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何依旧被顾千城抱在怀中,另一边方豪哼哧哼哧着背起戚锋,跟着不知为何似乎不爽的一个人走在前方的顾千树,一起向下游走去。
顾千城与顾千树先前在乡间弄了间药房,但后来上门求医之人越来越多,稳妥起见,二人又搬了出来。此刻竹林间的这栋清雅小屋,便是他们后来置的住处。
进屋后,顾千城停下脚步,对顾千树道:“你带他们进去休息,我要和肖何单独聊聊。”
顾千树秀眉紧蹙,问道:“哥哥,我怎么觉得你很信任那个来路不明的周于征?我不想和他的人在一起。”
方豪刚想分辨几句,被顾千树瞪了一眼,大型犬似的耷拉着耳朵又缩了回去。顾千城闻言上前一步,抬手按在了戚锋头顶。一阵冰凉的寒意令戚锋猛地打了个寒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千城?千树?这是哪?”
顾千城并未答话,只是转向顾千树,后者被他那波澜不惊的目光看得没了脾气,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了。依旧背着戚锋的方豪连忙跟上,三人拐了个弯,消失在顾千城的视线中。
顾千城走进自己的房间,将肖何在榻上放下,用同样的方式将他唤醒。肖何茫然地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
顾千城在肖何对面盘腿坐下,“我要和你谈谈,关于周于征。”
肖何的眼神飘忽了一瞬,低下了头,“戚锋怎么样了?”
面对如此明显的转移话题,顾千城难得地没有坚持,顺着他的话答道:“吃了点苦头。但有千树在,加上二级异能对身体的提升,一两天能完全恢复了。”
“所以,你们一早就知道了……”肖何缓缓抬起头,“我17岁生日,你和千树忽然去首都参加竞赛那次,还有毕业我们去海边旅游千树忽然肚子不舒服,你留下照顾她,都是……”
“千树一直想撮合你们,也是她坚持这次挑战的目的之一。”
“千树想撮合我们,那你呢?”
顾千城似乎料到了这个问题,摇了摇头,“戚锋并不适合你。”
“你看上去很懂事独立,但实际上喜欢逃避,喜欢依赖别人。”顾千城的话依旧没有半分修饰与委婉,说得肖何越发抬不起头,“家里出事后,你就逃到了戚锋家,一住就是十二年。阿姨病情好转,被父亲接手治疗后,你就逃到了国外,回国后,又借着千树的由头逃来了御异。父亲说你去探望过阿姨几次,却从未与她见过面。”
“戚锋在学校爱出风头,跟谁都能打成一片,跟在他身边,不会有人为难你,也不会有人过多地注意你,哪怕有人向你表白,也会被戚锋堵回去。”顾千城在肖何对面坐下,“但你一直渴望有人能战胜他。你当然不希望他受伤,但你希望有人能从戚锋手中将你夺走,一个强大的、执着的,能支配你指导你的人,将你护在身后,带领你成长。”
“你需要一份肯定、执着的爱,而不是戚锋这样自己都还懵懵懂懂的陪伴。”
肖何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感性的人。我以为你不关心这些事。”
“但你是,你从小就喜欢读那些浪漫主义的东西。但我们要确保周于征是你一直等待着的‘命运’,而不是一个量身定制的完美陷阱。你进入第二世界后,都发生了些什么?”
肖何失神了片刻,开始叙述。慢慢地,那个名字越来越频繁地从他口中出现:王府初遇,练兵场的惊艳一睹,那一夜月色下的心动与森林中的鏖战。肖何的眼神开始清明起来,第一次对上了顾千城的视线。
顾千城问道:“你现在还觉得,大不了就是放弃这次挑战,不会有更严重的后果了么?”
肖何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我大概会后悔一辈子吧。”
顾千城说得没错,他从来都是个喜欢逃避的人,那些他不敢触碰的年少回忆像是一种桎梏,每当他面临人生的重大抉择,每当一个决定他命运的挑战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都选择逃避,久而久之,就成了一道无形的路障,每当他想要追逐什么时,都将他拦在原地,无法踏出。
而现在,有一个人,让他想要为之踏出那一步。那些让他眷恋的怀抱,让他沉沦的安全感,让他生起在危险面前义无反顾挺身而出的,从未有过的勇气。
“我要先弄清楚今天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再去第三世界看看,那些他想让我回想起的记忆。”肖何抬手按在自己胸口,再次感受到那种呼之欲出的悸动,“这一次,由我来决定,要不要守在他的身边。”
站在戚锋门前时,肖何偏头看了一眼侧方的顾千城。
顾千城依旧云淡风轻,但肖何几乎能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你如果怕,我可以陪你”这句话。
换做从前,肖何十有**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让顾千城帮他收拾令人头疼的烂摊子。但现在......
