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问过林妙珠，为什么要救自己，仅仅是报恩吗？
那时他才醒不久，他甚至没想过自己还能活过来。他虽贵为神族，但总归不能违背天道，死了还能活过来。
更别说他那个时候死得透透的，诛妖阵的七成法力，全部被他一人承下。加之在域外抵抗法阵的时候本就受了伤。就算是真的天神来，在这样的境况下也活不下来。
但苏明还算是坦荡，说到底他活了几千年，这人间早就看得够够的，如今诛妖阵解决，域外安定，皇城的威胁估计也会被林妙珠尽数清除。苏明早就无牵无挂了。
死了也就死了——
而要说真的放不下的，估计就只有他怀里的那个少女。
在苏明尚有意识的时刻，他看到了林妙珠哭得有多撕心裂肺，那一瞬他先是心疼，而后又有丝丝侥幸。原来自己游离人间这么久，竟还有人愿意为他真情实意？
但这侥幸只持续了一瞬，心疼就如潮水盖过一切。苏明看着少女的眼泪，平时第一次那么无措，他想伸出手擦掉少女的眼泪，但剧烈的疼痛让他没了力气。
——不要哭了。
甚至连说话，苏明都是强撑着一口气。
苏明是域外的庇护神，他早就习惯将自己的安危放在万物之外，就像是最初，他想出的对抗诛妖阵的方法就是以他半神之躯去抵挡。
若是死了，那也算尽力了。无愧于域外的万千妖灵。
但在阵法在域外肆虐，却被他镇压下来的时候，苏明是觉得有些意外之喜的，第一想法就是他还能见到林妙珠，还可以与她有以后。
那一瞬间的欣喜苏明讲不清楚，他自己脑子也不见得有多清醒。
他想到了很多事，第一次在山神庙相见的时候，本来只是碍于那鬼魂之托，前来看看那小姑娘死透了没，却看她在灰烬之中毫无生气地坐着。
苏明看得出来，那时的林妙珠应该是不想活了的。他觉得有趣，蝼蚁尚有求生之心，她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有了死志？
但他并未多管闲事，只是复述了一遍自己为何而来。
那小姑娘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像是一堆火星又冒出了烈焰，本都熄灭了的她，又燃了起来。这一次的燃料，名为仇恨。
苏明不喜仇恨，他在人间生活了太多年，自然知道仇恨是不能消弭的，无数人为它前赴后继，无数人死于仇恨之下。早就厌倦了这一切的苏明，看到林妙珠眼里的火时，下意识觉得嫌弃。
有趣的小姑娘若是靠着仇恨而活，那她仿佛变得面目可憎了。
但面的她的请求，苏明也没有视而不见，总归只是顺手的事儿，费不了多少功夫。
-
那天，他赶到洞穴，看到那万剑之下的林妙珠，苏明平时第一次那么慌张。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情愫，其实他一直都是把林妙珠当成自己养的一只小兽。
在灰烬之中捡到她，她眼里的不屈让苏明心软，收留了她。
从此苏明就一只将他看作一只家养的小兽，只是这小兽总喜欢撩拨他。横冲直撞，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意。
这份感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呢？
苏明其实也说不清楚，一切好似那般水到渠成，在苏明意识到这份感情不再那么纯粹的时候，林妙珠已经占据他心头举足轻重的位置了。
可能是某次除妖之后的并肩；可能是某次露宿野外苏明装睡被她偷看；也可能是那只可怜的小兽逐渐露出獠牙，展现出她本来的样子，让苏明更心生怜爱。
反正在他刻意的放纵下，林妙珠早就和所有人不同了。
苏暗求了那么久的东西他没给，却装作毫不在意似的给了林妙珠；苏暗问了那么多次自己的未来难道真的不能更改吗？知晓如何改命的苏明没多说一个字，却自愿为林妙珠挡下这万箭穿心。
他当然知道天道不可违，却甘愿为了林妙珠挡下那一切。
在看到林妙珠眼泪的时候，苏明又有些后悔，和心慌。
他意识到自己与林妙珠没有以后了，从此这小家伙不管是做什么事儿，都没人再给她兜底。
但事已至此，苏明也只能接受。
所以如最初所言，他没想到自己能活过来。
他醒来看到林妙珠第一眼，先是不可思议，而后是不解。
自己是怎么活的？空气中为何如此浓烈的血腥味儿？林妙珠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太多问题憋在心里，但问出口的，却是一句：“你还好吗？”
林妙珠似乎也没想到苏明能醒，她满眼惊讶，还带着些许眼泪，双唇颤抖着说：“你醒了？”
“嗯，我醒了。”
林妙珠伸出不停抖动的手，慢慢放在苏明的侧脸，感受着他的温度。
苏明也用这会儿功夫，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他躺在妖宝阁的床榻之上，边上放着一个琉璃玉碗，碗中，还有一些血液。
苏明天生半神，自然能一眼就看出那血与寻常血有丝丝不同，那是“心头血”！
再联想到林妙珠苍白的脸，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
苏明那一刻变得哑然，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又活过来的欣喜已经被冲淡，他看着眼前的林妙珠，感到了一丝无措。
“你单单是为了报恩吗？”苏明把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林妙珠缄口不言，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舍不下你——”
苏明神色一亮，开口都变得雀跃，“所以你千方百计复活了我？”言罢，他看向了那已经空了的琉璃碗，心里可谓是五味杂陈。
林妙珠却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把碗拿开，说道：“那巫医说如果要救你，不知道要放多少碗心头血，我那时还在想，原来所谓的千刀万剐，竟然是因为这个......”
