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昙见识过许多人的剑。
有人剑气凌厉,一招如夜雨惊雷,震慑山河;有人剑风轻盈,一式似虹光绚烂,见之难忘。
唯独没有见识过罗非颜这般,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剑。
他大抵是不擅长用剑的,之前在勉城的时候,便赤手空拳与人相搏。今日他举起剑来,挥出的每一下都能显露出执剑之人的笨拙,路昙不费力便能发现其中的破绽。
但罗非颜出手的速度太快,再加上他那一身不知从哪里来的蛮力,路昙即使看出了破绽,也根本来不及应对。
又一道剑光劈来,路昙倏地侧身躲开,回手扫去一阵飞旋鞭风。剑光与鞭风在半空中相撞,“砰”地一声炸开,两人为了稳住身形,只得各退几步。
几乎同一时间,有暗器和银针从两侧飞来,真奔罗非颜而去。罗非颜长剑一砍,将它们粗暴地斩断,愣是把剑使出了刀的架势。
难道天下武功当真就唯快不破了?
这样拖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的体力会被罗非颜不断地消耗,必须想个办法尽快限制住他。
他手中的剑看着不过就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真的受得住罗非颜这样的力度吗?
路昙抿了下唇,目光追随着剑刃游动,手中的银鞭毫不犹豫地扫向罗非颜的双腿。罗非颜旋转身姿,滑步躲开,倾泻一片月光。
——就是现在!
路昙铆足了劲儿扬起鞭子,倏地拍向直奔她而来的剑刃。
只听得“铛”的一声响,剑刃应声而断,鬓边擦过一缕寒意,路昙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罗非颜轻啧一声,随手将半截残剑丢到一旁。剑刃既断,留着这把残剑又有何用。
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哪怕是赤手空拳上阵,屋内的三人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多亏了临行前楼主送给他的那个“宝贝”。
罗非颜喉间发出一声得意的闷哼,这种无人能敌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着迷了。
有那个“宝贝”在,他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能立刻获得强大的力量。楼主要是早些拿给他用,当初在勉城的时候,他也不会落得那般狼狈境地。
真是可惜了。
“看在你那日为我出头的份儿上,我再善心提醒你一句,你若不想牵扯是非,最好趁早离开这里。”罗非颜道。
路昙横眉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奈何楼的人能做什么?无非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罗非颜轻笑道。
他松了松筋骨,转头看向一旁的周念和骆修然,“今日要索的,便是他们二人的命——”
罗非颜闪身冲向周念和骆修然,周念见状,立刻架起机关弩,护在了骆修然的身前。
漆黑的铁箭从机关弩中飞射而出,罗非颜步伐轻捷地躲开。
完成这单委托,他就能成为奈何楼最顶尖的那批杀手了。
杀手在奈何楼内的排名越靠前,越能接触到核心机密,他也就能离当年的真相更进一步。
想到这里,罗非颜只觉得自己身上流淌的血都跟着情绪,一并沸腾了起来。
罗非颜反手截住一支铁箭,正要朝着周念的喉间扎去,腹间却传来一阵火辣的剧痛。
银鞭滑到地上,拖出一线猩红的血迹。
罗非颜忍住疼痛,愤恨地回望路昙。
路昙冷冷道:“我不会让你杀掉他们的。”
她原本还对周念和骆修然有些怀疑,有人想让奈何楼杀人灭口,周念和骆修然身上的嫌疑反倒减轻了不少。
“你的雇主是谁?”路昙问,“那些有关松涧镖局‘闹鬼’的流言,是不是有你们在背后助力?”
罗非颜捂住伤口,默默地蹲下身子,“做我们这一行的,怎么可能出卖雇主?别想从我的嘴里撬话。”
“你现在受了伤,还能跑掉么?等一会儿舒径舟过来了,送你去大理寺,听说他们审讯犯人的手段很多,总有一种能打开你的嘴。”
“是么?那可真是太令人期待了。”罗非颜唇边溢出淡淡的笑,“毕竟奈何楼从建立到现在,还没有杀手被大理寺的人抓住过。”
罗非颜不知何时从地上摸起一支铁箭,夹在两指间射向骆修然,骆修然来不及闪躲,铁箭直接穿透了他的肩头。
“师兄!”周念大叫一声,连忙扶住骆修然。
罗非颜跳上窗户,身子向后一仰,融入无边夜色中。
路昙正要出门去追,只见两道熟悉的身影闪过,随之而来的是浓郁的血腥气。于是她放下心,回身去查看骆修然的情况。
骆修然的伤势比吴峰轻一些,只不过周念在铁箭上淬了毒,骆修然虽然尽快服了解药,脸色一时也不算太好。
没过一会儿,凌知许和舒径舟便走了进来。
“抓到他了么?”路昙问。
凌知许微微颔首:“叫容时带下去了。”
路昙嘟囔道:“这次可要小心些,别被他再找机会跑掉了,毕竟是奈何楼的人。”
舒径舟眉头紧皱,“又是奈何楼……”
“他想杀掉那两个奔雷堡的弟子,骆修然受了伤,你还是尽快送他去看郎中罢。”
舒径舟听了,赶忙招呼起家丁,一众人聚来又散去,寝房内只剩下路昙和凌知许。
“你呢?没受伤吧?”凌知许看向路昙,目光里满是关切。
“他还伤不了我。”路昙别过脸,又问,“你还有没有干净的帕子?鞭子刚才蹭上了血,脏死了。”
凌知许轻叹了口气,他忽然凑近到路昙面前,伸手撩开了她的鬓角。
路昙不安地眨了眨眼,试图让自己忽视掉脸颊处传来的阵阵痛感。
“不是没受伤么?那这是什么?”
