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中一座空荡的院落门前，孙伯灵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抬头望着院中的一棵高大的树。
这地方，他很久没来过了。
这是一个清冷的春日，一阵阵带着寒意的风吹过，大树的枝丫随着风摇摆着。他的身后，是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笑闹声叫卖声此起彼伏。这一切，本该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而如今，却如同一场遥远的梦一样。
他向院中走去，来到大树旁，想起小时候，他最喜欢的事就是爬到这棵树上，看着临淄热闹的街市。只是这样的快乐，随着父亲的去世，戛然而止。不久以后，叔父就带着他和他的堂兄，匆忙逃离了齐国。从此，他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
孙伯灵沉默地看着他从前的家，院中积满了灰尘和落叶，早已是一片破败景象。只有这棵树，仍然静默地伫立在这里，随风摆荡的枝丫上仿佛还飘荡着他当年的笑声，也仿佛在提醒他，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临淄的街道，依然如当年般喧闹，一阵阵的欢声笑语飘进这寂静的院落，和落叶一起，随风而逝。
天渐渐地阴沉了下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孙伯灵从院中出来，慢慢地沿着街走着，不知不觉地走出了街市，来到了旁边的一条小路上。
忽然，一种熟悉的感觉向他袭来。
似乎有人刚从这里经过。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有这样的感受，是空气中某种淡淡的气息吗？还是远处若有若无的声音？他环顾四周，突然，目光锁定在了一辆渐渐远离的马车上。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侧脸，透过马车的棚子，若隐若现。
钟离姑娘！
他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大喊了一声：“钟离姑娘！”一边以他最快的速度拄着拐杖奋力地向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马车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努力地往前追着，只是仅仅几步之后，膝盖就再也撑不住了，他双腿一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不，不要，他们原本是可以遇上的，就像他们当年原本是可以在一起的一样，他再也不要和她错过了！
腿上剧烈的疼痛让他一时无法站起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撑起身体，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绝望地喊着：“钟离姑娘…”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马车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卧房内，钟离春和钟离秋坐在榻上聊着天。
“你不去把春秋接回来吗？都这么晚了。”钟离春问道。
“嗐，这孩子现在跟那边的几个孩子亲得不行，这不，今晚上吵着要住在那边，跟几个哥哥姐姐玩，我也拗不过他。”钟离秋笑道：“我这还没嫁过去呢，他倒先去人家住下了。”
钟离春也笑了：“看来这家人是真的对春秋好。”
“也好，把春秋交给他们我放心，也让我清闲一晚上。”钟离秋亲昵地拉着钟离春：“姐，你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也经常这样坐在榻上说话？”
钟离春笑着点点头。钟离秋又说：“过几天我就要嫁过去了，真的舍不得你…”
“姐也舍不得你…好在这个人对你很好，对春秋也很好，你嫁过去一定会幸福的，想到这，姐也就放心了。”钟离春微笑着拍了拍钟离秋的手臂：“明天你记得把我们前几天在临淄给你买的东西收拾好，出嫁那天别忘了带上。嫁过去就不比在家里了，这边虽然清静，但是偏僻得很，好多东西都买不到，所以姐特意带你去临淄把一应生活用品都买齐全了，你能多带点就多带点。”
“还是临淄好啊，什么都买得到，就是离咱们现在住的地方太远了。”
钟离春叹了口气：“当初也是姐姐连累了你，害得你现在也要和我一起躲在这偏僻的地方，过这种清苦的日子，就连去一趟临淄，都要乔装打扮不让别人认出来…”
钟离秋急忙说：“姐，你说什么呢？当初我们若不是躲到了这里，大王是不会放过姐姐的！”
“可是，当初要不是因为姐姐，你也不会嫁给公孙阅，更不会年纪轻轻地就守了寡…姐姐想起来，心里就特别难受，秋，姐姐对不住你…”钟离春的眼中有了泪。
钟离秋依偎在了钟离春的怀里：“姐，你哪有对不住我呢？当初，我们都是为了孙先生啊…我和你一样，也都希望我们的国家强盛，希望能帮助孙先生建功立业，所以能帮到他，我也就知足了…嫁给公孙阅，其实我并不后悔，他虽然阴狠，对我却一直不错，再说，没有他，我也没有春秋这么聪明懂事的孩子啊。最后，他也是做了太多坏事了，咎由自取…姐，我知道，你心里的苦，要比我多得多，这些年来，你承受了太多，也放弃了太多了…我还记得你跟大王成了真夫妻之后第一次来找我，我从没见过你哭成那样，你当时心里有多难受，我都不敢想…所以现在，只要能帮你摆脱大王，不用再这么痛苦地做这个王后，不管我们要躲到多偏僻的地方，我都心甘情愿。姐，我在这世上就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秋…”钟离春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紧紧地抱着钟离秋：“好在，现在都过去了…只要你能过得好，姐也就安心了…”
钟离秋坐起身：“姐，我一直没告诉你，那天咱们从临淄城里回来的路上，我好像听见身后有人在叫我们，那个人的声音…”她迟疑了一下：“很像孙先生。”
钟离春怔了一下：“我怎么没听见？”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听见了，当时又刮风下雨的，听得很不真切，而且我也只听到了一声，所以也可能不是…”
钟离春笑了笑：“是你听错了吧。”
钟离秋叹了口气：“我回来之后一直在想，当时是不是应该停下来看一下…”
钟离春微笑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秋，你过几天就要嫁人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再说，我们去临淄不能让人知道，不管当时怎么样，我们都不能停下来看。”
钟离秋低下头去：“姐，说实话，我有点怕…”
“别怕，你不是说，你是真心喜欢这个人的吗？他家里我也找人打听过了，是个正派的人家，家境又殷实，姐姐相信你这次能过上好日子的。”
钟离秋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对我好，我也特别喜欢他，可我是怕，我永远也忘不了过去的事…”
钟离春不再言语。
其实那天，她也听到了身后有人在叫她们，而那个声音，就算被风雨声和马车声盖住了，她也能听出来，就是那个让她无怨无悔地陪伴他辗转流离的人。
只是，她只听到了一声，就再也没了动静，她甚至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如今听到秋也听见了，可能，真的是他吧。
原来，又一次错过了。
也许错过，就是他们今生的答案吧，所以即使当时她停下了，又能如何？
他对于她，连同当年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已经是一场如这个声音一般遥远而模糊的梦了，远得如同一个错觉，远得比临淄的喧闹声更远。
她差一点就要把这个梦做完了，可是，她醒了，眼前是锦衣玉食，凤冠霞帔，只是，没有了他。
她最终费尽周折离开了王宫，离开了齐国，带着妹妹躲到了这偏远的地方，再也不必受到齐王的约束，只是那场梦，终究是醒了。
从此，每夜伴随她的，只有当年他留给她的几册兵书，上面的一字一句，如同当年他劝她入宫成为王后时给她的一条条理由一样，她都只能用她的一生来懂。
然后，再用尽她的一生，来忘记。
钟离春抱着钟离秋，像是对她，也像是对自己说：“既然忘不了，就不要忘了，带着过去的回忆，过好现在的日子吧…”
终于，还是如此惨烈地又一次错过了...
他们所有美好的曾经，都像是孙伯灵从前的那个家一样，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