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
在家里客人最多时候，李成武端着一盘菜一杯热水，来敲了李小妹的房门。
“二哥！”
听到对方的声音，李小妹毫不犹豫的下床打开了房门了，迎上的就是对方洞悉一切又略带怜惜的眼神。
“我给你带了晚饭，你简单吃点吧。”
李成武走进小屋，把手上的盘子和水杯，都放在了靠窗的那个小桌子上。然后他开始借着橘黄夕阳，认认真真的打量李小妹：“小妹，脸还疼吗？爸是只打了你的脸吗？他为什么要打你？”
李小妹说过自己以后再也不奢望别人担心和疼爱了，也不会动不动就无能的掉眼泪和任性了的。
在李成武询问之前，李小妹确实控制着自己，连一滴眼泪都没有真正流下来。
但此刻，在他二哥柔声询问并且抬手轻轻摸上她的脸颊时，李小妹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眼泪在瞬间就冲了出来：“二哥，我就是也想读书而已。家里大哥是大学生，你现在也是准大学生了，三哥爸妈也决定无限期支持他复读了，未来他肯定也是大学生。整个家里，就我是没有一点前途的初中生。大家都说我是不学好无足轻重的，说我自己学习不好，自己不想学习才早早出去打工赚钱。
但明明这些都是假的，如果我能像你们那样专心致志学习，一回来不用做饭不用收拾家里，假期和双休日也不用经常去地里，我会完全比不上你们吗？而且我出去打工时，妈妈明明答应好了，说让我出去工作两年就行。说等你们都考上了，她就供我读书的。我不是不想读书不想学，是妈在我面前一直一直哭，说家里条件实在不好，我才暂时决定不继续读书的。
怎么到现在，我连提都不能提这些了。怎么到现在，爸妈就出尔反尔了。我今天只是稍微提了一嘴，还什么都没有说呢。妈就突然在爸面前哭了起来，然后爸连问都没有问一声就直接给了我一巴掌，他还踢了我一脚，我到现在腰都在疼。”
哭的崩溃李小妹立马拉起了自己衣服，给自家二哥看了她腰腹部那个大脚印。
“都是我没用，如果我也能像乘风那样今年考到我们学校和镇子的第一名，到时我就能拿到学校和镇子奖励的五百块奖励。这样爸妈的压力就能小一点，这样他们在听到你想读书的消息时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了。”
整个李家，他们爸妈是经常在饭桌上讨论家里情况的。今天赚了多少钱，最近赚了多少钱。最近还了多少贷款，家里还有多少外债，他们学费和生活费还差多少。还了两个银行的两笔贷款后，这个月家里要预留多少的取货钱，以及这个月有多少人情来往等等。
因为经常听，所以李家所有的孩子，其实都对家里的经济了如指掌。所有在外面时，他们三兄弟都是最抠门，最节俭的。
所以此刻李小妹一拉起身上下摆，看着她右边腰腹部那个巨大的鞋印。李成武脸色一变，随即就立马自责起来。
他的爸妈对他真的非常非常好，所以此刻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李成武都说不出责备父母的话，他只是下意识后悔起自己的不争气。
“如果——”
“二哥你别说了，听说今年的高考题目特别难，你能考上已经非常了不起了。现在的一切其实也不是钱的事情，如果真的要读书，我甚至可以不用家里出一分钱。我打工攒了一点，加上之前大半年赚的工资，我感觉凑吧凑吧都够我三年的学费生活费了。
现在的关键是爸妈根本就舍不得你们办助学贷款，也舍不得你们上学时经常兼职，所以才这样的。反正我的事情你也别管了，我的事情我会自己搞定的。你就好好的准备你的谢师宴吧，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破坏掉你谢师宴的。”
自己二哥是什么性格，李小妹是清楚清楚。不想让他总是自责，李小妹放下手，迅速的收拾好情绪，说出了让他不要再自责的话。
“我明白了，等我去学校里，我会申请助学贷款的。小妹你不要担心，爸妈那边我也会多劝劝他们的。”
李家一个笨人都没有，李成武明白了自家妹妹的意思，立马毫不犹豫的保证道。
“这个到时看情况吧，听说大学的助学贷款也不是那么容易办下来的。不过二哥，爸妈那边你一定要多帮我说说。”