被凌知许这么一问,路昙忽然有些心虚:“大概是刚才不小心剐蹭到的,一道口子而已,算不得什么。”
凌知许却站起身来,他走出门外,在家丁身旁说了些什么。路昙远远地看着,只能瞧见他脸色冷得瘆人。
大抵是被凌知许那张冷冰冰的脸吓到了,家丁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不过眨眼间,就将干净的帕子和热水一并端进了屋内。
凌知许拿起巾帕泡在热水里,过了一会儿又将它取出来,拧干了上面的水。
看着凌知许再度靠近,路昙身子微微一怔。
“别动,先把脸上的血擦干净。”
巾帕拂过路昙的面颊,温热的触感令她有一瞬失神。还在逍遥门的时候,师姐也会这样为她清理伤口。
房间静寂得只能听见他们二人的呼吸声,路昙小心翼翼地抬眼,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凌知许。
男人的睫毛长得惊人,像浸了墨汁的狼毫,一笔笔勾勒出柔软的弧度。那双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已被关切和担忧占据。
察觉到路昙的目光,凌知许唇边溢出一丝笑意。
凌知许明明什么话都没说,路昙却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试图拽走凌知许手中的巾帕,喃喃道:“还是我自己弄吧。”
况且像这样小伤,放着不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习武这么多年,难免遇到些磕磕碰碰,过一段时间自己就好了。
凌知许挑眉道:“没有镜子,你怎么知道血迹在哪里?”
路昙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凌知许堵了回去。
不知熬了多久,凌知许总算放下了手中的巾帕。路昙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起身,却被凌知许按住肩膀。
“别急,还要上药。”
药膏分明凉丝丝的,路昙却觉得脸上一阵发烫。时间似乎变得很慢很慢,慢到她能看清凌知许眸中水一样的波纹。
路昙咬了下唇,打算说点什么来缓解现在的局促。
“你注意到了吗?罗非颜好像突然变得很强,我竟打不过他了。”
“罗非颜身上的那股力气不太寻常,我会让容时查清楚。”
路昙正要回一句好,忽然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她眉头一皱,门开了这么久,罗非颜燃的迷香早就该散去了。
于是看向门外,只见天边冒出一股浓浓的灰烟,祠堂所在的方向火光冲天。
*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寂静的夜里,少年丢掉手中的莲花烛灯,狠狠地砸向供桌。火焰犹如巨蟒,炽热直冲穹顶。
看着眼前的景色,少年止不住地大笑,他的笑比燃起的火焰还要疯狂。
供桌下藏着他提前准备好的一箱松油,火燃起来的时候,能将供桌上放着的东西烧得更干净些。
这间祠堂里供奉的每一个牌位,都不配被摆上桌台,受人供奉。
按照他的计划,奈何楼的杀手会顺利地解决掉奔雷堡的那两个蠢货,将他们伪装成服毒自尽的样子,到时候便能将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推到他们身上。
他不怕事情变得混乱,他只希望这片火能燃得更旺,更热闹些。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发展的很顺利,和他预想的一模一样。
可是这里为什么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除了这个地方,舒径舟还能将它藏到哪里?
眼前的火越烧越旺,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境况,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本以为点燃了祠堂之后,心情会畅快许多,结果心里还是闷闷的。
这不是他一直以来所期望的吗?
他的思路开始变得混沌。
大抵是因为在舒家待得久了,和这样的一群人待在一起,难免会变得奇怪。
他的目光随着升起的灰烟,越飘越远。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应该趁着眼下四处无人,尽快离开松涧镖局。舒家的家丁向来忠心耿耿,他们一旦发现镖局内走水,就会立刻赶过来。人多了,他也不好离开了。
但他还是坐了下来。
他与舒径舟之间,也该有个了结。
众人赶到祠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少年盘腿坐在祠堂门外的台阶上,双手撑着地,仰头望向天空。
天空什么都没有,他却看得很认真,似乎只要这样就能从那一片黑暗中窥见一丝独属于他的光。
“你们怎么会来?”他语气里掩不住惊讶,“奈何楼的杀手还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舒径舟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他缓缓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相貌不算出众,面色白皙太过,倒衬得整个人有几分清秀,和当初那个被人伢子虐打的落魄少年已是判若两人。
“你怎会认识奈何楼的杀手?”
元鹤倏地笑了出来,火光在他眼底烫出一片湿润。
“舒毅当年不就死在奈何楼杀手的手下么?”元鹤嘴角扯出一抹讽刺,“舒毅一死,舒家就该走到头的,难为他们还从家族里选了个你当接班人。”
舒径舟道:“舒家从不是祖父一人的舒家,就算祖父身死,舒家的孩子也会带着舒家和镖局继续走下去。”
“嗯,没错,你说的不无道理。”元鹤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只是现在看来,公子,你也不过如此嘛。”
“哦,不对,不对不对……”元鹤站起身来,饶有兴味地歪了歪头,“或许另一个称呼更适合你。”
舒径舟淡漠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究竟把舒家祖训藏在了哪里?我亲爱的弟弟。”
这周的更新来啦[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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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