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冷月如钩。
孤寒的月辉不吝啬地泼洒,却也穿不透密林中张牙舞爪的枝叶藤蔓,偶尔有倦鸟展翅,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喊,似在埋怨老天不公。
凤来抹了下眼泪,提着裙摆,艰难地在厚且深的松针密林里穿梭,脚下是腐烂的黑泥,因着林中长年的雾气和露水,被浸泡得异常难行。
她脚上绣着鹣鲽缀着东珠的绣鞋,已经沾满了烂泥,脏污得不能看,脚底也很痛,应该是起了水泡。
堂堂大梁皇帝最疼爱的小公主,哪里过过这样的苦日子?
凤来只觉天塌地陷。
都要嫁人了,偏偏这时候大梁没了,未婚夫投敌,哥哥姐姐们惨死。
她若不是贪玩偷偷溜出宫,恐怕也难逃一死,本想和家人死在一起,但最终还是哭哭啼啼的被暗卫带走。
二人一路被追杀,迫不得已避开大路,走进了深山老林,这才勉强甩脱追兵,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凤来从进林子开始,就已经受不了了,脸上阵阵刺痛,是方才逃命的时候,被那些枝枝蔓蔓勾刺的,水雾沁入伤口,火辣辣地疼。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缂丝袄裙,用白狐毛滚边,内衬是上好的布料跟貂皮缝制,最是漂亮暖和,此刻也被划得破破烂烂,一身狼狈。
今日,是她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始。
想到父皇母后和死去的哥哥姐姐,还有破碎的山河,以及将来的颠沛流离,凤来不由一阵心痛难忍,鼻尖泛酸,两行清泪落下。
往日她若哭了,会有一堆人围着哄劝,生怕她受一点委屈,可如今身边只有一个暗卫,她的眼泪都不知该流给谁看。
方才自己还朝他发脾气说要回去,哭喊着要找父皇母后,这暗卫一声不吭,也不跟着。
凤来想到这,忍不住还是侧了下眸子。
眼角余光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影子,脊背挺拔,淡然坐在青石上,点点月光从缝隙落下,轮廓分明的侧脸冷肃无情,眉眼低垂,又在擦他那把破剑,一点也没打算拦着自己,更别说来哄她……
是啊,大梁都亡了,她都不是公主,凭什么要人来哄?
凤来咬着牙默默流泪,看着辨不明方向黑沉沉的林子,有些后悔跟害怕,但话已出口,只能又伤心又难受地艰难迈腿,继续朝来时路走去。
索性回去和父皇母后共存亡,反正她也活不下去了。
抱着这样的决心后,风来心中坦然许多,觉得路似乎要好走多了。
她抿着唇一声不吭,也不再管那暗卫如何,大步往前走,满心只想回去跟家人团聚。
“嗖”地一声,一道黑漆漆的影子忽然迅捷地窜上了树,引得枝叶婆娑作响。
“哎哟。”凤来被吓得脚下一歪,脚踝一阵巨痛,她顿时疼的蹲了下去。
她揉着脚踝,一边揉一边落泪,家与国一息崩塌,担惊受怕,满心愁苦无处可泄,连带着那疼似深入骨髓,她终于控制不住,靠着一棵松树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好疼,父皇母后,你们在哪儿,凤来想你们……”
话音未落,凤来听到拔剑的声音,还有一阵极轻极快的脚步声,下一瞬她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传来。
“公主,你还好吗?”
