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万山晴,老家属院住着的邻居们先忍不住了。
不是,大中午的哪来的香味啊?
尤其是从外面回来的人,猛地被香气糊了一脸,肚子马上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好香!”
“谁家生活开得这么好,大中午就炖肉了。”
鼻子使劲儿吸了两口,试图狗鼻子似的找到香气来源,有的倒是找到了,但眼瞅就饭点了,只能强行挪开眼睛,忍住厚脸皮想敲门的手。
香成这样,谁忍得住啊!
“万家怎么做这么好的菜,发达了?”隔壁朱家职工回家在盆里洗洗手,用毛巾擦着手,鼻子又使劲儿吸了两口。
“口水收收,看你这馋样,跟八辈子没吃过肉一样。”朱家嬢嬢满脸嫌弃,把饭菜搁桌上,“发达啥呀发达,在卫生所接的替人烧火做饭的活,家里这情况,淑兰不得挣点补贴家用?”
洗菜择菜的时候,程淑兰和梁丽红都没瞒着,就搬个小板凳在外头,谁来问都说说。
免得传出些“万家天天家里炖肉、日子滋润得很”的传言,平白让人眼红不是?
本来万家也不是人民币,谁都喜欢,从前有遭人忮忌的时候,现在也有些私底下说不清的风言风语。
“咱大大方方的,凭自己手艺和劳动挣点饭钱,不偷不抢,管别人怎么说。”梁阿姨边帮忙边劝着,没单位职工体面又怎么样,有活干啊。
她虽然算不清烧这个饭到底能挣多少钱,但就这手艺,肯定比做假绣球花、糊火柴盒挣钱些吧?
又不傻!
这还是比得出来的!
“多亏了你在。”程淑兰声音低低的,有个能聊心事的老姐妹在一起,真是感觉完全不一样。
不好跟孩子袒露的,也不想让爱人担心的,总有个人什么都能说。
“我不在你还想谁在?咱可是穿一条红裙子结婚的铁姐们。”当年年轻,刚嫁人,又拮据,男人也没卫国这么疼媳妇,爹不疼娘不爱的,刚刚认识的小姐妹,却二话不说把自己那身结婚穿的红裙子借她穿。
那年月,一条红裙子多稀罕啊。
她这辈子都记着。
更别说后来先后搬进家属院,这么些年,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
她被婆家给委屈的时候,都是淑兰姐拉着男人在隔壁指桑骂槐。
那些挽着手去排队抢肉的日夜、那些同仇敌忾骂男人的时光,那些坐月子时喝的彼此炖的鸡汤……
她怎么舍得淑兰后半辈子遭罪!
梁红丽干劲十足地帮忙打包,看着这一家家饭盒,信心满满:“还是年轻人脑子活,你说咱俩怎么就没想到卫生所还能卖饭呢?小饭桌,这名字起得多亲切。”
俩小的养得好。
没把这家里的烂摊子扔给淑兰一人。
“都是小祖宗,再夸两句,都敢往天上蹦了。”程淑兰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菜勺都挥舞出残影了,她记性好,哪家饭盒是谁家的,选了几个荤菜,都记得清清楚楚。
又有万山晴和万山红帮忙,往借来的两轮平板车上装,很快就全部准备好。
听着妈妈和梁阿姨的对话。
姐妹俩对视一眼,万山红意有所指的瞅她。
万山晴摸了摸鼻尖。
嘿笑一声。
出发前,程淑兰不忘打了满满几份菜,留给梁丽红和小闺女:“你们就别跟着忙活了,该回家回家,该吃饭吃饭,小晴你下午还得上班。”
伴随着轮子咕噜咕噜滚过的声音,载满诱人香气的平板车被推走了。
“梁阿姨,我送送你。”万山晴真心感激她,在未来很多年,梁阿姨对妈妈来说,意义真的很不一样。
只可惜,梁阿姨日后也没过上什么舒心日子,尤其是男人下岗之后,因为她家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总被婆家扯旧账出来说。
最初塞给妈妈的那笔钱,更是每次吵架都会被扯出来说嘴。
梁红丽端着俩铝饭盒往外走,边拍万山晴的肩膀:“梁姨听说了,你选了焊工这个岗位来着。”她或许是此刻唯一急切盼着万山晴真的天赋卓绝,马上成功的人,“有这个志气是好事,别听那些丧气话,咱厂里最厉害的焊工不就是女人?”
