饭来了。”
穆文远深吸一口气,拉开门。
小五端着托盘站在外面,殷亭飞站在三步之外,手按在剑柄上,眼睛盯着小五,像是在防备什么。
“师兄,今天的菜有您爱吃的红烧肉。”小五笑着说,把托盘递过来。
穆文远接过来,正要关门,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小五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
“你手怎么了?”他随口问。
小五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哦,这个啊,刚才在厨房不小心蹭到的。不碍事。”
他说得很自然,但穆文远却心中一紧。
因为他记得,原主记忆里的小五是个左撇子。平时端托盘都是用左手,右手扶着。但刚才,小五是用右手递的托盘。
而且那道擦伤……位置很怪。
不是蹭伤,更像是被绳子勒出来的。
“师兄?”小五见他发呆,唤了一声。
“哦,没事。”穆文远回过神,“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他关上门,把托盘放在桌上,却没动筷子。
小五可能被替换了。
或者……他本来就是血屠伪装的。
穆文远感觉后背发凉。
如果连每天送饭的小五都可能有问题,那他还能相信谁?
他走到窗边,想看看外面的情况。但窗户被殷亭飞布了阵法,只能看到模糊的景象。
就在这时,他听见外面传来打斗声!
锵!锵!锵!
金属撞击的声音急促而激烈。
穆文远冲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殷亭飞正和一个人交手!
那人蒙着面,穿着夜行衣,用的是一对短刃,招式狠辣,每一击都直奔要害。
殷亭飞剑法精妙,但似乎有所顾忌,不敢全力出手,怕波及到静室。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
穆文远握紧拳头。
出去帮忙?
他这点修为,出去就是送死。
不出去?
万一来的是真的敌人,殷亭飞有危险怎么办?
他正犹豫,突然看见那个蒙面人露出了破绽——一个侧身空门大露。
殷亭飞抓住机会,一剑刺向对方肋下!
但就在剑尖即将刺中的瞬间,殷亭飞的手腕突然一抖,剑势偏了三寸,擦着对方的衣角刺空。
蒙面人趁机反击,短刃划向殷亭飞咽喉!
殷亭飞仓促后退,但还是被划破了肩膀,鲜血染红衣襟。
“殷师兄!”穆文远忍不住喊出声。
殷亭飞听见他的声音,脸色一变:“别出来!待在里面!”
蒙面人听见动静,转头看向静室,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他突然放弃殷亭飞,转身朝静室冲来!
“休想!”殷亭飞厉喝,一剑斩向对方后心。
蒙面人不得不回身格挡。
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穆文远盯着战局,越看越觉得不对。
殷亭飞的剑法他是见过的,在断龙石时,一剑就能逼退黑影。但现在,他明明有好几次机会能重伤甚至击杀对方,却总在关键时刻留手。
就像……不想真的伤到对方。
而且那个蒙面人的招式,他总觉得有点眼熟。
在哪里见过?
他拼命回忆。
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在断龙石,殷亭飞和黑影交手时,黑影用过一招“回风拂柳”,身体像柳条一样向后弯曲,躲开剑锋的同时反手一击。
刚才那个蒙面人,也用了同样的招式。
一模一样。
穆文远浑身冰凉。
他懂了。
这不是真的袭击。
这是一场戏。
殷亭飞在演戏给他看,想试探他的反应,或者……想引他出去。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但穆文远却慢慢后退,坐回床上。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
如果殷亭飞是假的,那真的殷亭飞在哪里?死了?还是被抓了?
如果殷亭飞是真的,那他为什么要演戏?
不管哪种可能,现在出去都是最蠢的选择。
他决定按兵不动。
外面的打斗持续了一刻钟,突然停了。
穆文远听见殷亭飞的声音,带着喘息:“跑了。你没事吧?”
“没事。”穆文远隔着门回答,“殷师兄,你受伤了?”
“皮肉伤,不碍事。”殷亭飞顿了顿,“刚才那人……招式很怪,不像是修仙界的路数。我怀疑,是监仙司的人。”
“有可能。”穆文远顺着他的话,“殷师兄,你要不要进来处理一下伤口?”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
“不用。”殷亭飞说,“我就在外面守着。你好好休息,别出来。”
脚步声远去,应该是殷亭飞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穆文远盯着房门,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第二天,情况更诡异了。
早上小五来送饭时,手腕上的擦伤不见了。
穆文远特意观察,发现今天小五用的是左手端托盘。
“师兄,昨晚没睡好吧?眼圈有点黑。”小五关切地说。
“有点。”穆文远含糊道,“昨晚外面有动静,你听见了吗?”