其实她家经济说难也难，说可以也算可以的。他们村子，连供销社都没有，就只有他们家一个小卖铺。小卖铺目前的收入，其实是完全能覆盖所有贷款，也能给他们留一点点剩余的。
只是他爸妈还存着翻新小卖铺，再把后面房子收拾一下的心思。她三个哥哥又都是男生，爸妈可能还有想给三个哥哥攒未来结婚钱的想法。所以就习惯性节俭着，习惯不让李小妹这个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乱花家里一分钱。只想让她像以前那样补贴家里，不想让她成为白花家里钱的人而已。在他们眼里，她终究是外人，他们现在只想从她身上获得，完全一点都不想付出。
像是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此刻李小妹就是在自己二哥面前，如实的说出了她最低的祈求。
“好，我会好好劝爸妈的。”
外面传来大伯母和二伯母的叫喊声，李成武深深的看了李小妹一眼，随即就迅速离开了。
这个晚上，李家的亲戚邻居一直闹到晚上九点多，这才一个一个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等大家都走完后，李爸带着酒意敲了敲李小妹的房门。见她没有开门，房门也是关着的。
他就没有多说什么，就转身去主卧休息了。
李爸刚刚离开没多久后，李妈妈又像往常那样，小心翼翼的敲李小妹的窗户：“妞妞，你二哥说你肚子上的鞋印很明显。妈在外面给你放一瓶黄花油，你等会自己抹上。至于你读书的事情，放心妈妈会好好跟你爸爸说说的。反正你先别着急，这件事情妈妈肯定会跟你爸爸好好商量的。”
李小妹没有吱声，但等对方离开后，她还是把那个小瓶子拿了进来，然后开灯小心翼翼的倒出一点抹在了自己的腰腹部。
等时间再晚一点的时候，她也开门去外面上了一个厕所。
而等她上完厕所回来后，她家她两个哥哥的房间，跟外面小卖铺的灯，也陆续关上了。
李小妹的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还有家里几个重要族亲，今天过来其实是来商量怎么给他二哥办酒席的。
所以第二天早晨六点钟，他们就陆陆续续的又来到了李小妹家里的。
“大伯，二伯，大伯母，二伯母——”
想通一切以后，李小妹也早早的开门出去，跟早早过来的亲戚们打招呼。
“小妹，听你妈妈说你昨天晕车不舒服，现在好点了吗？”大伯母问道。
“好多了大伯母，昨天迷迷糊糊的实在起不来，我就没有出来跟你们打招呼。”李小妹笑着回答。
“妞妞，这次你回来这么早，应该会扣很多钱吧？”瘦瘦的二伯母在李小妹拿起外面洗脸盆时又问道。
“一天一块钱吧，反正之前我家里割麦子时我也来过了，这个月本来就扣的多，就不管其他了。”
她妈提着两个暖壶笑呵呵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爸爸也拿着一个本子和一大把钱从主卧走了出来。
李小妹拿起水瓢在外面大缸里舀水，轻轻的瞟了他们一眼，随即就继续跟向她搭话的族亲说话。
“小妹，你好了吗？”
听到外面的动静，被吵醒的李成健也迅速的从次卧走了出来。
李小妹没有理会对方，李妈妈看她这样，立马笑道：“你妹昨天休息了一下午，昨晚又睡了一晚上，肯定已经全部都好了。”
满意看了看早早出来没有丢人的自家闺女，随即李桂花立马招呼道：“二叔，三叔，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大家进去一边吃早饭，一边说吧。”
“对，孩子他妈好像一大早就做了饼子。”
拿着的钱和小本子的李大山也满意现在的情况，看了外面众人，又看了一眼早早在厨房帮忙烧火自家老二。他就抬手招呼大家，赶快进去说了。
“好！”
“那就进去说吧，说实话我确实还空着肚子呢！”
“哈哈，那就进去边吃边说！”
李成武考上大学的事情，可不是一件小事情。是整个李家一族甚至是整个李家村的大事情，到时候是要开祠堂，宴请所有李家一门的所有重要亲戚的。
所以这一刻不管李家大伯二伯家和李家其他族亲家，跟李小妹家关系怎么样。大家也全部都乐呵呵进了主卧，然后慢慢商量起来。