“好好干,好好学,咱女人手里有钱有工作比什么都硬气。有什么事要帮忙,或者单位有什么事不会处理的,都尽管来找梁姨。”
她边交代边往外走,很快也急急忙忙端着菜回家了,家里也有一摊子事要她忙呢。
万山晴前脚刚送走梁阿姨,这边就被叫住,“山晴啊,跟你打听个事。”
她定眼一看,“朱叔叔。”
“你妈这接的给人烧饭活,烧一份怎么算钱?你别误会啊,我就是也想来一份。”被馋得食不知味的朱大志,还是没管住不争气的腿,不知怎么就走到人家门口来了,他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万山晴眼眸一亮。
妈妈这次的事业起步可真顺利,“我妈帮人烧饭,都是一份份饭算的,有饭有菜有汤,每天饭点送到病床边。”
一块钱是素的,两块钱是一荤一素,三块钱有大肉菜,有票的话能便宜点,能省大几毛!
当然不是国营饭店那种一份菜就是一碟子,是盖在饭上的,但分量肯定够吃饱。
在国营饭店,还不让这么点呢!!
谁家饭店卖你一勺菜?
这方法,其实无形中模糊了价格,尤其是当饭菜口味足够好,足以媲美国营饭店厨子手艺时,人会下意识觉得“真值!”,病房里住着,还给送到手边呢。
其实价格不便宜。
在家属院肯定就不能这么卖了,谁家不自己煮饭,买一样一口菜?
万山晴想了想,开了个比国营饭店稍微低一点的价格,这边只卖大肉菜更合适,毕竟谁乐意花大价钱买一碟炒素菜?
“那今晚烧什么?我先来一份。”馋虫在肚子里翻的朱大志掏兜,顾不上划算不划算了,再站在万家门口,他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钱都掏出来了。
万山晴哪有不收的道理?
“应该是烧鱼块,这时候鱼最肥美,快有籽了,又肥又鲜,酱汁烧入味,那滋味,吸,保管朱叔你吃得停不下来。”
潭市湖泊多,鱼更是一绝,有股别处都养不出的鲜甜肥美。
听她这么描述,朱大志喉头一下下滚动。
万山晴送走这位被香得迈不动脚的邻居,想了想,干脆就敞开院门吃饭。
老家属院布局密,院墙挨着院墙,可以说家家户户都挨得紧。
她也饿了,盛了饭,拿了双筷子,埋头大口大口扒饭起来。
与此同时。
卫生所里。
万卫国隔壁床的病友,满怀期待地掀开了自家铝饭盒的盖子。
足足两大块炖得软烂的五花肉,颤颤巍巍的摆在饭上,肉和周围白米饭上,裹满了诱人的浓郁肉汁,亮得好像在发光!
看着就令人垂涎欲滴,挪不开视线。
他选的是三块最好的饭,旁边还窝着一个金灿灿的煎蛋,鸡蛋被煎过,边边微泛着焦色,还没开始吃,光闻着就有种幸福的感觉了。
实在是美!!
“大哥你慢慢吃,我去把饭送了,咱再回来唠!”程淑兰看他这一脸满足的表情,就知道错不了,夸她家饭的食客要多一个了。
“呜嗯嗯……”病友大哥一口下去,哪里还有嘴说话,那真是恨不得把脑袋都埋进饭盒里,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
有平板车推着,很快就把头天订的饭都送完了。
正好是午饭的点。
许多间病房里,都弥漫开一股独特香气。
甭管手头有没有吃的,都被香迷糊了。
忍不住侧头去看,就看着附近病友抱着饭盒,埋头苦吃,有大块的肉,有香喷喷的蛋,跟着些青菜。
看那急不可耐的吃相,就感觉食欲都跟着旺盛起来了。
“这么好吃?”
“呜好呲!!”食客大口大口咀嚼着,炖到软烂的肉块,入嘴满是肉香,肉汁都黏嘴,配上热腾腾的米饭,那种肉的香味都浸透到米粒上了。
后悔,开口的人现在就很后悔,怎么就没订一份呢?
李翠梅去找昨天那好心肠的小姑娘路上,想着能不能买点昨天的酸萝卜、酸豆角,就被这香味吸引了好几次。
结果才刚刚走进昨天记住的那间病房。
就看到有人铝饭盒里,不仅装着一路闻着香到不行的饭,饭边上还有熟悉的酸萝卜、酸豆角!
