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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寿辰之宴(三)

因着刘元嘉寡居,自刘昀登基之日起,她便没在京城常住过,大多时候只在新野陪伴太后。因此,郭姒虽见过这位公主,却与她实在算不上熟悉。

她只听闻南阳公主才貌过人,性子却孤僻乖戾,并不好想与。

因此,每逢刘元嘉入宫,她都是敬而远之的。

郭姒收起心底的诧异,挤出一抹笑来,道:“公主这是何意?本宫听不懂。”

刘元嘉冷冷道:“本宫不喜欢玩那些弯弯绕绕的,贵妃若是开诚布公,本宫尚且愿意与你说说话,若是如此藏着掖着,本宫这话也不必说与贵妃听了。”

她说着,转身便要走。

郭姒快步走上前去,拦在她身前,道:“公主坦率,本宫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刘元嘉勾了勾唇,道:“贵妃在意的,无非是皇兄的心意,对不对?”

郭姒的眼底黯了黯,道:“本宫的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公主的眼睛。”

刘元嘉道:“你放心,本宫无心插手后宫之事,你的心思本宫也一句都不会露出去。你和皇兄之间到底如何,本宫不清楚。本宫只是想告诉你,皇兄和阴秀之间,绝不是普通帝后那么简单。”

郭姒只觉心底的什么东西搅动,就这样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让她无法不去想,无法压抑。

“公主的意思是……”

“皇兄爱阴秀,也可能,比爱还多一些。”刘元嘉直白道。

“怎么可能?”郭姒几乎笑出声来,她下意识地摇头,道:“这些年本宫都看在眼里,陛下对皇后只有厌恶。”

刘元嘉上前一步,道:“你确定,只有厌恶么?”

“或许还带些怜悯……”郭姒只觉头痛得厉害,声音在耳边炸响,懵得厉害。

刘元嘉也不回答,只幽幽道:“后宫里若没有陛下的爱,没有一个女人坐得稳皇后之位。”

她言罢,只好整以暇地看了郭姒一眼,便款款离开了。

雁秋和锦书见刘元嘉走了,赶忙迎了上来,道:“娘娘,南阳公主说了什么?您还好么?”

郭姒紧紧捂住胸口,只觉疼痛像毒蛇般吐着幸子,蔓延到了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她目光凌厉地盯着刘元嘉离去的方向,盯着她裙角的那一抹红。

红得像血。

*

椒房殿。

“本宫给你的信可收到了?”阴秀一边忙着找棉帛,一边问道。

沈确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安静望着她,道:“收到了。臣此次进京,正是为此。”

阴秀将一整块棉帛挂在墙上,终于长舒了口气。

她转过身来,取了毛笔蘸着墨,像是老师一般敲了敲墙面,道:“我夜观天象,发现我若是不出宫,最多就只有一年半可活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惜命,所以……”

她在棉帛上画了个分叉,一边写了“出宫”,一边写了“王莽”。

“首先,我要出宫。陛下寿宴就是机会。”

阴秀笃定地说着,沈确突然打断了她。

“于出宫一事,臣明白您的意思,亦愿成全您的心意。可王莽……”他蹙紧了眉头,道:“请恕臣,难以从命。”

阴秀觉察出了他的犹豫,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道:“本宫只是想知道,王莽在哪里,至于旁的,皆不必沈大人沾手。”

沈确神色微凛,道:“王莽已死,天下皆知。”

“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孩子,这么好糊弄?”阴秀眯着眼睛。

“娘娘为何要寻他?”

“自然有不得不寻的理由。”阴秀微微垂眸,道:“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确眼神柔软,却不肯松口半分,只道:“娘娘寻王莽,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搅动这天下?”

阴秀道:“我要这天下做什么?你当我是武则天还是慈禧?”

沈确狐疑道:“武则天……娘娘口中之人,是谁?”

阴秀摆摆手道:“不重要。你只说肯不肯帮我?”

沈确道:“娘娘凭什么以为,臣会知道王莽的下落?”

阴秀道:“陛下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这样的事也只会交给你一个人来办。更何况,你生**自由,却委屈自己留在新野陪太后这个老太太,你自己想想,这合理吗?”

沈确笑着道:“娘娘天资聪颖,果然这天下之事没什么能瞒得住娘娘。可娘娘忘了,臣是陛下最信任之人,又怎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那你为何肯帮我出宫?”阴秀反问道。

沈确还未开口,她便接着道:“因为于心不忍,因为不舍得我死,因为……你心软,对我动了恻隐之心,对不对?”

沈确背脊一僵,他的唇角微微颤动,却终究没有说话。

“你没有否认,因为……我说得对,是不是?”

阴秀说着,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眼角微微一颤,慌忙低下头去,手紧紧地攥着衣袖,浑然不知手指已没了知觉。

阴秀在他面前的案几上坐下,裙裾落在他眼底的光里,那样近。

他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样情绪,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眼,道:“娘娘不该……于理不合。”

阴秀翘着脚,一下一下地漾在他心底。

突然地,她轻笑一声,道:“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脸皮这么薄。”

他的手骤然松口,指节已微微泛白,道:“娘娘待别人……莫要如此。”

阴秀道:“怎么?你怕别人不是正人君子?”