凤来本不想再理暗卫,可他一句不算关怀的关怀,在这样狼狈的时刻,霎时便击穿了她故作坚强的心。
她满心的委屈难过,还有愤恨无措,忍不住举起拳头,一边哭一边朝他打去。
“不要你管,我要回去,我要找父皇和母后,我要找哥哥姐姐,我要回去……”
“你为什么不跟我回去,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讨厌你,呜呜……”
暗卫冷着脸,染着风霜的眉聚如峰峦,依旧没点头。
凤来一颗快要破碎的心几欲崩溃,推开他哭着就往前冲,一瘸一拐的。
“我要回家,我要去找父皇和母后……”
暗卫长剑入鞘,猿臂一伸,就将小公主横腰拦住。
凤来双脚离地,气的奋力挣扎,“放开我,我讨厌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暗卫如磐石般任由小公主踢打,一点没有放松,只是悄悄将小公主往怀里揽了些。
凤来打了半天,连他一只手臂都没掰下来,终于累了,哭哭啼啼的败下阵,缩在暗卫怀里哭的一抽一抽。
她抽抽噎噎道:“你叫什么?我以前未曾见过你。”
暗卫低声应道:“雨九。”
凤来有些惊讶的看去,风霜雪雨四卫,以雨为首,以九为尊。
“你,你就是雨九?”
当然,这些是专属于父皇的暗卫,听闻是宫中功夫最厉害的高手,而雨九就是这里面的最优者,神秘得很。
她一双泪眼打量着他,眉宇清澄,气质温然如玉,和寻常的暗卫截然不同,偏偏一对雾沉沉的眸子冷似霜雪,微抿薄唇,看起来格外坚毅凉薄,左眉间隐隐有一道疤,越发衬得他煞气难掩。
雨九点头。
凤来通红的眸子陡生希望,她一把抓住他的剑,轻轻摇晃起来,“你带我回去好不好?你这么厉害,一定能带我回去的……”
雨九摇头。
凤来哭着一把推开他,指着他怒道:“你敢不听本公主的话?本公主命令你带我回去。”
雨九凤眸轻抬,如古井无波,冷冷淡淡,“皇上口谕,让我找到公主,并带公主离开玉京,越远越好。”
“你骗人,你骗人,哥哥姐姐们都没走,为什么就让我走?父皇不会让我走的,就是死,我也要跟父皇母后死在一起。”
凤来无法接受,崩溃大哭。
“你骗人,雨九,你骗人,你骗我,呜呜呜呜……”
凤来瘫坐在地上,涕泗横流。
亡国之痛一直压在她心头,敌军诈降,和叛贼里应外合,大梁一夕之间就变了天,她再也不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她成了亡国孤女,前朝余孽。
她无法原谅在这样难熬的日子里,依旧任性,没有陪着家人,竟然偷溜出去玩儿,以至于连父皇母后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她多想再见一见他们,哪怕是死,总好过一个人孤单苟活于世,满心愧疚。
雨九依旧无言的陪在她身侧,细细地用磨刀石磨着手里的剑。
凤来忽然想起什么,揪着雨九的衣袖,可怜巴巴道:“那你带我去找周玄清好不好?”
雨九连头都没抬,手也未停。
凤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委屈哽咽道:“我要去找周玄清,我得找他,雨九,我们去找他。”
他本是她的未婚夫,这个时候,理应站出来保护她。
雨九闻言却一言不发,只是抱着他闪着寒光的剑,一个劲地擦拭。
“我要去找他。”凤来气恼他的冷淡,依旧坚持道:“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要投降?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要问个清楚……”
雨九看着已经混乱无序口不择言的小公主,往日晶莹润白的脸,被漫天烟灰遮得像是柴火灶里爬出来,又被眼泪淹没,整张小脸一塌糊涂,一头缎子般的乌发乱如鸡窝,再没了从前的恣意张扬,快活明媚,唯有一双如清泉漱玉石般的眸子,和从前一样,猫儿眼似的亮。
“公主,”雨九的声音很沉重,面色无奈,“大梁没了,周家已经投敌,回去只是送死。”
这简短的一句话,像是扼住了凤来的喉咙,将她所有的希望浇灭、戳破,可怜巴巴瞪着一双眼,哑口无言。
过了好几息,凤来才呆呆回过神,抖着唇,满眼绝望,泪如雨下。
雨九见她似是想明白了,犹豫了下,递过两个不大的野果子,看她不接,便硬塞到她手里。
他看着她肿成桃子的眼睛,清冷平淡道:“公主,吃吧,要赶路了。”
说完,他又重新坐好,继续擦拭他的剑。
凤来经过一天一夜的奔逃,一颗心几度破碎,脑中混乱,只呆愣愣地咬一口果子,顿时就难吃地吐了出来。
“哎呀,好酸。”
她的眼泪又落下来,抱着膝盖难过道:“雨九,我想回家。”