“只是没想到，你到底舍不得我受那个罪。”
她淡定地说完，然后看向苏明，郑重道：“你被我救活，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生不能改，死不能变。”
苏明眼神晦暗，半天只说出一句：“......好。”
他不情愿吗？当然不是，他是十分情愿的。只是林妙珠的话语实在是太淡漠，淡到苏明甚至觉得救自己，只是她顺手而为。
“你愿意吗？”他斟酌开口，问。
“我愿意什么？”
“愿意......余生我变成你的人？”苏明本想说愿意和我在一起的吗？但才准备说出口的话变了话锋，多了几分祈求的意味。
林妙珠似在思考，没有立刻作答，看着苏明道：“你还能变成别人的人吗？”
“自然是不能的。”苏明回答。
“那你余生便只能当我的人。”
少女扬起头，表情有几分娇憨。妖宝阁的铃铛不知被哪里的妖风吹得“叮铃”作响，苏明的心动藏在铃铛下，无人能听到。
-
后来他们重建了山神庙。
这是苏明提议的，其实他们可以一只生活在域外，但域外如今已不再有威胁，苏明的存在更像是某种枷锁，反倒让人不适应。
加上域外的生存环境属实恶劣，放了心头血的林妙珠身子不似之前那般好，苏明就想着待她去山清水秀的地方养伤。
于是就有了山神庙的存在。
山神庙的一切都是按照之前那座山神庙仿制的，甚至一花一草都如之前那般。
林妙珠第一次来的时候，在门口怔愣了好久。
最后踏进来的时候，林妙珠才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像是一切都已圆满，所以她回到了这山神庙中。
“和以前一般无二。”林妙珠评价。
苏明只是笑笑，“可能山神要换一个。”
林妙珠面露疑惑，看着苏明，“你不当山神了？”
“我本也不是山神，再说，这天下，是你救下来的，要当山神，也该是你。”苏明有理有据地说，他眉眼弯弯，笑得狡黠。
林妙珠本意想拒绝，但是看着苏明一副“你拒绝了，这山神庙就没山神”了的样子，拒绝的话被咽进了肚子里。
从此，她就成了这山神庙的山神。
而苏明，自然就当了她的守庙人。
这狐狸看似不争不抢，温柔体贴，实则鬼点子比谁都多。林妙珠与他在这儿山神庙中，经常被他戏弄。
偏偏每次林妙珠都抓不到把柄，只能暗暗记下下次复仇。这个下次，也不知道究竟“下次”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反正那百年，林妙珠就没复仇成功过。
但如此以往，林妙珠与苏明的关系倒是近了不少。
在他们生活在山神庙的第二个百年，装了几百年“正人君子”的苏明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在某次林妙珠醉酒后，偷亲了林妙珠。
他以为是偷亲，其实那丫头根本没醉，她沉醉在这个吻中，无暇顾及其他。
但事后，林妙珠却又装作一副不承认的样子，如此来报这百年苏明戏弄自己的仇。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是两人都玩累了，几百年的互相戏弄终于走到了尾声，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两个人终于滚到了一起。
那个时候林妙珠才终于看清了苏明的真面目，看似温柔似水，实在在床上比谁都狠。
并且总能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甚至还会恶人先告状说林妙珠戏弄他，不把他感情当回事。
林妙珠懒得争辩。
她哪里玩得过狐狸啊，还是一只活了快万年的老狐狸？！
如此这般，又过了万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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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