肖何抬手悬在门前,停顿片刻后轻轻敲了敲,接着推门走了进去。
戚锋屈起一腿盘坐在床头,抬头望见肖何时,某种混合着欣喜与屈辱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上。他近乎忐忑地看着肖何在床前的竹凳上坐下,又在他开口时抢先打断。
“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戚锋的喉咙有些发紧,有些急促地说道:“不要去找他。不要去找周于征。我很快就能战胜他了,我只再需要一点点时间。小何,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战胜了他你就会发现,他根本就不值一提。”
肖何稍稍往后退了退,却依旧强迫自己注视着戚锋的眼睛。
他与戚锋相识足足十六年。戚锋会为他打架,替他摆脱胡搅蛮缠的追求者,在他被长辈和老师训时在一旁插科打诨帮着蒙混过关,也会耐着性子一天天地在自习室陪他读书,带着不大合群的他参加聚会活动,甚至虽然不开心,但还是陪他办理出国留学的那些琐碎手续。
他们一起上下学,一起参加奥数比赛、运动会、夏令营,一起翻墙逃课打游戏,一起为考试失利和被打碎的玻璃发愁,一起冒着雨从车站跑向学校,每一次在外过夜,都是他们分到一间房睡。
如果他再多关注戚锋一些,再勇敢一点,不刻意逃避那一次次的欲言又止与少年独有的兴奋又腼腆的笑。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肖何紧抿着唇,痛苦又坚决地在心中下定决心。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面对无法改变的过去,面对过去的自己犯下的错误所导致的后果。
肖何双手紧扣着竹凳边缘,逼迫着自己开口道:“对不起,戚锋,我做不到。”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任何东西补偿你,但我没办法骗你,也没办法骗自己。”
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的顾千树一脸难受地将脑袋缩了回来,低声对自己哥哥抱怨道:“那个周于征到底有什么好,弄得肖何跟中邪了似的。戚锋对肖何那么好,凭什么呀?”
“这个年纪的小孩都不爱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而且小何也没做错任何事。”顾千城抬手将顾千树皱起的眉心揉平,冷静说道:“更何况,小戚自己也还没长大,小何想要的他给不了。”
顾千树哼了一声,“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周于征,你看他每次看肖何的眼神,跟只要把他吃了的野兽似的,也不知道肖何怎么受得了……”
顾千树的话被房中传出的一声巨响打断。顾千树吓得手中的竹杯都被甩了出去,被顾千城在空中一把握住,接着推开了房门。
只见墙壁被一拳砸出了个窟窿,戚锋剧烈喘息着似乎想要说什么,看见他们闯进房里后又咽了回去,只用一双发红的眼睛死死注视着肖何。
“戚,戚锋……”
顾千树有些被吓到,下意识地躲到哥哥身后。顾千城握住肖何的手腕,将人往后一带,“你带千树出去。”
“不许走!”
戚锋低吼了一声,起身就要把肖何扣下,却正对上顾千树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半晌后最终还是泄了气,颓然地坐回了床上,“没事,我就是……千树你别怕,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你别哭。”
肖何仰起头,呼了口气,拉着顾千树一起走出了房间。
顾千树一出房门就甩开了肖何的手,甚至气得又在肖何手臂上用力拧了两下,肖何痛得抽了口气,“我说大小姐,你不安慰我两句就算了,对我发什么脾气?”
“你活该!”顾千树狠狠瞪了他一眼,“戚锋对你那么好,你怎么敢让他这么难过。”
肖何苦笑着抬起双手,“我不想伤害他,更不想骗他。”
“我不管。”顾千树气鼓鼓地扬起头,“我才不管那个周于征给你灌了什么**汤,你不准走,听到没有?”
肖何从小学到的第一条社交准则就是不要在别人生气的时候讲道理,更何况他也清楚顾千树此时只是在说气话,于是老老实实地应下,被顾千树指挥着去给众人做饭。
夜里,戚锋喝过药早早地睡下,一心想尽早恢复巅峰状态。肖何也不想再刺激他,一个人坐在屋外的台阶上,看着在风中轻轻晃动,沙沙作响的竹林发着呆。
这一天一夜,所有的细节被他在脑海中掰开了反复分析。他不想怀疑周于征,却也无法回避对方似乎总是不愿意把话说清楚的事实。
然而世间有很多事就是难以开口,就像他对戚锋只能无言以对,就像他在十多年后,依旧无法向任何人说出他父亲失踪,母亲疯狂那一夜的真相。
他喜欢周于征。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愿意在真正心灰意冷前,再给他很多机会。
他相信那个强大的男人,会给自己和所有人一个满意的答案。
想通后,肖何走到竹屋前正准备开门,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在竹林中显得格外显眼的鲜红艳色,身体立刻本能地警觉起来,朝那方向望去。
“在看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的清冷声音吓得肖何一个激灵,下意识当场变身,然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瞬间探出,精准地抓住了从空中落下的小仓鼠。
顾千城与掌中的仓鼠对视着,浅色双瞳波澜不惊,片刻后甚至开始将那小动物翻来覆去着打量,直到睡眼惺忪的顾千树打着哈欠路过,望见顾千城手中的小仓鼠后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啊!好可爱!”
“这是送给我的吗?谢谢哥哥!”顾千树毫不客气地捧走小仓鼠开心地转了个圈,坐在竹桌旁随手就抓了把野果子塞进仓鼠怀里,“尽管吃,不用客气。嗯……该叫你什么好呢?”
小仓鼠本能地低头啃了一颗,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各类水果和倒满清水的竹盘包围了。顾千树兴冲冲地跑去了厨房,顾千城走至桌边,屈指在桌面敲了敲,待仓鼠落地变回人形后,取出了一枚东西:“方豪走前留下的,说是替周于征交给你的。”
那是一枚半掌大的玉佩,刻着一只栩栩如生仰天咆哮的老虎。
肖何心情复杂地接过那玉佩,一时有些无言,却忽地听顾千城淡淡道:“好了,变回去吧。”
肖何瞪大了眼睛,只见顾千城微微点了点头,“千树最近心情不好,你哄哄她。”
“哥!”肖何哭笑不得,“果然是亲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