“动静?”小五一脸茫然,“没有啊~我一觉睡到天亮。师兄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穆文远心里冷笑。
昨晚的打斗那么激烈,整个芝兰峰恐怕都能听见,小五却说没听见?
他在撒谎。
或者说……这个“小五”根本不在芝兰峰。
“可能吧。”穆文远没再追问,接过托盘,“对了,贝宇鹏师兄这两天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贝师兄?”小五想了想,“好像在后山练剑吧。昨天我还看见他在瀑布那儿,一个人练了很久。”
“他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小五摇头,“没有啊~贝师兄本来就话少,除了练剑就是打坐,很少跟人交流。”
穆文远点点头,让小五走了。
他坐在桌前,看着托盘里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
贝宇鹏在后山练剑,殷亭飞在门外守着,小五在撒谎。
所有人都不对劲。
他需要一个人商量,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人。
可素玄真人师父在闭关取血,不能打扰。
还有谁?
朱恒庚。
对!
朱恒庚。他是原主唯一的朋友,而且一直站在他这边。最重要的是,朱恒庚不懂星象阵法,不符合祭品的条件,应该不是血屠的目标。
但怎么联系他?
传讯玉在殷亭飞那里,他出不去,也传不了消息。
就在他一筹莫展时,窗外突然传来极轻的敲击声。
哒,哒哒,哒哒哒。
三长两短,有节奏。
穆文远浑身一震——这是他和朱恒庚小时候约定的暗号!
他冲到窗边,透过阵法模糊的影像,隐约看见窗外有个人影,正在做手势。
是朱恒庚!
穆文远立刻在窗上敲击回应:哒哒,哒,哒哒哒。
暗号对上。
窗外的人影松了口气,然后,一张纸条从窗缝里塞了进来。
穆文远捡起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今夜子时,后山瀑布。一个人来。小心所有人。”
字迹是朱恒庚的,但纸条右下角有一个特殊的标记——一个笑脸。
那是他们小时候的约定,只有真正的朱恒庚才知道这个标记。
穆文远握紧纸条。
朱恒庚发现了什么?
为什么要约他在瀑布见面?
还要小心所有人?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决定赴约。
不管怎样,他需要一个人告诉他真相。
子时,夜深人静。
穆文远等到殷亭飞换班休息的时间——这是两天来他观察出的规律,殷亭飞每四个时辰会打坐调息半个时辰。
他悄悄打开门,贴着墙根溜出院子。腿脚不便,走得很慢,但好在芝兰峰他熟悉,知道哪些小路能避开耳目。
后山瀑布在芝兰峰背面,要穿过一片竹林。月光很淡,林间影影绰绰,风吹过时竹叶沙沙作响,像无数人在低语。
穆文远走得很小心,每一步都确认没有异常。
快到瀑布时,他听见了水声,还有……说话声。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他立刻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屏住呼吸。
透过石缝,他看见瀑布边的空地上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朱恒庚,背对着他,似乎很紧张,在来回踱步。
另一个……是贝宇鹏。
贝宇鹏抱着剑,靠在树干上,面无表情:“你确定他会来?”
“我留了暗号,他一定会来。”朱恒庚说,“但你真的确定……殷师兄有问题?”
“我不确定。”贝宇鹏摇头,“但我师父死前留下过一句话:当所有人都说一个人是好人时,你要小心。因为最完美的伪装,就是让所有人都相信你。”
“所以你觉得殷师兄……”
“我只是怀疑。”贝宇鹏打断他,“断龙石那天,殷亭飞明明可以抓住那个黑影,却故意放水。昨晚他在芝兰峰外演戏,想引文远出来。这些都不正常。”
朱恒庚沉默了一会儿:“那周长老呢?他遇刺是真的吗?”
“真的。”贝宇鹏说,“我去看过现场,血迹是真的,伤口也是真的。但刺客的尸体……有问题。”
“什么问题?”
“那具尸体虽然穿着监仙司的衣服,带着血影卫的标记,但他的手上没有老茧。”贝宇鹏声音低沉,“一个用判官笔的高手,虎口和食指应该有厚茧。但那个人没有。所以,那可能是个替死鬼。”
穆文远躲在石头后,听得心惊肉跳。
所以周德癸遇刺也可能是演戏?为了获取信任?
“那我们该怎么办?”朱恒庚问。
“等文远来了再说。”贝宇鹏看向瀑布,“他比我们都聪明,也许能看出我们看不出的东西。”
两人不再说话。
穆文远正要现身,突然感觉身后有人!
他猛地回头,看见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离他不到三尺!
