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满目疮痍，零落的砖石、泥泞的草地、惨死的白鸽，完全不复原来祥和安宁的模样。
教堂周围拉起了警戒线，几名衣着闲散的小神披着斗篷和鬼围在一起交谈，还有一个仙君漂浮在空中，观察着此处的一切细节，眼中有光芒涌动。见到张恣欢，他飘下来，冲她微微颔首。
张恣欢也点了点头：“紫阳真君。”
“叫我张先生就好。”他说着，轻轻挥手，半空中竟然复刻出了小型化的颓圮的教堂，“事故现场已经记录下来了，一刻钟后我同诸位仙君会将剑阁内所有受破坏的建筑恢复如初，包括这里。”
“好。”张恣欢微微颔首，“那两人还在吗？”
紫阳真君的神色有些古怪，脸上像是同时混杂着痴迷和恐惧，半晌甩了甩头：“还在。你们要进去吗？”
“嗯。”
“记住别超过半小时，越往教堂深处污染就越严重，即使是我们，都是半小时轮班制。”他叮嘱道，想了想，又补充说：
“张所长，看看就行，这场灾难……”
恐怕不是我们这个小小的异界调研所能处理的。张恣欢在心里补充。
异界调研所作为夏国官方成立的秘密机构，虽然在人类政府中的权限很高，但作为一个人类政府用来制衡天庭和地府的新兴组织，与这些古老的神仙势力的差距可谓是云泥之别，在那些眼高于顶的不死怪物面前，远远算不上有实权。
她提步向废墟内走去。
陈树森道：“天庭希望地府关押那两个人，他们的天牢自从上次那位越狱之后还没修好，紫薇宫的意思是恐有过失，但酆都认为从来没这样的规矩，他们的十八层地狱虽然精密，但只关穷凶极恶的死鬼，未曾关过神仙。”
“互踢皮球罢了。”张恣欢冷笑，“这场灾难中只有这俩人和李青莲几乎是幸存者，之后的调查都得围绕着他们展开，谁关着他们，调查的事谁就占大头。查不查得出来还是未知数，到时候上头追起责，还得推人当冤种。这样也好，咱们轻松。”
她们绕过一堵半塌的墙，旋即就惊住了。
废墟中生长着一株两三米高的血树，肌肉与血管盘虬生长着，粗壮的枝条结出了一颗又一颗红通通的心脏，像是一枚枚在风中晃动的沉甸甸的果实。
她听到砰砰砰的律动声，嘶嘶的血液在血管中的奔流声，鼓点与弦乐交响，仅仅是聆听就让人目眩神迷。
那些心脏遵循着某种奇怪的节律舒张压缩，鲜红的血液泵出，流经整个血树晶莹的枝干，汇入它生长的土壤。
那不是土壤，那是一个人形花瓶，但却是创世神精雕细琢出来的世间最完美的造物，这棵血树从那人细腻如瓷的胸口上挣扎而出，就像彼岸花开在了皑皑白雪上。
他睡在碎石嶙峋的土地上，墨色长发如黑纱般遮掩着他**的身体，黑纱上点缀着一朵枯萎的粉色蔷薇。
另一个人轻轻靠着他，白色西装半边被血色晕染，睡颜时而平静安宁，时而痛苦抽搐。
天空中还飘落了几根羽毛。
这场景妖冶又神圣，张恣欢的背上攀升起一股凉意，接着便是全身的鸡皮疙瘩。
难怪他们不想接盘了。她忍不住咋舌。那个赤身**的男人美到惊世骇俗，白西装又昏迷了，这情形一看就被污染得不浅，指不定他俩什么时候醒来就失控嗔化了。
有几颗心脏摆脱节律快速跳动了几次，噗的一声如同花蕾怒放般皮开肉绽，花心上白色的瓣膜还在鼓动，动脉口流出黑色的脓。
血液溅了她们一身。
陈树森脸色一白，止不住地干呕。
“别紧张，”张恣欢看着那脓液。“这可能……是在排出污染，这家伙，难道是太渊神？”
“太渊神？”陈树森道。“我只是听说过。祂们不是很罕见吗？”
在现代以来神灵的官方解释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即是规则，由规则衍生了涡云，涡云衍生了物质，物质衍生了意志，涡云、物质、意识在规律之下衍生万物。涡云漂浮于宇宙间，由于本身相互作用的引力和斥力，处于
不断溃散溶解并凝固的状态里；就像一个同时处于爆炸或完好状态的气球，边缘是一层薄壁，不断鼓涨、塌缩、破裂、重生，这四种过程是涡云的运动。
而云灵是人为定义的涡云的基本单元，或者说表现形式，飘渺无定型，既是粒子，又是波，既是无限小的实体，又是一个无限大的空间，仅有广度没有时间。它运动9192631771次为一秒。