沈确紧抿着唇,喉咙滚了几滚,终于道:“是。”

阴秀笑笑,道:“你说得我和人尽可夫似的。”

“臣不敢!”沈确极认真地说道。

阴秀道:“我当然知道你没这个意思。”

沈确道:“娘娘亦不该这样说自己。”

阴秀无奈道:“我不在意这些。什么名节,什么忠贞,于你们这个时代的女子最看重的东西,在我这里统统不重要。”

“臣知道。”沈确道,“娘娘可以不在意这些,可这些东西不该伤害到娘娘。娘娘更不能授人以柄。”

阴秀望着他,笑意不觉从眼角蔓延,带着星星点点的感动,几乎让她流出泪来。

这样不加掩饰的庇护与疼惜,是她此生都少有的体验。从前在家中,唯有父母亲人会如此,而在这里,她与沈确非亲非故,他却依然捧着一颗赤诚之心待她,而她所做的,只是利用他的心,利用他的偏爱,仅此而已。

她知道,他或许喜欢她。可他的这份喜欢,只是在于她的不同。因为她来自两千年之后,所以与生俱来的不同。换做张秀、李秀,他也一样会喜欢。

她可真卑鄙啊!

“娘娘?”沈确轻声唤她。

阴秀回过神来,道:“沈大人,此间种种……多谢了。”

沈确看着她,一时语塞。可他眼底的光却像深夜的海,眸色比平日更深几分。

“陛下驾到!”

门外响起梁回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沈确赶忙回过身来,正欲行礼,便见阴秀急急跑到案几之后,将那棉帛扯了下来,死死攥在手里。

她还没想好往哪里藏,刘昀便已大步走了进来。

“真是稀客……”阴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棉帛塞在袖袋中,颇不耐烦地走到前面,冲着刘昀行礼,道:“陛下怎么得空过来了?”

刘昀的目光划过沈确的脸,落在阴秀身上,道:“怎么?皇后是不欢迎朕来么?”

阴秀捧出一抹笑来,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觉得蹊跷罢了。毕竟陛下素来都只有初一、十五才来椒房殿的。”

刘昀冷笑一声,道:“皇后身子不适,朕自当来探望。”

阴秀“哦”了一声,道:“臣妾已觉得好多了,陛下公务繁忙,还是……”

话还没说完,她便身子一歪,猛地被刘昀揽入怀中。

她心头一惊,抬眸看向他,只见他正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尾,越发显得鼻子高挺,额头到下巴线条干净利落,甚至于在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眼底有了多余的温度。

“皇后的袖子里,藏着什么?”他攥紧她的手腕。

果然,她眼花了。他这个人是没有温度的。

阴秀自嘲一笑,道:“没什么,闲时弄墨罢了。”

刘昀盯着她,眼底倏然一冷,道:“朕倒不知,皇后有把文墨藏在袖中的爱好。”

阴秀淡淡道:“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

他忽然逼近,呼吸交错间全是压迫感,哑然道:“阿秀,你可以好好与朕说话么?”

阴秀没说话,只是避过头去。

他的掌心滚烫,攥得她太紧,她忍不住蹙了眉头。

沈确赶忙道:“陛下,皇后娘娘只是……”

话还没说完,刘昀便松了手,阴秀还没舒口气,便听得他冷冽的声音。

“子陵,朕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拜你为相。”

“不可!”阴秀急急走到刘昀面前,试图挡住他望向沈确的目光。

沈确不卑不亢,道:“臣的心意,早已向陛下言明。”

刘昀越过阴秀看向沈确,道:“这是旨意,而非商量。这江山社稷、万千百姓,皆舍不下你。”

此处,他们不是朋友,而是君臣。

也许从此之后,都只是君臣。

阴秀心里沉得厉害,还是忍不住道:“陛下不该……”

“不该什么?”刘昀眼底最后一丝温度悄然湮灭。

“不该以皇权压人,更不该以这种方式对待真心待你的朋友!你这是PUA,彻头彻尾的PUA!”阴秀歇斯底里地喊道。

“是么?”刘昀微微一笑,可瞳孔深处却毫无笑意,唯有一片荒芜,像是修罗场。

“刘昀……”阴秀轻声道,颤抖着握上他的衣袖,道:”算我求你……”

“臣领旨!”沈确道,他说着,抬眸看向阴秀,很是平静,道:“建功立业、辅佐社稷,是臣的本分。能得陛下看重,是臣之幸。”

他顿了顿,粲然一笑,道:“皇后娘娘体恤臣,臣亦感激不尽。”

阴秀含着泪,摇头道:“不行,你再想想……”

刘昀满意一笑,抵着阴秀的下颌,逼迫她望向自己,道:“如此甚好。”

沈确要跪下谢恩,刘昀只摆摆手,道:“回去好生歇息,明日起便来上朝罢。”

沈确垂着眸,道:“是。”

他言罢,最后看了阴秀一眼,便起身退了出去。

阴秀拼命摇着刘昀的衣袖,大声道:“不,不行……你明知道他不能多虑忧思,你明知道……若他为相,他会死的!史书上记载过,他会死在丞相任上……”

“阿秀!”刘昀反手握紧了她的肩膀,道:“朕本想给他活命的机会。是你,是你一意孤行,是你不放过他,又把他扯进这里!”

阴秀怔怔抬起头来,懵懂地看着他,脸上满是泪痕。

刘昀一字一顿,道:“历史不可违。也许他注定要死在京城,而你,注定要陪着朕,生生世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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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寿辰之宴(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