“是你啊!”李翠梅有点诧异,也有点惊喜。
万山红放下筷子,笑着迎上去:“是不是昨天酸豆角吃得好?好下饭吧,今天刚好带了些,再给你来两勺。”
专门多带了些,给食客们免费加的。
李翠梅哪里好意思占这个便宜,连忙问:“我这一路闻到好几次这个饭,太香了,是闺女你家做的吧?我也订一份,多给两勺酸咸菜就行。”
相比酸咸菜下稀饭,她肯定盼着小孩多吃点肉和菜,就这香味,要是还吃不下,她吃了也不亏!
万山红小骄傲地点头:“我妈做的,酸萝卜和酸豆角也是她的手艺。”
程淑兰本身就乐观健谈,有人这么中间一牵线,很快和李翠梅这个同龄人热络起来。
这一中午。
陆陆续续有人来订饭,那咽口水的模样做不得假,让程淑兰笑容挂上嘴就下不来了。
虽然也不算太多,毕竟舍得这么吃的还是少,但是全都加起来就不少了!
卫生所这边开展得格外顺利。
焊工培训这边,却陷入了略沉凝的气氛。
张知青退出了。
在来之前,谁都是抱着很大的决心和期待,想要拼尽全力上岸,从此进入国营大单位,这辈子就稳当了。
不是没有人与他们说过,这行苦、这行难,但没自己试过之前,谁也不放在心上。
“张知青是被早上那事吓到了吧?”
“我陪他去医务室处理了,烫得还有点厉害,说是多半要留疤了。”
“被严师傅骂了一顿,估计也有点难受。”
汤阳之前也觉得,有工作比什么都重要,他什么苦不能吃?但有些事落在头上了,真没有想象中容易克服,“其实有别的路子的话,也是好事。”
万山晴也曾面对过类似的情况。
也曾动摇过,觉得辛苦过。
上辈子,与她一同学习的人,职工子弟偏多,陆陆续续找关系调走,走的时候都兴高采烈、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解脱。
但她没有退路,她没法眼睁睁看着妈妈横生老态,即便所有人都不看好她,觉得她迟早也要放弃,她却默默走到了最后。
端起了属于她的焊枪。
成了王秀英最优秀的学生。
这种事,却最没法劝。
毕竟……吾之蜜糖,彼之砒霜。万山晴没有过多的参与这些讨论,而是默默地专注练习。
练力量、练持钳、练运条,累了休息时就安静地翻书、琢磨笔记。
万山晴这样的做法,在此时氛围下,无疑很独特。
尽管她什么都没有说,却像是定海神针一样,让部分人焦灼的心平静下来。
直到第一个周末来临。
十几个知青学员,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三个。
万山晴的肩膀和手臂上,也终于出现了一点肌肉线条的痕迹。
她对着镶在柜门上的镜子,扭头看后背的锻炼痕迹。
“你这俩铁坨坨,练着还真不错,跟女排运动员看着一样精神!”程淑兰盘腿坐在床上算账数钱。
要说这两年大江南北谁最火,莫过于不畏强敌、奋力拼搏,已经一举在世界赛场上拿下三连冠的中国女排!
哪个单位不宣传“女排精神”?
哪个国人听到不觉得倍感振奋?
程淑兰觉得,小闺女身上就有点那个劲儿了,看着就精神、亮堂。
倒是也真心信了几分她说喜欢的话。
把账又算了一遍,万山红把总数写在作业本上,递给程淑兰道:“我算完了,妈,你和这几天每天记的账对对看。”她眼角眉梢都在笑,刨除成本,足足六块三毛七分,不少钱呢!
程淑兰连忙把目光收回来,俩肩膀头子,小晴想咋练就咋练吧,有力气总不是坏事,反正她看女排运动员海报,跳得老高,看着就精神有劲儿。
眼下嘛,她还是得先把账算清楚,心里有底,这样大家来了,才好谈还债的事!
邻居债主们都收到信儿了。
在家吃过早饭,看差不多到约定的九点了,三三两两约着往万家走,相互看看,心里都不是很有底。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也不知道万家打算拿个什么说法?
注:
①从1981年,中国女排首夺世界冠军起,后面一共是“五连冠”,只是文中时间线才进行到三连冠,那时中国女排确实是时代强音,极其振奋人心。有关那个年代的体育故事,还有体育强国的氛围,如果感兴趣,可以看看作者专栏《好大儿快穿指南》第一个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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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