雨九听她不再喊着要找谁,便没有接话,只是弯腰将凤来扔到地上的果子捡起来,略拍了拍后塞进了嘴里。
现在还是春日,他们能吃的东西不多,浪费不得。
凤来满眼震惊的看他平静咽下自己吐出去的野果子,想到现在的处境,不由抿了抿唇,低着头不再看他。
二人一时静默,林中唯闻几声凄凉的鸦鸣。
与此同时,不远处有人在悄悄靠近。
雨九警觉,顿时握紧手里的剑,看了眼已经昏昏欲睡的公主,咬了咬牙,暗道一声得罪后,将凤来背起。
抬脚前,他扭头看了看背上的小公主,满是灰污的脸上泪痕清晰,撅着嘴巴,眉头紧蹙,大概实在太累,已然睡着了。
“快跑,快跑啊……”
“叛军打进宫了……”
粉墙黛瓦的宫室楼阁,前一刻还被灯火辉煌装饰得绚烂夺目,后一刻就黑烟滚滚,遮云蔽日,建在玉京最高处的凤来阁大火弥漫,墨色穹顶被冲天的火光照亮,犹如红霞,透着血色。
叛军的打杀声,箭矢破空声,宫人慌乱逃跑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冲破天际。
凤来害怕的想找父皇,却发现父皇不见了踪影,想去找母后,途中却看到嫔妃横尸在长长的汉白玉阶上,死状凄惨。
三哥哥倒栽葱似的落在一丛丛栀子花树里,九姐姐浑身凌乱,死不瞑目,最讨厌的十二姐,身上还穿着两人争抢好几次的名贵白羽纱,明明翩跹如蝴蝶的美丽衣裙,此刻却被血色浸染,泡在了血浆里,再也不能如鸟儿般飘逸了。
她看到叛军冲了进来,那滴血的卷刃直直朝她而来。
她满心惊惧,觉得自己活不成了……
凤来再次被噩梦吓醒,顶着满头大汗睁眼,入目便是初升的朝阳,又红又圆,连带着旁边的绵云都似红锦。
已经天亮了,她缓缓松了口气,可想到梦中或许成真的场景,不由鼻尖发酸。
她若不是偷跑出去玩,怕也一样死路难逃。
来不及多想,凤来已察觉身上一阵阵的寒意,骨头缝都又冷又疼,便挣扎着想要起身,但陡然的失重感,顿时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竟然睡在一棵亭亭如盖的香樟树顶上。
雨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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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预收求收藏哟,下一本预收《夺欢》——他逃她追,她插翅难飞
乔欢穿越到一个陌生的王朝。
一开始她觉得自己是女主角,会遇到一个英俊多情、才华横溢的男人,两人相识相知相爱,她心甘情愿随他回了家,认定这就是她的依靠。
可惜现实总是残酷的,他有未婚妻,家中豪富,地位超然,远不是她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能匹配。
“要么你退婚,要么放我走。”后来乔欢捏着匕首,铿锵有力道:“我绝不与其他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赵瑜却拧眉,“阿欢,莫要胡闹。”
赵瑜游学途中,救下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她聪慧机敏有见识,奇技淫巧无所不知,且智计百出,他顺其自然的与她相知相爱,带她回家。
他顺着祖父的话,想等成婚后将她纳为贵妾,可乔欢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下定那天,赵瑜贪欢,捏着她的下巴,“除了女主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赵瑜满心以为乔欢离不开他,却被她甩了一巴掌。
等大婚前夕,他觉得将她冷落的差不多了,夜里疾风骤雨,折腾的她再没力气,软语道:“明天晚上我会来你这,阿欢,谁都越不过你,别让我再为难。”
可她还是逃了。
赵瑜以为自己这辈子最爱的就是权,可失去乔欢后,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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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国破家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