月光照亮了那人的脸——
殷亭飞。
“文远,”殷亭飞看着他,眼神复杂,“你果然来了。”
穆文远后退一步,背抵在石头上:“殷师兄,你怎么……”
“我一直跟着你。”殷亭飞说,“从你出门开始。我知道你会来,因为朱恒庚留下的暗号……太明显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殷亭飞看向瀑布方向,“如果血屠能伪装成任何人,那他当然也能伪装成朱恒庚。那个暗号,可能是个陷阱。”
穆文远浑身发冷。
对啊!
他怎么没想到?血屠连小五都能伪装,伪装成朱恒庚更容易。那个笑脸标记,只要看过朱恒庚的笔记,就能模仿。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来?”他问。
“因为我想知道,”殷亭飞一字一顿,“瀑布边那两个人,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就在这时,瀑布边的朱恒庚突然转头,看向他们藏身的方向:“谁在那儿?”
贝宇鹏立刻拔剑,警戒。
殷亭飞拉着穆文远从石头后走出来。
四人碰面,气氛瞬间凝固。
朱恒庚看到殷亭飞,脸色一变:“殷师兄?你怎么……”
“这话该我问你。”殷亭飞冷声道,“朱恒庚,你半夜约文远来这种地方,想做什么?”
“我……”朱恒庚语塞。
贝宇鹏上前一步,挡在朱恒庚身前:“是我让他约的。我有话要问文远,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什么话?”穆文远问。
贝宇鹏盯着他:“文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穆文远一愣。
原主的记忆里,和贝宇鹏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入门考核上。
那时原主因为紧张,把剑掉在地上,是贝宇鹏捡起来还给他,说了一句——剑都拿不稳,还修什么仙?
但这话能证明什么?
他犹豫了。
贝宇鹏的眼神渐渐变冷:“你不记得了,对吗?”
“我……”
“因为你不是穆文远。”贝宇鹏剑尖指向他,“所以,你到~底~是谁?”
空气死寂。
殷亭飞的手按在剑柄上,朱恒庚脸色煞白,穆文远脑子一片空白。
他暴露了?
就因为一个他不可能知道的细节?
“贝宇鹏,”殷亭飞开口,“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个人——”贝宇鹏指着穆文远,“不是我们认识的穆文远。真正的穆文远,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什么!”朱恒庚失声。
“我在枫叶城查血纹石时,顺便查了文远这三个月来的行踪。”贝宇鹏声音冰冷,“发现他在被‘凶星兆’标记的前一天,去过观星崖。然后,他就‘病’了三天。等再出现时,就像变了个人——剑法全忘,不怕高,说话方式也变了。”
他盯着穆文远:“所以,你到底是谁?夺舍?还是……别的什么?”
穆文远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能说什么?
说我是穿越来的?
说真正的穆文远可能已经死了,我只是占了他的身体?
谁会信?
“够了!”殷亭飞突然说,“不管他是谁,他现在是我们的同伴。而且——”
他顿了顿:“而且我觉得,现在的穆文远,比原来的那个更好。”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穆文远。
“殷师兄,你……”
“我看得出来。”殷亭飞看着他,“你虽然顶着穆文远的身体,但你的眼神,你的决断,你的勇气,都和他不一样。原来的穆文远,就算被‘凶星兆’标记,也只会躲起来哭。但你,你敢去断龙石,敢直面凶手,敢在所有人都怀疑你的时候,还想着查清真相。”
他转向贝宇鹏:“这样的人,不管他是谁,都值得我们信任。”
贝宇鹏沉默了很久,最后缓缓放下剑。
“好。”他说,“我可以不问你是谁。但我有个条件——你要告诉我们,你都知道些什么。关于凶手,关于封印,关于一切。”
穆文远看着眼前的三个人。
殷亭飞眼神坦荡,贝宇鹏虽然怀疑但愿意让步,朱恒庚一脸担忧。
他们看起来……都是真的。
但他突然想起周德癸的话: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
突然,瀑布上方传来一声冷笑:“演得真精彩~”
所有人猛地抬头。
瀑布顶端,站着一个人。
月光下,他的脸清晰可见——周德癸!
但他此刻的样子,和白天完全不同。胸口没有伤口,脸色红润,眼神锐利如鹰,手里拿着一杆判官笔。
“周长老?”朱恒庚惊呼,“你的伤……”
“伤?”周德癸笑了,“那不过是个小小的障眼法。为了骗过你们这些……天真的孩子。”
他纵身一跃,落在众人面前,判官笔在手中转了个圈:“自我介绍一下。监仙司血影卫第七小队队长,代号——血屠。”
空气仿佛凝固了。
穆文远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血屠从一开始,就没有伪装成别人。
他一直都是周德癸。
或者说——周德癸一直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