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霜只觉得头皮一紧,像被人架在火上烤,缓慢转身后,见众人都齐齐望着自己。而卫晴脸上的笑容已消失殆尽,说是厉鬼般也不为过。
“世子爷。”卫霜对着始作俑者挤出笑容,心中已苦海翻涌,“永宁只是路过,见您和二姐姐兴致正浓,不便打扰。”
“哪里谈得上打扰。过来。”祁珩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是商量,是命令。
卫霜面前的路已因他这一句话变成了刀山火海:“我……我的婢女还在前面等我,恐怕……”
卫晴的眼神已经能杀人了。
可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搅局啊。
“李值,你去把婢女打发了。”祁珩面色微沉。
“喏。”李值经过卫霜身边,使劲给她使眼色,让她识些时务。
卫霜万般无奈,只得小步挪了过去:“请世子爷、二姐姐安。”
“今日你姐姐提议泛舟游湖,所以筹备了许多。正好你来了,大家一起上船,也好解解乏闷。”祁珩道。
“既是姐姐为您精心准备,我又怎好横插其中,扰了二位雅兴?”卫霜挣扎道。
“你们姐妹情深,吉昌公主都不介意,你还推脱什么?”祁珩转向卫晴,“是么,二殿下?”
卫晴咬碎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吞,假笑道:“正是。妹妹来了,我也欢欣着呢。”
“那便一同上船吧。”祁珩不由分说走了上去。
卫晴紧随其后。
卫霜不知祁珩今日吃错了什么药,难道是真爱看两姐妹争夺他的戏码?
她攥着裙子慢吞吞地磨到了船上。
太监们将桨放好,合力将船推进湖中。湖水自然流动,载着小舟缓慢飘荡起来。
祁珩坐在案几正中,一左一右都是卫国国色天香的公主。
卫霜心想,可别美死他了。
但偏偏还要做出恭维的模样,像孔雀似的在他面前开屏。
卫晴道:“我为世子爷准备了几首琵琶曲,佐酒赏花最合适不过。”
祁珩点头允了,低头看看酒杯,又看看卫霜。
卫霜心里更恨了:非把我弄到船上来,原是当婢女使唤的。
她满满斟了一杯酒,放下酒瓶时力道大了些。
卫晴眉头一跳,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手中的曲子却一点没乱。
祁珩仿佛没听到这点动静,嘴角含了三分笑意,享受得紧。
喝不死你。卫霜心道。
一曲终了,祁珩拊掌赞叹:“吉昌公主乐理造诣颇深,能听你一曲是我的荣幸。”
卫晴脸上终于拨云见日,露出笑容来:“能为世子爷弹奏,疏解连日伏案的辛劳是吉昌的福分才对。您若欢喜,吉昌日日弹奏也觉得甜蜜。”
他们俩你侬我侬,听得卫霜十分厌烦。
祁珩却偏要找她不痛快:“永宁公主以为呢?”
永宁公主以为应当下船去。
“二姐姐的琵琶一直是宫中魁首,连教习先生都夸赞不已。今日再次得闻,永宁也是沾上世子爷的光了。”卫霜笑眯眯道。
“吉昌再为世子爷奏一曲……”
“诶。”祁珩打断道,“既然是姐妹,永宁公主的琴艺想必不会太差,何妨也弹奏一首?”
