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脚下一顿,只觉齿冷,淡淡道:“陛下心中所爱,从来不是皇后娘娘。”
梁回一愣,急道:“难不成连您都相信外面那些传言?”
沈确道:“公公错了,我只信我亲眼看见的。”
梁回道:“这都是……”
他解释不清,打了自己一下嘴巴,道:“沈大人,陛下钟情于皇后娘娘,天地可鉴!”
沈确没有再多言,只道:“公公放心,我尽力而为。”
梁回这才松了一口气,脚下不停地引着他往椒房殿而去。
*
椒房殿内,除了几名宦官守在院子中,院子里已没了活人的痕迹,时间好像停在了昨晚,自那之后,阴秀不见了,椒房殿也没了主人。
梁回引着沈确踏入院内,道:“陛下在殿内,奴才就不进去了。”
沈确微微垂眸,道:“有劳公公。”
他言罢,又望了院中的桂树一眼,便径自走了进去。
殿内冷得厉害,连炉火都未生,整个大殿阴沉沉的,仿佛也随着阴秀一道溺死在太液池中了。
沈确踏入殿中,终于有了一丝声响,惊醒了整座大殿。
刘昀坐在角落中,微微掀起眼皮,道:“你来了。”
沈确这才发现一日未见,刘昀已全然变了模样。他消瘦而苍白,眼底沉得如潭水,没有丝毫生气。
“陛下。”沈确滚了滚喉咙,终于忍不住道:“请千万保重龙体。”
刘昀道:“如今连你也说这样的话了么?”
沈确垂眸道:“臣知道陛下不喜听这些,可臣……实在不忍见陛下如此。”
刘昀话锋陡然一转,道:“那你告诉朕,阿秀到底在哪里?”
沈确道:“臣不知。”
“你不知?呵,好一个你不知。”刘昀缓缓站起身来,眼眸犀利如刀刃,带着厚重的压迫感,道:“你别以为你使出这种伎俩,朕就会相信!”
沈确走到他身边,款款跪下来,道:“臣听闻,今日早起,已在太液池找到了皇后娘娘的尸身。陛下悲恸之心,臣怎会不知?可事实如此,不可不认呐!”
“朕的悲恸之心,你怎会不知?”刘昀冷笑几声,斜倚在墙上,道:“你不是爱她敬她么?为何朕在你脸上看不到悲痛?你别告诉朕,你待阿秀,只是君臣之义!”
沈确抬起头来,一瞬间,眼底的清明化作乌有,剩下的,只是没有边界的荒凉。
“臣不配。”他轻声道:“臣不配玷污娘娘的名声,不配与娘娘有任何君臣之外的牵扯,更不配……为她心痛。”
他像是说给自己听,声音越发地低沉,却字字尖锐,血淋淋地扎入心底。
是啊,她如斯美好,到底是他不配。
刘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脱力似的,将手掌重重按在他肩头,道:“子陵,朕希望你明白,没有什么情感能排在君臣之前。”
沈确道:“臣明白。”
他低着头,薄唇紧抿,纵使为臣下,亦脊梁笔挺不失风骨。
刘昀叹了口气,道:“沈确接旨,朕要你寻到阿秀,无论多少时候,无论生死,第一时间将她带来见朕!”
沈确猛地抬起头来,道:“陛下,皇后娘娘已逝,恕臣难以从命!”
“什么已逝?那尸体根本不是她!”
“陛下如何认定那尸体不是皇后娘娘?可请太医院瞧过?可请阴大人和阴夫人瞧过?可让云织、星罗这些近身侍奉娘娘的人瞧过?”
刘昀大手一挥,眉头紧锁,厉声道:“朕的妻,朕还分辨不出么?”
沈确突然发觉这殿中安静得可怕,急道:“陛下,娘娘的尸身现在何处?云织和星罗呢?她们可是娘娘最心疼的侍女,陛下把她们怎么了?”
刘昀伸手揉着眉心,道:“尸身朕已命人处置了,朕不会发丧,亦不会让此事传出去!阴氏上下不会知道,至于那两个侍女……她们哭得厉害,吵得朕头疼。朕已命人带她们去郭贵妃那里侍奉了。”
沈确站起身来,道:“陛下怎能如此待娘娘的尸身?那郭贵妃又哪里是容人的人?陛下如此,岂不是让皇后娘娘死后都不能安生?”
“阿秀没死!史书上记载过,她此时不会死!”
“什么史书?书上的东西就不会错么?”沈确不解。
“朕不让它错,它就不会错,不能错!”刘昀双眼猩红,倾泻而出的是蚀骨的恨意,如冰下暗火,似雷霆万钧。
沈确没有再多言,转身便走。
“你做什么?”刘昀厉声问道。
沈确没有回头,平生第一次忤逆他,道:“臣要去救那两个侍女,她们不是普通人,她们是娘娘的命!”
