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修然紧紧地扯住周念的小臂,一路上谨慎地避开了松涧镖局的人,总算安稳回到了暂住的别院里。
“师兄,你到底怎么了?为何一句话都不说?”
骆修然将一脸茫然的周念推进屋内,悄声关上了大门。
听到门合上时发出的重音后,骆修然忽而觉得双腿一软,仿佛一瞬间卸去了全身的力气。他赶忙扶住一旁的屋柱,才免得自己瘫坐到地上。
借着屋内微弱的烛光,周念终于看清了骆修然的神情,他额头上冒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连衣襟都被打湿了。
周念忙问:“师兄你还好么?要不我出去给你寻壶热茶来?”
周念说完,转身就要往外面走。
骆修然出声呵道:“别出去!”
骆修然语速极快,见周念如自己所言停了下来,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明明已经回到了房间里,他心跳得却越来越剧烈。
周念直觉得自己似乎也被这股紧张的情绪感染,他声音一时有些发抖,关切地问道:“师兄,你是不是方才的事被吓到了?”
“没有。”骆修然道,“你快收拾行囊,我们今夜就离开这里。”
周念满脸不解,他忙问道:“啊?现在就走?可我们来都京不就是为了找到贺岚么?”
半年前,奔雷堡堡主雷昊天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信中告知,有疑似贺岚的人出现在了都京城的松涧镖局附近。
武库失窃一事发生后,奔雷堡便开始追查贺岚的行踪,甚至不惜花重金同那位专门贩卖江湖消息的百事通打听贺岚的下落。
可惜这么多年来,贺岚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他们付出了再多的努力,也捉不到贺岚的影子。
“贺岚”这个名字,已然成为了雷昊天的心病。
收到那封关于贺岚行踪的信后,雷昊天欣喜不已,立刻从年轻弟子中选了周念师兄弟二人,命他们前来都京调查,他们才千里迢迢地从蜀地赶了过来。
他们二人蛰伏多日,好不容易在松涧镖局里发现了贺岚留下的痕迹,赶巧今日还发生了一起命案,贺岚此时说不定就藏在镖局里,师兄为何要拉着他在此时离开?
骆修然冷笑道:“查什么查?这分明是贺岚为奔雷堡设下的圈套!今晚若是不走,明日天一亮舒家去报了官,你我二人便是有百张嘴也难为自己辩驳了。”
“今日的事还真是贺岚一手设计的?”周念顿了一顿,又道,“不对啊,贺岚犯事与你我二人有何干系?”
骆修然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盯着周念的双眸,一字一顿道:“刺伤吴峰和害死祝灼的两个铁器上,都涂着奔雷堡特有的涂料,你说这事与你我二人有没有干系。”
“奔雷堡的涂料?那不就是我机关弩上的……”周念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他明白了骆修然的意思,贺岚这个人包括他所做之事,到底只是他们奔雷堡的一方说辞,伤人铁器上那层防锈的涂料却是实打实地存在的。
奔雷堡的弟子在烧制暗器时,喜欢给暗器涂上一层特制的涂料。一是为了防锈,二是为了彰显出自己奔雷堡弟子的身份,常在道上混的老江湖见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况且他背着机关弩招摇了这么多天,大家怕是已经眼熟了,或许是因为方才事发太过突然,才无人立刻想到这一点。
周念转过身,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布包,将其夹在手臂下,另一只手拽着骆修然,正要推门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变得迟疑起来。
“你还在犹豫什么?”骆修然问。
“我们现在离开,不就坐实了奔雷堡弟子伤人的罪名么?”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就算他们现在嘴上说不清楚,明日舒家报官后说不准会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但大理寺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掌管大洵刑狱案件的最高官署!
到时候托人往蜀中去信一封,请师父和堡主他老人家过来一趟,总能还他们一个清白。
难得遇到这样一个可以抓住贺岚的机会,周念不想轻易放弃。
“师兄先前不是还同舒公子他们主动提起贺岚的事,今日为何怕成这副模样?”
“之前同他们讲贺岚的事,是为了给他们提个醒,叫他们记得提防着江湖上还有贺岚这么一号人物。”
“舒公子他们又不是那种讲不通道理的人。”周念反驳道,“我们现在去找舒公子商议,事情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骆修然双唇发白,固执地说道:“你莫要将人想的太善,参加捉鬼大会的这群人里最不希望发生命案的就是舒径舟。你我昨日同他说起贺岚的事时,他就不大相信我们的说辞,今日过后还能给我们好脸色?”
“是师兄你总将人想的太坏了!”周念眼底闪过一丝不满,他气急得口不择言,“师兄,你不会是怕了贺岚吧?”
骆修然身子一震,忽而安静了下来。
他怎么会怕贺岚呢?
他对贺岚只有厌恶、憎恨……
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妒忌。
贺岚拜入奔雷堡前,骆修然作为奔雷堡中最年长也是最出色的弟子,深受师父和堡主的重视信任。
贺岚拜入奔雷堡后,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在机关术的比试上超越了骆修然。
师父以为骆修然是平日里太过勤勉,累着了身体,这才在操作机关时失了本该有的精准。临走时还嘱咐骆修然,叫他放松放松,莫要将自己绷得太紧。
骆修然却清楚地意识到,这次的失败是因为他技不如人,他在这个刚入门的弟子面前输得彻彻底底。
从那之后,骆修然将更多的时间花在了钻研毒术上,他将自己关进炼药房里,与药炉子和草药为伴。
除了周念,以前围着骆修然的那群人都转而聚集在了贺岚身边。
再后来,贺岚私闯武库,偷窃门内暗器犯下命案,成了奔雷堡众人心中拔不掉的那根刺。
骆修然心中暗自窃喜,是了,他早就知道贺岚不是什么好人。
骆修然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周念以为他是被自己方才的一番话说服了,便道:“区区一个贺岚而已,我与师兄合力,定能将他在此地制服,叫他血债血偿,也算是为江湖做善事了。”
周念放下包袱,不等骆修然回话,拽住他就朝着房门走去。可周念手还没碰到房门,眼前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
月光稀薄得如同蝉翼,从门外冷冷地展进来,打亮了来人的面容。
周念诧异道:“路姑娘,你怎会突然过来?”