“我?”卫霜忍不住拿手指着自己,然后才觉得有损自己温婉的形象,细声细气道,“永宁天资愚钝,学艺不精,与姐姐相距甚远,还是不要弹了,免得污了世子爷的耳朵。”
“无妨,今日游乐而已,且试试。”祁珩从卫晴手上拿走琵琶,硬塞到卫霜怀里。
唉,早知如此,就算是死她也不会上船的。
卫霜拨了两下琴弦,琴是好琴,在她手上算是糟蹋了。
祁珩以手支颐,长眸轻阖,已做好欣赏的准备。
卫霜起手一串破音惊得他睁开了眼睛。
卫晴实在是忍不住,侧过半边脸去偷笑,只见得肩头一耸一耸的。
卫霜已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弹了,便大着胆子一路弹下去。
祁珩盯着她,似乎在揣测她是有意藏拙,还是真弹不好,又见她脸上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不禁无奈地轻笑出声。
卫霜心道:你笑我也没用,是你非要听的。
好不容易一曲弹完,船上三人均有如获新生之感。
卫晴道:“妹妹辛苦了。”
祁珩道:“琵琶里竟有金戈之声,实是永宁公主心思独到。”
卫霜:真的很难为你还要找一些莫须有的词语来表扬我。
卫晴眼珠子一转,请罪道:“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错,没有好好教导三妹,才让她闹出这番笑话。”
祁珩摆摆手,不甚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劣,永宁公主或许在别的方面很擅长。”
卫霜已不想说话。
卫晴道:“真是惭愧,我这妹妹琴棋书画没有一项精通,叫世子爷见笑了。”
祁珩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没应声。
卫晴自己接不下话,只能讪笑着另起一头:“我再弹一曲吧,请世子爷再用些瓜果。”
船上终于安静了,只余娓娓琴音。
下船时,祁珩想起什么似的,随口对卫霜道:“过几日秋猎又要到了。今年我未让他们大办,只有些官员和公子随行,永宁公主也来吧。”
他说话的语气这样平静,如同邀约去赴一场无关紧要的宫宴。
卫霜恍恍惚惚,“好”字已出了口,才惊觉他竟然说的是秋猎。那可是他们结仇的地方,他竟然是记得的!
“好……好像不太合适吧。”卫霜紧急补救,“我是女子本不该……”
“公主殿下多年前不是在秋猎场上胜过祁某一回吗?”祁珩的眼刀凉凉地刺过来。
他不仅记得,恐怕还记得十分深刻。
“当时永宁尚小,只想在父皇面前挣个脸面……”卫霜有苦难言,偷瞟祁珩的脸色,见他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原来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早就有预谋的。
卫霜推脱不得,蔫蔫应了“是”。
大不了让他多胜几场,揭过这茬儿算了。他如今已贵为秉政大臣,犯不着因为这点小事一直记恨自己。
卫晴拉住了祁珩的袖袍,央求道:“世子爷,吉昌也想去观礼。”
祁珩接过太监递来的汗巾,恰好抽出手来:“秋猎场上都是刀剑,今年又没请女眷观礼,吉昌公主去了不合适。日后春游更妥当些。”
卫晴剜了卫霜一眼。
卫霜心里苦,只道她若知晓来龙去脉,大可不必如此动怒。
卫晴之蜜糖,卫霜之砒霜。
只盼着祁珩消了气,不要再有意为难了。
各自回宫后,李值将祁珩的赏赐分别送到了两位公主处。
含烟一件一件清点数量,奇怪道:“拟单子的公公是新来的吗?怎么其他东西都是成套的,独独簪子只有一根,甚至都没配成对。”
李值笑道:“咱家可就不清楚了,但可以回去提点一下,免得叫他们以后再犯错。”
卫霜问:“我姐姐那边得了多少赏赐?”
李值道:“具体的物件咱家不清楚,但数量比殿下多了一箱。”
绛云殿内众人脸色皆黯了下去。
李值好意劝道:“永宁公主既然得了赏赐,说明世子爷心中是有你的。吉昌公主日日殷勤才有此成果,您也应当再热络些。”
“谢公公提点。”卫霜道,“永宁何德何能能得到您一句指点。”
宫中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偏帮,她并不信李值为会了几块银子替她留心。
李值弯了弯眼睛:“我曾与裴才人有故。”
“您是?”卫霜追问。
李值笑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殿下,您小时候见过他?”折梅谨慎道。
“未曾。”卫霜摇摇头,“他这样说倒让我不好查证了。左右每次帮我们的不是什么要紧事,往后多报答便是。”
母亲的私事,卫霜知之甚少。只知道她刚入宫时,家中长辈仅是个小郡守,因此性子温吞绵软得紧,不喜权力争斗,也不爱邀宠卖弄,一直在才人份位上不温不火。
连带着卫霜出生后,在宫中也不受待见,受惯了其他皇子公主的排挤,养成一些粗鲁脾性。
她曾寄希望于皇家微薄的父爱,在秋猎场上力挫祁珩,本想搏得父皇片刻的青睐,但仅得了些不痛不痒的赏赐。
直到前些年,太子谋逆事发,母亲冲上去为父皇挡了致命一刀,自己才终于称得上是个体面的公主。
这是母亲用命替她搏来的前程。
卫霜按住胸口,贴身的里衣下是一块蝴蝶花玉佩,母亲最珍重的随嫁之物。
保佑她前程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