与涡云、物质等实存不同，意识是最晚诞生、最玄妙的东西。它诞生于第一批智慧生物的进化，不同生物产生的意志也有所不同。严格意义上意识不会死亡，生物□□泯灭后意识回归意念海，随着时间逐渐变成纯净的无知觉的精神元。意念海是意识的总和，无边无形，无法感知却又真实存在，像一团云烟。在人类出现后，它更是指数级膨胀，成为真正意义上笼罩一切的海洋。
意念海有很多神奇的特质。一方面它是现实世界的映射，包囊了无数的精神碎片，比如自古以来的生物体的吉光片羽，比如生者思考的信息流。如果观察意念海，你能看到每个人的意识活动、过往生平，甚至是意识主体搭建的意识世界，即人类的温柔乡。由于普通生物及人类意识的增长突破了一个阈值，意念海中纯净的精神元与涡云产生干涉，诞生了神灵，这便是令神和太渊神的由来。再后来，又诞生了一种神灵，倘若一个人在世间创造了伟大的功绩而被世人传颂、经久不忘，那他们的形象就有可能在意念海中固化下来而与云灵干涉，称为羽化神。
所以神灵的诞生比生物晚的多。而人与神的区别，就在于神天然拥有的云灵库，而神可以在云灵库中构建属于自己的里世界。人类的温柔乡漂浮于意念海之上如同抛锚的船，永远不可能抵达真实，而神的里世界则是物质的，只不过处在另一个维度。令神的里世界被称为灵薄狱，太渊神的则被称为三昧净土。
令神与太渊神都是神灵，却截然不同。
“确实少见，全世界的令神不过上万人，但是为人所知的太渊神不过几十个，而且各个都——”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想点燃，想了想，又放回了烟盒里，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他真是太渊神的话，这或许是调查他身份的入口。”
他忍不住问：“如何判断他是不是太渊神？”
张恣欢瞟了他一眼：“反正——太渊神对污染的抵抗力更高，怎么说呢——你是如何使用你的灵薄狱的？”
“灵薄狱是漂浮于意念海和现实的泡泡，我们通过领悟规则来掌握物质，并在这个泡泡中依据自己的理解来构建世界，比如变出泥土、树木、蓝天、楼宇、山川……”
“这种官方回答我都听腻了，”张恣欢翻了个白眼，“我问你在现实中如何使用的。”
“反正——”他伸手打了个响指，手上窜出个小火苗。“就像这样，理解天地法则之后，就可以从灵薄狱中抽取云灵来实现各种能力，分为创造型、攻击型、规则型。创造型和攻击型都是利用造物的能力去实现各种功效，创造出水火土木等等，规则型则是让自己的灵薄狱短暂突破维度限制降临现实，并使现实的某个空间或时间内按照自己的规则运行。这种能力在夏国被称为大相严法，在西方被称为神国福音。”
他的神色很严肃。
在正经事上，他确实是个很合格的秘书，永远事无巨细妥妥贴贴，资料会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多最好。
张恣欢打量着他，突然逼近，用手指勾住他的衬衫衣领，指尖玩味地在他的锁骨上磨痧了一下。
小秘书脸色刚才还很认真的脸噌地红了：“所……所长……”
“你这具身体，”张恣欢笑道：“是从哪来的？”
她笑得他不知怎么办才好，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用……云灵……”
“那你的——额——姑且称作灵魂吧，在哪？”
陈树森看着她，她红唇艳绝，吊梢眼里的张扬扫入鬓角：“……藏在灵薄狱里。”
“对，”她用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心，那里隐隐还有纹路闪烁：“而令神与自身灵薄狱连接的地方大多位于这里，这个沟通的维度点就是我们刚刚打开的灵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