“你们这是要出门?”路昙问道。
周念“哦”了一声,说道:“我与师兄有要事处理,就先不留两位了。”
凌知许似笑非笑道:“周少侠莫要心急,不妨先坐下来与我们谈谈。”
骆修然上前一步,挡在了周念身前,问道:“这位公子是?”
路昙解释道:“我江湖上的一位朋友。”
骆修然的目光始终落在路昙的脸上,似是要从她的表情判断出这句话究竟是真是假。
“夜里这么冷,不请我们进去说话么?”
路昙说完,竟打了个喷嚏,看起来真的被夜里刮着的寒风给冻到了。
周念和骆修然面面相觑。
不知是谁先轻轻叹了口气,两人各后退一步,将路昙和凌知许迎了进来。
路昙进屋后,丝毫不与他们二人客气。她随手拽了张凳子,潇洒地坐了下来,在周念和骆修然看来,却是大有一副过来兴师问罪的架势。
凌知许在路昙身旁落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念和骆修然。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收敛了温情,便只剩下压迫似的威严,使得这二人一时不敢作声,屋内的气氛仿佛在一瞬间冻结成冰。
骆修然轻瞥了周念一眼,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对。
周念心想,路姑娘大抵已经发现了涂料的问题,他可得依着师兄的意思,小心回话才行。
“你在祠堂外面吐了那么久,现在渴不渴?”路昙扔过去一个酒葫芦,稳稳地落在了周念的怀里,“尝尝看,不过这里面装的不是酒,是醉月楼的桂花香饮子,比酒好喝多了,还不会醉人。”
周念顿时变得紧张起来,酒葫芦仿佛变成了火中烤栗,燎得周念浑身都烫起了起来。
路姑娘难道是关心他,所以才专程过来送这清凉的香饮子?
她可真是个大好人!
周念小心翼翼地扫了骆修然一眼,师兄面色一如往常,周念这才敢拧开酒葫芦,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
与师兄待得久了,他竟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欸,别喝那么急啊!又没有人和你抢。”
周念赶忙放下了手中的酒葫芦,两眼有些发懵,路昙险些笑出声来。
若不是她亲眼盯着醉月楼的人往里装香饮子,都要以为周念喝的是酒了,他现在这副模样看起来和醉了酒没什么区别。
路昙说道:“你们来都京之后还没怎么去街上逛过吧,醉月楼是都京城里最红火的酒楼,里面的酒水也比寻常酒家酿的美味得多。”
“我们到都京后就直奔松涧镖局过来了,还真没怎么好好逛过……”
骆修然正色道:“路姑娘和这位公子此次前来,不单单是为了给周念送这份香饮子的吧。”
“骆少侠倒是比自家师弟心急多了。”
凌知许向路昙投来一记肯定的目光,路昙随即张开手掌,伸到了周念和骆修然的面前——她手上放着的,正是凌知许从偶人躯壳里拾出来的铁块。
周念看到路昙手上的铁块,脸色瞬间大变,“这又是从哪里来的?”
“在东墙偶人的身上找到的。”路昙道,“我想着你们奔雷堡的弟子常与金银铜铁打交道,便贸然过来求问了,你们可有见过类似此物的东西?”
周念咽了咽口水,唇齿间却还留存着桂花的香气。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将背着的机关弩用力拽了下来,摆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见他这般举动,骆修然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周念说道:“路姑娘你捡到的铁块上,涂了奔雷堡弟子常用的涂料。喏,你看,我这把机关弩上也有。”
“那我运气可真好,一问就问对人了。对了,不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伤害吴峰和祝灼的铁器上也有这样的涂料。”
周念有些不安地挠了挠后颈,轻声道:“这种涂料的制作方式算不得什么秘密,路姑娘,我和师兄怕是被那贺岚做局了……”
“师弟说的没错,我们确实不清楚暗器之事。”骆修然说着,突然拎起了桌上的茶壶,直道,“师弟今日被吓得慌了神,还请路姑娘和这位公子先饮杯茶,稍坐一会儿,容他缓一缓再与你们二人详谈。”
许是衣袖太过宽大,骆修然一抬手,衣袖就垂进了茶杯里,沾染一片湿意。他略带歉意地笑笑,将刚倒好的茶随意泼到了地上,又拢起自己的衣袖,给路昙重新倒了一杯。
路昙边接过边道了谢,她正想将茶杯举起来吹一吹,忽然意识到手中的茶杯竟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想到凌知许曾提醒自己别喝冷茶,路昙忙道:“这茶有些凉了,我去叫人烧一壶热的送过来。”
骆修然解释道:“此茶名为三重雪,需得用冷水浸泡,热水会坏了口感。”
世上竟还有这样奇怪的茶,大洵还真是地大物博,等往后有了机会,她定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也不知只能用冷水浸泡的茶是个什么滋味,路昙刚要抿上一口,茶杯被却被一阵飞来的风打飞,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凌知许收回扇子,死死地握在手里,寒冽的视线直刺向骆修然,“奔雷堡教给你们的待客之道,就是在客人的茶水里掺料么?”
这周的更新来啦~[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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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