“沈子陵,你放肆!”刘昀喝道。
沈确却一步没有停下,唯有衣袖翻飞。
*
很快,沈确就出现在了永寿殿外。
守门的宦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怒气腾腾还是第一次和沈确联系在一起。
他们刚想上前拦一拦,便听得沈确道:“滚!”
两个人相视而对,都觉得沈确这种人不是他们能拦住的,再说了,沈确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当朝的丞相,这种人需要拦吗?根本不需要啊!
因此,两人很快麻利地让出一条路来,其中一个甚至想上前带路,可看到沈确充满杀气的眼神,还是缩了回来。
还是另一个反应快,大声朝着里面喊道:“丞相大人到!”
郭姒刚要用午膳,见外面这样喊,不觉狐疑,道:“我朝有几位丞相?”
贴身宫女雁秋道:“不就沈大人一位?”
“他怎么会来本宫这里?想来是外面的宦官失心疯了。”郭姒闲闲道。
话音未落,便见殿门被推了开来,而沈确,就站在她面前,眼底清冷一片。
郭姒一个激灵,赶忙站起身来,连笑都僵硬了几分,道:“沈大人如何来永寿殿了?真是蓬荜生辉……”
她见沈确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当即连笑都挤不出来了,道:“沈大人,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皇后,皇后她落水之事与本宫无关啊!”
沈确不说话,眉头微皱。
郭姒道:“本宫是不喜欢她,恨她不得陛下宠爱,却占着皇后之位。可,可她到底也只是空占那个位置而已,不得宠,也没有执掌后宫之权,本宫何必要害死她?”
她焦急地剖白着,捂着胸口道:“本宫……本宫还没有那么坏。”
雁秋见状,也赶忙带着众人一道跪下去,道:“沈大人,天地可鉴,贵妃娘娘当真与此事无关!”
沈确微眯着眸子,静静望着郭姒,半晌,他终于躬身行礼,道:“贵妃娘娘万安。”
郭姒吓得几乎瘫坐在地上,还是锦书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郭姒劫后余生般看向他,颤抖着道:“沈大人不必拘礼。”
沈确直起身子,道:“臣今日前来,是想问娘娘讨两个人。”
“两个人?”郭姒狐疑地看了锦书一眼,又看向雁秋,怎么看都不觉得她们两个有什么过人之处是值得沈确专程来讨要的。
沈确道:“臣想要云织和星罗二人。”
郭姒一愣,犹豫道:“沈大人想要旁人本宫都依,只是她们两个不行。”
“为何?”沈确问得干脆,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光风霁月、温和持重的沈丞相,平日里的他说一句话都要思索再三,而现在,平日里一句话的时间今日都说了三句了……
郭姒见他面容冷峻,眼底带着明显的不耐,赶忙解释道:“本宫并非有意为难,只是方才南阳公主已命人来将她们二人带走了。她们虽是皇后的人,本宫也没有如何欺侮她们,说到底,她们也只是忠心……”
话还没说完,沈确便丢下“臣告退”三个字,大步走了出去。
雁秋忍不住道:“娘娘,他这样放肆无礼,是把我们永寿殿当什么?”
锦书道:“平日里他就向着椒房殿,如今那位已经没了,他还来欺侮我们!”
郭姒望着他的背影,感慨道:“你们说他无礼,本宫倒希望也能有这样一个人,能为了本宫不惜开罪天下人……”
雁秋温言道:“娘娘不必羡慕什么,陛下就是这个人。”
锦书道:“是啊,也许用不了多少时候,陛下就会封娘娘做皇后呢。”
郭姒勾了勾唇,眼底却像是蒙了一层灰,道:“如今她死了,本宫也没有那么想坐那个位置了。本宫只是怕陛下健忘,也许用不了多久,这宫里又会热闹起来了。”
雁秋道:“娘娘放心,无论将来是否会有新人进来,陛下的心也总在娘娘这里。”
郭姒苦笑道:“是么?”
*
沈确自永寿殿出来,便朝着长乐宫走去,如今南阳公主陪侍太后,正住在此处。
行至半路,便见刘元嘉着了一身素衣,出现在了他面前。
她因着寡居,日常总是着素色的衣裳多,可不知为何,沈确却觉得她今日格外不同些。
她脸色苍白,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可神情却倨傲固执,就那样冷峻地望着他,道:“怎么?沈大人还想去母后面前闹上一遭么?”
沈确垂眸道:“臣不敢。”
刘元嘉冷笑一声,道:“本宫倒觉得这天下没什么你沈子陵不敢做的。”
沈确道:“殿下既知臣的来意,还请殿下行个方便,将云织和星罗交给臣。”
刘元嘉上前一步,道:“若本宫说‘不’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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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皇后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