谁去请人，谁去采购牛羊猪肉蔬菜那些，谁去借盘子借碗借筷子。谁去借桌子借板凳，谁去借在外面做席面的大祸大炉子。谁到时负责做记账先生，谁负责招待客人，谁负责厨房端盘子，以及到时谁来掌勺和洗碗，谁要早早把馒头花卷包子和最重要的凉菜梅菜扣肉做出来等等，这些他们都要早早商量出来。
今天采购东西，明天把桌子摆出来，把提前要做的包子梅菜扣肉和难煮牛肉那些都提前煮上，到了后天就是她二哥真正的升学宴了。
这两天所有人都很忙碌，李妈妈和李爸爸都要跟着大家去采购去准备。
他二哥和三哥还有李小妹的几个年轻堂哥堂弟，都被安排着，骑着自行车去邀请远一点的亲戚了。毕竟这个年代，不是谁家都有电话，甚至有些村子连电都没有。这些人家，全部都需要他们亲自过去邀请。
这样的情况下，大家很自然就忽视了李爸爸打李小妹的事情了。
李小妹爸妈在最开始使唤闺女给大家做饭，或者去外面跑腿拿东西时，起初还有一点点别扭不好意思的感觉。
但渐渐的，忙碌的大家就越来越顾不上在意那一点点小情绪了。就使唤李小妹使唤的越来越自然了，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一个家庭的基本操作，父母打过自家的孩子后，总是感觉无所谓。因为生了他们，他们就打从心底认定，如论如何自家孩子是永远都不可能真正记仇的。
所以这次，李妈在吃饭时，给女儿递了一个沾白糖的饼子。李爸爸在人前夸了李小妹一句懂事，他们见闺女没有不懂事的甩脸子，他们就感觉一切都没事了。
至于李成武和李成健，他们一个正在享受自己的高光时刻，一个不想留在家里接受别人异常的眼神只想出去忙活，自然也顾不上他们的小妹妹了。
两天时间转瞬就过，到24号那天，从早晨开始李家就陆陆续续来人了。
这天李小妹分到的工作是烧火，外加给大家找东西。
因为办酒席时，总是缺这个少那个。
李小妹跟他三哥一样，其实都有负责给大家找东西的责任。
这天他们家小卖铺前门关闭，后门半开着。
这个少筷子，那个缺勺子了。这边少了两个酒盅，那边大师傅说盐和糖少了，这边需要醋和酱油，那边还需要一条红，这个又说烟和火柴不够。
这些东西，大家不好亲自去李家小卖铺里面拿。
所有这些，都是大家找到真正李家人，让他们自己去铺子拿的。
李爸忙着招待客人，李妈妈忙着厨房的大事情，李二哥是今天的主角被早早搭了红正跟着李爸爸招待宾客呢。如此的情况下，李小妹和李成健就是被大家不停使唤的人。
而在他们给大家送烟送酒送勺子送酒杯时，他们也总是会被周围的人拉着说两句话。
李小妹这边，大家是问她最近在什么地方干活，家里有没有给她说婆家，她自己有没有在外面谈一个。
李成健这边，大家是知道他平时的学习成绩的，也知道李家肯定是要让他继续复读的。所以那些不经常见到他们的亲戚朋友们，都是抓着他的手，鼓励他现在不要伤心不要灰心，明年再战着。
无论是家里亲戚跟自己说话，还是同村那些叔叔婶婶跟自己说话，亦或是那些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老同学和村里的小姐妹说话。李小妹都是含着笑，认认真真跟大家说话。
除了跟那些坐在酒席上的人说话外，在厨房烧火时，在帮忙端盘子，在角落跟家族最年轻的那些小媳妇小婶子一起洗碗洗盘子端盘子时，李小妹也都热情的跟大家说着话。
李小妹是这两年经常不着家的，有时候连过年她都是在大年三十待一晚，然后就迅速回去上班的。
大家不经常见到她，现在见到她了，几乎都会问她现在具体在哪里上班，一个月工资多少，那个地方还招不招人，以及最重要的她现在有没有对象。
以前李小妹特别讨厌这样的问题，但今天李小妹都完全不讨厌这样的话题。任何人只要跟她攀谈了，她都热情迎上去，然后像倒豆子一样，高兴的跟对方攀谈着。
然后等酒席办到一半，越来越多人开始拍着李爸李妈的肩膀说他们了不起时，特别厉害时，原本经常听这话的李爸李妈逐渐感觉不多了。
“三舅三舅妈，你们今年真的要把表姐送到三中啊，真的要把表姐也供成大学生啊？你们真的太了不起了。”
在走到李妈妈娘家那桌时，李妈妈的小侄女脆生生的一开口。李爸李妈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大家看他们的敬佩目光，会被平时更加强烈，更加真挚，以及更加怪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